作者丨盧璐
我家的儀式感是蘋果日曆給的。
上午11點半，忙了一早上，我好不容易端著茶杯喘口氣，突然間，兩個電腦，兩個手機，外加旁邊的IPad，同時都亮了起來，天外飛來了一個提醒：Lulu 結婚紀念日。
今天的照片，全部原圖無修
十幾年過去，我突然發現，
我沒有自己想的那麼丑，就是有點黑
我腦子叮了一下子，對哦，真的是呢！可不放假的工作日，能幹什麼？沒有絲毫的猶豫，我按掉了提醒，繼續工作下去。
當年，我和盧先生是五月領證，十月擺酒，所以有兩個結婚紀念日，這點絕大多數法國人都不能理解。
簽字時，是我身後的老神父悄悄地提醒我：
記得抬頭，拍照才好看哦
因為他們都是先去市政府領證，再去教堂做彌撒，然後大隊人馬一起去吃席，車隊穿過城市，總要搞丟幾個，按著喇叭滿街亂叫……總之，都是一天搞定的。
我們分開，主要是為了領證之後，我媽辦簽證更方便，而在我們的心裡，十月才是我們結婚的正日子。
現在，我已經想不起來，當時我們為什麼要把日子定在十月中下了？
巴黎秋季的天氣，真的太不好了，常常下雨，陰冷潮濕。
·真的·
·好年輕·
不過，老天非常眷顧我們，結婚的那天，天氣棒極了，秋高氣爽，黃色的樹葉襯著藍天白雲，油畫似的，完全沒有辜負我精心準備那麼久的婚禮。
即使今天，我也要說，籌備婚禮，是我在養孩子，寫公眾號之外，這輩子裡，心血花得第三多的事，比準備考大學認真多了。
那時，我在一個德國公司做視覺營銷，工作比現在輕鬆了好幾倍，但收入比現在少了好多倍。
每天下班，我總比盧先生早回家，兩個人也不用做飯，我就趴在電腦前精心地籌劃著我們的婚禮。
我畫的請柬手稿
早知道，應該畫兩個娃娃在上面
場地，餐食，酒水，桌布，餐巾，喜糖，回禮，甚至請柬都是我自己親手畫了印出來的。
上面是城堡建議的餐桌裝飾，下面是我們的桌子
桌布，蓮花，花瓣，亞克力石頭都是媽媽國內帶來的，
蠟燭是我們手工做的
事無巨細全都親力親為，只有這樣，才能確保做出可心的樣子，當然，只有這樣，才能做到價格最低。
婚前準備，所有都是自己組裝的
在法國舉行婚禮，最重頭的部分，就是要找到一個合適的場地。
這個城堡應該在勃墾第的某個地方
那個冬天，羅亞爾河谷，諾曼第，勃墾第，巴黎周圍三百公里，我們四處跑著去看過很多場地：
這個城堡非常貴，大大超過了我們的預算
當時，我們能租得起的，內部差不多都是這樣的
婚禮當天擺個桌子而已
星級酒店、米其林餐廳、草坪、酒吧、農場、塞納河上的遊船、中世紀的修道院，還有各式各樣，大大小小的城堡……
這也是一個對我們來說，太貴的城堡
我們曾無意約到過拍攝了《又見一簾幽夢》內景的那個城堡，現在我都已經想不起叫什麼名字來了。
但我還記得，那是個深冬下著雨的傍晚，冷吼吼的。城堡的主人，是個胖胖禿頂的侯爵，一直歪在壁爐前一張已經開始塌陷的路易十五古董椅上。
我們等了一會兒，侯爵夫人從外面回來。
她大概五六十歲，一頭天然大卷的短髮，滿臉皺紋，穿著手肘有鹿皮補丁的栗色粗花呢西裝，同色馬褲和長靴，滿身雨珠，身後還跟著兩隻英國獵狐犬。
如果從美貌的角度上來說，侯爵夫人完全沾不上邊兒，可她就是有一種范兒，立在當場，氣質絕頂，連她的煙嗓都變得很有高級感。
這一幕，對於當時的我很震撼，原來，貴族階層在法國還是有化石的。
還有一次，我們七十年代的MINI車在一個小村子中心壞了，推到路邊，沒有工具，盧先生從下午修到晚上，路燈都亮了，完全沒進展。
這時，有個中年男人從旁邊的房子裡跑出來問我們是否需要幫助，還讓快要凍僵了的我，進去取暖。
他的家，從外面看起來是一棟挺漂亮的獨棟石頭別墅，進去之後才發現，他和他弟弟一人一層，他住在上面，這樣一來，居住面積其實很緊促了。
走上狹長的樓梯，我才看到他老婆居然是泰國人，不會說法語，也不太會說英語，笑起來很質樸，比比劃劃地告訴我，來法國一年半了，還指著旁邊柜子上四個人的合影，原來他弟弟的老婆，也是泰國的。
很多人都覺得歐洲是發達國家，可村裡的男人，尤其中老年男人，永遠都處於婚姻市場的最底端。所以在西歐農業人口中，東歐或者東南亞老婆，真挺多的。
我並不認為，兩個無法交流，硬湊在一起的中年人，能產生多少愛情，可眼神和動作都不會騙人，很顯然這種幫襯式的婚姻，安放了他們孤獨且焦灼的人生，他們都滿意且安然。
發現這一點，讓我滋生了一種很異樣的感受。
城堡是法國的特產，沒有長得完全一樣的城堡
就在一個小時之前，我們參觀的那個城堡主人一直在建議我們換個日子結婚。因為有對情侶的婚禮取消了，但他們已經付了好幾千歐的焰火錢，只要我們能換日子，就免費送給我們。
我應該大約就是在那一個瞬間明白的：每個人的悲喜並不相同，亦不相通，決定你的婚姻和生活質量的，並不是你的擁有，而是你的付出。
Anyway，從冬到春，一直看到初夏，我們最後定了一個巴黎郊區十九世紀的城堡。要知道，對於一個城堡來說，十九世紀就太年輕了，叫城堡是勉強的，充其量就是一個比較大的房子而已。
這是我們結婚的那個城堡
但我們選它，是因為交通相對方便，租金合理，城堡指定餐飲公司的價格也合理，可以自己帶酒水，不要開瓶費。
所以，租城堡三千，酒席三千，酒水，裝飾，禮品，還有鑽戒和我人生第一個名牌：迪奧羊皮高跟鞋，整個婚禮花了大約有一萬歐元。
當年盧先生買他那個36平漏雨的房子的時候，婆婆幫他付了大概兩三千歐的稅金，結婚時，婆婆給盧先生說：「這錢不用還了，就算你們的結婚禮物。」
跟兒子一筆錢都用了兩次，所以，盧先生的摳門根本不是養成的，而是娘胎裡帶來的。
相比較我婆婆來說，我媽其實錢多點，但我也從沒有動過一絲念頭跟我媽張口，那時候，我已經32歲了，憑什麼？
結婚前一天，我去城堡付尾款，我媽非要跟我去，盧先生在忙別的，我們坐了一個半小時的公車過去，到最後付錢的時候，我媽突然掏出一張金卡來說：「來，刷我的卡。」
花一萬歐去結婚，這對於當時買柜子，櫃體和櫃門要分開幾個月才買的我們，雖然還不至於去賣血借高利貸，但也真的是黑洞洞的一大筆了。
所以，突然之間，我媽讓我們的結婚經費直接減少了30%，雖然我們覺得有點不應該，但還是接受了，畢竟誰能跟錢有仇呢？
要知道，當時的我們背著17年的房貸，裝修都是斷斷續續的，每次攢夠一點錢，就裝修一個地方；平時開著一個隨時會拋錨的破車，這七千歐元，花在我們人生的任何一個地方，好像都比舉辦一場婚禮，更花在刀刃上。
可盧先生從來沒有對我興致勃勃的「婚禮」，提出任何異議，而且還主動說，鑑於婚禮在法國，除了父母，我請不來家裡的親戚，所以他也就不請他家那些八年沒見的親戚了。
我們的婚禮除了雙方父母，全都是朋友，五十幾個人，一直玩到早上六點多，又一起吃了可頌羊角麵包，才各自散去。
一直到很多年後的現在，很多當年參加過我們的婚禮的朋友，還會意猶未盡地說：那真是我參加過的，最好的婚禮了，沒有問題，只有歡樂，氣氛好極了。
我們總說結婚是兩個家庭的結合，總會產生出各種異常慘烈的場面，以及不可調和的矛盾。
然而我們的婚姻，從開始的時候，完全沒有婆家，娘家，七大姑八大姨，亦或者公司領導等「閒雜人等」，這是一種有取捨，也有代價的選擇，我們從一開始，就做出了決定。
轉眼這十幾年過去了，如今四十不惑，我亦已過半，雖然隨著時間，我的視力越來越有花眼的趨向，然而看自己我卻是越來越清明且客觀。
慢慢，慢慢地，我開始明白，當年的我之所以那麼痴迷地想要舉行一場婚禮，並不僅僅是一個小女孩子對於婚禮的夢想，更是源於自己心底里，不確定與焦慮。
真的，結婚之前，誰能確定會愛Ta一輩子？
那一場我們都用盡全力的簡陋且有點寒酸的婚禮，大概就像是小孩子走夜路，顫顫巍巍地一邊恐懼一邊大喊，差不多的意思，與其說喊給全世界，不如說是喊給自己，讓自己壯壯膽子。
人生真的就是一瞬間，仿佛就是轉了一個頭，孩子們就這麼大了，腿比我的還長了，我們，自然是老了的。
結婚很多年，最大的好處就是，練就了相處的鬆弛感
情感博主做了這些年，不斷有人問我，「沒錢的人，能不能結婚啊？」
我的回答是：「能！為什麼不呢？」
是時間，是經歷，是積累，是回憶，是我們一起吵過的無數嘴，是我們一起吃過的無數飯，是無論好壞，點點滴滴所有的所有，再面對婚姻，才練就了我，捨我其誰的從容和平淡。
我覺得很慶幸，幸好當初兩個人相識於微時，沒有期望更沒有計算，兩個人一起手腳並用地從窮苦中爬出來，然後一起去看大好河山。
盧璐：有兩個女兒的留法服裝碩士、作家，行走在東西方文化差異裂痕中間的，優雅女性自媒體。新書《三十幾 來得及》，《有實力才有底氣》正在熱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