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3月，南昌漢代海昏侯國遺址考古成果一經公布，憑藉著其出土的精美文物及其是我國迄今為止發現的面積最大、保存最好、內涵最豐富的漢代列侯國都城聚落遺址，海昏侯國遺址考古迅速成為全國矚目的熱門文化事件。幾乎與海昏侯國考古挖掘同時，江西作家黎隆武推出了國內首部海昏侯主題紀實文學作品《千古悲摧帝王侯——海昏侯劉賀的前世今生》。六年後，2022年9月，黎隆武再度推出海昏侯主題文化普及讀物《海昏十謎》。
11月5日，《海昏十謎》新書發布會在南昌書城舉辦，作者黎隆武聯合江西省文物考古研究院研究員、南昌西漢海昏侯墓考古隊領隊楊軍，圍繞如何持續講好海昏侯故事、深度開發海昏侯國遺址的時代價值進行了一場精彩的對談。
01
破解歷史的迷霧
解密海昏侯的前世今生
黎隆武：我之所以能夠關注到海昏侯題材並開始創作，主要有兩個原因：第一是機緣巧合；第二就是好奇心。
第一，機緣巧合。2015年正是南昌漢代海昏侯墓考古發掘讓全球矚目的時候。一次機緣巧合，我進入了楊軍先生當時正在考古的海昏侯墓考古工地現場。那個時候正是考古出成果的時候，一批批非常珍貴的文物陸續出土。當看到堆積成山的五銖錢，還有大量金燦燦的金餅等金器時，我就產生了一個疑問：這座墓里葬的是誰？竟然有這麼多的財產，簡直是富可敵國。從當時出土文物來看，墓主人指向了某一代海昏侯。
那一次考古工地的經歷激發了我強烈的好奇心，我非常想搞清楚墓主人到底是誰。那個時候，全球的媒體特別是我們江西的媒體，都已經稱這座墓為「海昏侯墓」了。後來我就開始研究與海昏侯相關的資料。我發現，第一代海昏侯劉賀是中國歷史上具有唯一性的人物：當過諸侯王，做過皇帝，還當過十年的老百姓，最後又來到當年的海昏今天的南昌這個地方做了海昏侯。總之，他在中國歷史上可謂是「千古一人」。假如墓主人是他，這個事情就很有意思了。正是那一次機緣巧合，讓我和正在發掘的大墓有了一次接觸。
第二，強烈的好奇心。從考古工地現場回來，我就假設墓主人就是第一代海昏侯劉賀，想著如果是他的話，把這個人的人生經歷寫出來，肯定很有意思。後來，我就和二十一世紀出版社當時的領導和編輯一起商量，以墓主人就是劉賀為假設，創作一部關於海昏侯劉賀的作品。儘管是第一次創作，但因為是我最想寫的，再加上出版社、楊軍先生和其他考古工作者的幫助，我完成了我第一本書的創作。後來又寫了兩本，被業界稱為「海昏侯三部曲」。
今天這本新書《海昏十謎》，是在我的「海昏侯三部曲」系列圖書產生了一定的影響，以及我後來因傳播海昏侯文化做了數百場的演講和分享後創作的。在數百場演講分享過程中，我發現讀者們最關注的話題具有共同性，關注度最高的大都是那幾個話題。我想，既然讀者關注度最高的是這幾個話題，我是不是可以把這幾個話題梳理成一本通俗性讀物，用設謎解謎的方式，將海昏侯文化的傳播大眾化，讓越來越多的人喜歡聊海昏侯這個話題，進而和我們一起傳播海昏侯故事，傳播海昏侯文化。
實際上，《海昏十謎》講的就是有關海昏侯三個層面的故事。一是講海昏侯墓中最具特點的文物的故事，即文物和文物背後的故事。二是講人物的故事，也就是第一代海昏侯、漢廢帝劉賀跌宕起伏的人生經歷。三是講海昏侯墓考古這一個事物的有關故事。通過對文物、人物、事物三個層面的梳理，吸引越來越多的受眾和我們一起去講好海昏侯的故事。
楊軍：黎隆武老師的這部《海昏十謎》，以及之前的「海昏侯三部曲」，我認為它們首先是文學創作，而就我從事的考古行當來說，它們屬於考古文學。之所以說它是考古文學，是因為它有著考古最大的兩個特點：一個是實物性；另一個是發現性。
第一，實物性。實物性就是眼見為實、身臨其境，如果在閱讀黎老師的《海昏十謎》後再進海昏侯墓遺址，你會有一種沉浸式的體驗。眼見為實，通過書的介紹再去看歷史，歷史可被觸摸。因為它具有實物性。
第二，發現性。發現性是什麼？它有神秘性，有新鮮性，有未知性。就是因為發現並抓住了讀者最想看到的關鍵的東西，黎老師才創作了這部《海昏十謎》。
從我的角度來說，《海昏十謎》包括之前的「海昏侯三部曲」，以及建立在海昏侯墓考古基礎上的一系列事物，比如考古研學、考古博物館、考古專題展，還有考古科普講座、考古文學、考古電影、考古文創等，都屬於講好海昏侯故事非常重要的部分，用朱虹先生的話來說，是打開講好海昏侯故事的另一扇窗。
02
講好海昏侯故事
我們一直在路上
黎隆武：在講述海昏侯故事這一路上有特別多的感動，我在這裡講個海昏侯背後的小故事。
看過我的「海昏侯三部曲」的讀者可能會發現，我的三部曲中，每一篇序文都是朱虹先生寫的。第一本叫《千古悲摧帝王侯——海昏侯劉賀的前世今生》。當時朱虹先生還是省委分管海昏侯墓考古工作的領導，百忙之中為我的書作序《破解歷史的迷霧，講好海昏侯故事》。一年後我寫了第二本書《隱形天子——霍光的前世今生》，朱虹先生又給我作序《繼續講好海昏侯故事》。第三本書《布衣天子——劉詢的前世今生》，朱虹先生再次作序《持續講好海昏侯故事》。
像朱虹先生這樣的文化前輩一直在鼓勵我往前走。這一次我的《海昏十謎》出版，朱虹先生又欣然作序《打開講好海昏侯另一扇窗》，給予了我非常多的鼓勵。不僅是朱虹先生，還有很多關注關心海昏侯墓考古發掘的朋友，他們對這件事情持續的關注，推動著我一直行走在講好海昏侯故事的路上。持續五六年傳播宣揚海昏侯文化，占用了我很多的業餘時間，我的休息日、節假日基本都花在了傳播、講好海昏侯故事的路上。我感到很光榮，自己做了這麼一件對江西海昏侯文化研究、闡述、講述、推動有益的事情。然後是文化自覺。既然已經接觸了海昏侯這個話題，已經持續做了幾年的研究，我覺得自己有責任把這種研究繼續進行下去。按照朱虹先生幾篇序文所期待的，繼續、持續地向全世界講好海昏侯故事，擦亮江西這張歷史文化新名片。
楊軍：考古是一門非常深奧的科學。如果只看那些考古論文或報告，那些符號、圖紙大眾還真看不懂，所以像這樣比較冷門的學科，怎樣用一個普通大眾能聽得懂的話講出來，實際上對我們考古工作者來說，難度挺大的。
但是非常幸運的是，海昏侯碰到了黎隆武。從黎老師的這些書里，你會發現他能夠把考古故事講得生動有趣，講得大家能夠容易接受。並不是我誇張，實際上他的每一本書都有過他的親身體驗。黎老師下到過墓裡面，包括他對西安那些帝王墓、對山東巨野劉賀父親墓的考察，他都是有親身體驗和研究的，這就是我們說的「文學創作來源於生活，又高於生活」。所以作為考古工作者，我說非常幸運碰到了黎老師這樣能夠深入淺出宣傳我們海昏侯墓考古的作者。
至於在講海昏侯故事，或者在海昏侯墓考古發掘上面有什麼讓我覺得感受最深的一些地方，我也有一些切身的體會。
我們是通過一個盜洞發現了一個墓葬，最後發現了一個人，而且是一個非常特殊的人，是西漢的第九個皇帝。在中國歷史上，他擁有過四種身份，非常特殊。所以黎老師新書為什麼叫「十謎」？中央電視台在採訪時問我，一個小小的侯，為什麼有這麼多東西？採訪的問題，實際上就是我們要解答的問題。因為墓主劉賀當過皇帝，此前還當過十幾年的諸侯王，所以他才有這麼多財富。通過財富，我們看到了漢武盛世。所以我經常想，這座墓不僅是讓我們看到一個人的傳奇，還讓我們通過文物觸摸到了漢武帝那個時代，比如通過孔子像了解「罷黜百家，獨尊儒術」，通過馬蹄金看到西漢盛世……通過這些文物看到了當時的漢代文明。所以，你要了解秦代，就去西安看兵馬俑；要了解漢代，就到南昌看海昏侯。
講好江西故事，是要結合我們江西的特點。海昏侯墓的發掘在江西掀起了一個研究漢代文化的熱潮，為此，江西專門成立了一個江西漢代文化研究中心。這不僅是讓海昏侯，而且也讓所有在江西封侯的其他列侯都能引起大家的重視。同時對最早的郡縣，除了豫章郡的海昏縣，對在江西設立的最早的縣鄱陽縣等古豫章郡其他十幾個縣的研究也提上了議事日程。因此，通過海昏侯，我們可以重新認識整個江西漢代文化。實際上我們江西文化是有很深底蘊的。作為江西人，我們應該為海昏侯文化傳播感到自豪，而且它對以後的經濟發展一定有促進作用。
03
持續挖掘海昏侯國遺址價值
讓江西故事講出新的精彩
楊軍：海昏侯墓考古其實不斷有新發現。雖然在2020年也就是海昏侯國考古遺址公園開園之前，海昏侯墓的田野考古工作就暫時告一段落了，但我們在海昏侯墓園資料整理和研究中又有了諸多新發現。
關於新發現，我和大家分享三個。
第一個是孔子畫像。孔子畫像衣鏡是屬於雙摺式屏風的一面，這個屏風是放在海昏侯劉賀床榻旁邊的，是海昏侯劉賀「正衣冠」「知興替」「明得失」「圖史自鏡」之物。過去的床榻可以接待客人或自己睡覺，相當於現在的榻榻米。衣鏡上的孔子像是我們迄今為止發現的最早的孔子畫像。
第二個是蒸酒器。蒸酒器原來叫蒸煮器，通過研究，還真可以蒸出白酒來。這可以看出，我們江西的酒文化也是很長久的，從海昏侯的西漢一直到元代南昌李渡燒酒作坊遺址，江西的白酒歷史也是獨一無二的。
第三個是除國詔書。臣子向皇帝起草的請示報告叫「奏章」，皇帝做了批示的叫「詔書」。海昏侯國除國詔書最大的特點，一是把當時中央文件形成、下達、傳遞等一系列流程都介紹得非常清楚；二是把海昏侯病逝的時間說得很清楚，是公元前59年10月6號（漢宣帝神爵三年九月初八）。因為海昏侯劉賀的身份很特別，所以地方上將此事上奏給皇帝，建議除掉海昏侯國，皇帝認為這件事很大，於是召開大臣會議，經過討論最後商定除掉海昏侯國。
皇帝批示後，詔書下到豫章郡時是11月14日（漢宣帝神爵三年十月十七），也就是說海昏侯去世到海昏侯除國經歷了40天的討論，最後文件還要下達到海昏侯劉賀的家裡，時間是公元前59年11月22日（漢宣帝神爵三年十月二十五）。劉賀的葬禮在11月22日後，也就是說，47天之後海昏侯才下葬。這就是我們中國古代所說的「殯期」，人死了不能馬上下葬。我們現在一般放三天或者放七天再去下葬。
至於說海昏侯最具標識性的特點和價值，我感覺海昏侯已經成了我們江西一張非常亮麗的歷史文化名片，具備了文化遺產評判的三大重要原則：突出的普遍價值、完整性價值和真實性價值。
一是突出的普遍價值。海昏侯國遺址反映了西漢盛世時的中國，它是具有突出的普遍價值的，就像兵馬俑反映了秦始皇時代一樣。
二是完整性價值。海昏侯國遺址不僅有墓葬，還有都邑，如果要考古，需向國家文物局申請，批准了才能發掘。它是一個完整的海昏侯都邑遺址，這也是獨一無二的。
三是真實性價值。海昏侯國遺址是真實的，是大家可以真實觸摸到的那段歷史，是我們看得到的漢代文明，這才是講好海昏侯的價值所在。
黎隆武：海昏侯故事將來還準備怎麼講？我想回到朱虹先生為我這本書寫的序——《打開講好海昏侯另一扇窗》上去。回顧前幾年講好海昏侯故事之旅，剛開始是講「解密海昏侯」，就是把鮮為人知的海昏侯墓考古發掘和海昏侯其人，做一種獵奇式的解讀。後來隨著研究的深入，我就開始歸類，如「海昏侯的財富之謎」，單獨講出土文物，講文物背後的故事。就像我在《海昏十謎》裡面講的，海昏侯墓里的四百萬枚左右的銅錢是怎麼來的？史料沒有記載，我就大膽設想，《漢書·夏侯勝傳》中寫道，夏侯勝死時，他的學生，即當朝的上官太后，給他賜錢兩百萬枚作為「賻贈」。這證明，西漢時期是存在朝廷給過世的高級官員「特別撫恤金」也就是「賻贈」制度的。夏侯勝作為太后的老師，享受了不一樣的待遇。而劉賀是上官太后嗣子，也就是過繼的兒子。因為上官太后沒有兒子，所以給了劉賀一個機會，過繼給上官太后，然後當了27天的天子。作為他的繼母，劉賀死後，當朝太后給他幾百萬枚錢幣作為「賻贈」，我認為是完全可能的。儘管史書沒有記載，但我認為海昏侯墓里的幾百萬枚錢幣，相當大的一部分是來自朝廷對他的賻贈，也就是上官太后所賜。
所以海昏侯故事怎麼講？需要不斷延伸著講。我還講過「海昏侯的文學之美」。海昏侯短短27天的皇帝，34年的人生，他有什麼文學之美呢？我說不僅有，而且是在中華文化史上值得大寫特寫的美。海昏侯所處的中國西漢是中華文化史上一個燦爛輝煌的時代，從漢武帝到漢宣帝前後近100年歷史中，我們耳熟能詳的成語有多少？金屋藏嬌、傾國傾城、勇冠三軍、芒刺在背、蘇武牧羊、姍姍來遲、故劍情深等，都是那個年代的，我們能找出十幾個耳熟能詳的歷史文化典故出來。把這些典故和海昏侯一關聯，它就能很好地從另一個角度對海昏侯故事進行講述。
我後來還圍繞這本書講「暢銷書是怎麼煉成的？」，這麼一個小眾的考古題材的書能成為暢銷書，它的背後有怎樣的故事呢？暢銷書是怎麼煉成的？和業內人士進行溝通進行交流，效果也很好。
最近圍繞著《海昏十謎》，我還準備講「打開講好海昏侯另一扇窗」，講「海昏十謎」是怎麼考慮怎麼創作的。所以海昏侯故事怎麼講出新的精彩？我想第一是講好海昏侯一直在路上，第二是要有勇氣去嘗試打開一扇又一扇的「窗」。
海昏侯是我們江西的歷史文化新名片，也是中國傳統文化、中國歷史文化的名片。講好海昏侯故事，不僅作為考古專業人員、作為文化研究者的我們要去努力，也希望每一個江西人、每一個接觸過海昏侯這件事的人、每一個閱讀過《海昏十謎》的讀者，都踴躍加入到向全世界講好海昏侯故事的路上來。只有這樣，我們才能把海昏侯這張名片擦得越來越亮，把我們江西故事講出新的精彩。
編輯 | 雷燕
校對 | 熊小燕、陳文平
審核 | 談煒萍
核發 | 劉凱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