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集體潛意識

勇者風箏cy 發佈 2022-11-22T06:33:28.908859+00:00

人類個體本身乃至社會是數千年不斷進化與累積的結果,在人類身上到處可見遠古時期留下來的印記,仔細梳理和辨別這些印記就會幫助我們了解人類現今物質和精神面貌的產生原因。

人類個體本身乃至社會是數千年不斷進化與累積的結果,在人類身上到處可見遠古時期留下來的印記,仔細梳理和辨別這些印記就會幫助我們了解人類現今物質和精神面貌的產生原因。舉例來說,高熱量食物對人不好,但為什麼老是戒不掉?現今生活在富裕國家的人都有肥胖的問題,肥胖症幾乎像瘟疫一樣蔓延,為什麼我們一碰到最甜、最油的食物就難以抵抗。那是因為我們的祖先生活在草原上或森林裡,高熱量的甜食非常罕見,永遠供不應求。如果是個3萬年前的某個人類想吃甜食,那麼對於他來說只有一種可能的來源:樹上熟透的水果。但是可不是所有樹上都有水果。所以,如果石器時代的人碰到一棵長滿甜美無花果的樹,最明智的做法就是立刻吃到吃不下為止。因為之後可能很久都不會有機會碰到長有水果的樹。久而久之,這種想大口吃下好甜度、高熱量食物的直覺本能就這樣深植在我們的潛意識基因里。問題的關鍵在於,今天的環境已今非昔比,我們早已不再生活在食物短缺的時代,但我們的潛意識還記得那些在草原上的日子。我們依然有暴飲暴食的習慣,卻沒有了消化的機會,肥胖也就在所難免。

此外,在今天雖然人類科技突飛猛進,但食物熱量超過90%的來源仍然是來自人類祖先在公元前9500年到公元前3500年間馴化的植物:小麥、稻米、玉米、馬鈴薯、小米和大麥。在過去2000年,人類餐桌上的食物種類並沒有太大變化。但獲取食物的環境確發生了變化,環境的變化之快超出了身體適應的速度。可以說,雖然人類的生存環境發生了變化,但是我們還有著遠古狩獵採集者的心,以及遠古農民的胃。

與進化對生理上的影響類似,進化也對人的心理也產生了深遠和複雜的影響。類似於個人的『創傷』累積於潛意識中,從古至今的一切『文明創傷』也都印刻在人類的集體潛意識裡。只有剝開現今文化的表層,深刻了解人類『文明創傷』的產生過程和原因,探明集體潛意識形成的過程,才能真正認清當今神經症人格的本質,並解決由此帶來的精神危機。

數千年來,人類社會的治理結構發生了很大的變化,但是人類社會的道德框架從古至今都有一些相似性。時至今日,我們仍然可以看到,社會道德對力比多壓制的影子。比如,在塔利班執政時期,女性不能在公開場合露面,她們不能外出工作或上學。總之,女性不能離開他們的「營地」,除非穿戴從頭蓋到腳的罩袍。女性上街,身邊得有男性陪同,同時,這位男性必須是她們的丈夫或至親。計程車不得搭載未穿戴罩袍或無人陪同的女性,商店也嚴禁向這類女性出售任何物品。反正走出家門的女性不能顯示出哪怕一點人類特徵,如果她們膽敢露出肌膚,就會被當場鞭笞。這種道德對力比多抑制的表現在人類社會當中隨處可見,只是有時候在不同時期和地區存在層度上的不同而已。又比如,有報導稱2018年7月29日,上海某公司邀請日本成人影片某演員作為「助學使者」,參加在雲南德宏州舉辦的「公益活動」並佩戴紅領巾事件,就引起了極大的關注,最終由於群眾反映強烈,這家公司受到了政府的處罰。儘管時代和環境不同,但是在人類社會中始終存在著一些普遍價值情結。而這種情結根源就是集體潛意識的表現。

集體潛意識到底是怎麼形成的呢?具體來說,個體早期的生活環境——這裡主要指父母或主要撫養者——會對兒童性觀念產生影響。父母的言行舉止無不對孩子的幼小心靈留下深深的創傷烙印,所以說父母是孩子的性教育最早的啟蒙教師。父母的觀念會通過他們的有意或無意的舉動而影響到下一代,例如異裝症,可能是因父母反覆安排孩子穿異性服裝培養成的一種嗜好,這是一種條件反射性的性變態形成過程。又如同性戀,有些父母因某種原因把男孩當作女孩撫養,把兒子打扮得花枝招展。時日一長,患者成年後往往對同性發生好感,對異性反倒不感興趣。這只是親子一代帶來的影響,實際上這種慣性會將個體潛意識中的核心思想不停地傳遞下去,只是形式發生變化而已。這樣,日久天長某些『創傷』所導致的影響就會成為全人類都普遍認可的集體潛意識。當然,這種認可是潛移默化的,並不能被直接意識到。

有一個形象的例子很能說明集體潛意識的作用。這個例子前面提到過,就是杜瓦米許印第安人的領袖西雅圖酋長在1854年針對華盛頓州總督發表的《西雅圖宣言》。總督代表美國總統富蘭克林.皮爾斯提出購買酋長的土地。酋長針鋒相對的予以回應,這段回應在約瑟夫. 坎貝爾在他的《神話的力量—在諸神與英雄的世界中發現自我》曾被加以記述:

「你怎麼能買賣天空?買賣土地?這種想法對我們來說簡直聞所未聞……對我們來說,地球的每一寸土地都神聖無比。每一根閃閃發亮的松針,每一片海邊的沙灘,梅一陣黑森林的薄霧,每一片草地,每一群嗡嗡的昆蟲,所有這些在我們記憶和經歷里充滿了神聖……我們教給子女的這些知識,你會不會教自己的兒女?你會不會教他們說地球是我們的母親?降臨到地球上的一切也降臨到地球兒女的身上。我們知道的就是:地球不屬於人類,人類屬於地球。所有的一切都相互聯繫,就像把我們聯繫在一起的血緣親情那樣。人類並不能編織生活的網,人類只是這張網中的一根繩子而已。不管它隊這張網做了什麼,它都是在施諸已身」。

可惜,這個演講完全虛構的。沒有人知道那天它到底說了什麼。唯一一份報導是30年之後才寫出來的,內容是他讚揚偉大的印第安酋長不為巨大的物質利益所誘惑,堅持維護自然道德和正義的立場。也就是說整場『演說』都是現代虛構出來的傑作,是好萊塢編劇特德.佩里在1972年杜撰的一個紀錄片腳本。

這樣一種虛構的道德感到底是從何而來?背後的動機又是什麼?從整個故事橋段來看,它可不像是單憑一個人的努力就可以完成。毫無疑問,它迎合我們大多數人的心理預期,正因為如此它才能夠在人與人之間流傳開來。現在我們要問這樣一種預期又是從何而來?為何它能夠在絕大多數人的內心之中產生相同的影響?這些問題的答案只能有一個,那就是集體潛意識。

那麼道德感又是如何被虛構成集體潛意識的呢?我們是否可以想像,在遠古的某個時期,人們出於對亂交的劣生後果產生恐懼,確立了近親禁止交往的禁忌,這就是道德的最初原型。以這個禁忌為開端,人們在幾千年中,在不斷強化禁忌觀念的同時,又根據社會發展的需要不斷增加禁忌內容,最終形成以負罪感為核心的社會道德體系。就這樣某些道德禁忌成為我們每一個人內心潛意識的一部分,成為最初的集體潛意識。

如果說個體潛意識通過自我暗示的方式發揮作用,那麼集體潛意識發揮作用的方式就是象徵。人類現今的行為模式都有古代思維習慣的影子。比如現今人們都怕黑,這是因為遠古時期,黑暗的地方都隱藏著危險,在人類一次次被隱藏在黑暗角落裡的動物攻擊後,對黑暗的恐懼就開始在人的內心深處紮下了根。隨著社會文明的不斷演進,類似於這樣的創傷就通過各種交流的方式在一代一代人的心中傳遞,逐漸成為人類的集體潛意識。

這些意象通過千百年的沉澱,成為人類為適應生存而積累起來的經驗。生命中每一個重要的經驗、每一次深刻的內心衝突都會喚起這些意象的價值,把它們引入內在的知覺中。所以,在日常生活里,人們實際上是活在意象的神話和象徵之中,只是沒有意識到而已。

仔細研究人類的集體潛意識,可以幫助我們了解自己的由來。我們的祖先賦予了我們雄心和嫉妒,個體經常受到引誘,試圖賺取、占有自己同胞的生產資料——只拿卻不給,這種潛意識一直在左右我們每一個人的行為。千百年來,我們一直在干類似的事情——殺害、奴役、勒索自己的同胞,戰爭是人類文明史中經常出現的場景。對權利和金錢貪婪,侵略與傷害,羨慕與嫉妒這些人類固有的集體性格始終紮根於我們每一個人的人性之中。人性當中的這些劣根性如此頑固,以至於每當人類認為可以擺脫它們的時候,「過去」的祖先會經常從墳墓里伸出冰冷的手,掐住我們的脖子。過去的經歷猶如夢魘一樣會糾纏不休,似曾相識的痛苦經歷會反覆出現,讓人無法參透人生的奧秘。這一點在古代的宗教和神話中已有論述,實際上如果我們仔細閱讀聖經,就會發現它簡直就是人類苦難史的微縮版,它告訴我們痛苦自遠古以來就始終環繞、壓迫著我們。我們的祖先通過集體潛意識把他們的感受和想法傳遞給我們。榮格曾講過一個例子,他的一個病人說:「你肯定看到了太陽的陰莖一一我把頭前後晃動時,它也跟著動;這就是風的開始」。多年以後榮格看到了一個古希臘文本,那上面描述了一個幾乎完全相同的幻象:「有形諸神的道路將通過作為聖父的太陽的圓環顯現出來。所謂的管子(tube),即救助之風,也是同樣的。因為你會見到太陽的圓環下懸垂著一段看起來像管子的東西」。問題的關鍵是,這個病人並沒有讀過這本書,也沒有人之前跟他提過這本書的內容。像這樣的例子不止一個,因此從人類文明的角度講,我們所有人在精神上都是遠古時代某個祖先的孩子。

在西西弗神話中,西西弗不停的將巨石從山腳背到山頂,這種外界的苦難被視為人生痛苦的來源。現在邏輯思維發達以及科學技術的進步讓我們有能力將外界的環境改造的更為舒適,但這樣痛苦就會消失嗎?答案是否定的。我們雖然能將山川夷為平地,但那塊壓在人類背上的巨石卻滾落到了心中,它轉化為社會創傷繼續壓迫著我們的內心。人類最終無法逃脫歷史命運的束縛。

命運的形成是逐漸累積的結果,受此影響,因而人生的痛苦結果也是逐漸累積的結果。翻開人類的歷史,從古到今到處是有關矛盾衝突的觀點,『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世界上沒有絕對的朋友,也沒有絕對的敵人,只有絕對的利益』、『君子識時務者為俊傑』。而且我們從事什麼職業——警察、工人、農民、政客、法官、律師乃至毒販——你都必須生活在群體中,否則你就無法生存,因而每個人最終都會必須或多或少地受群體價值觀的影響。

這也就意味著只要有人類存在的地方,就會有痛苦,但和祖先們不同,我們不用一個人獨享失敗帶來的痛苦,群體的社會文化會把個體的痛苦擴大化,最終演變為社會創傷,成為集體潛意識的一部分。總而言之,集體潛意識的發展具有歷史性,它集生物性、史前性和演進性於一體。這種遠古人類精神的沉澱物構成了當代人類心理的基礎,正如我們現在的身體外形是經過數億年長期演化,是無數代生物個體優勝劣汰競爭的遺存物。同樣,現代人的精神狀態也是幾千年逐漸進化的產物。

集體潛意識的演化猶如橡子成長為橡樹、兩棲類動物進化為哺乳動物一樣。集體潛意識的演化是一個過程,它從過去演化到現在,將來還會繼續演化。它的動力源泉來自某種內部的力量而推動,也部分來自於外部環境的刺激。內部的動力相對較為固定,從古至今這股力量的名字幾經變化,它們被稱之為精靈、妖怪、神等,但本質沒有變化,都是一個東西。有時候,內部的動力與外部的刺激相契合,我們就會感到幸福,我們是會因為擁有這股力量而感到快樂。有時候集體潛意識中力量與外部刺激磨合的不是很好,我們就會感到活著很痛苦,我們總是會覺得受到外部某種力量的壓制。就好比會水的人在水裡游泳會感到很愉快,而不會水的人掉到水裡則會感到很痛苦。

至於外部環境就不好說了,比如現在,我們外部的人文環境——文化價值觀較以往傳統文化環境發生了很大的變化。這種價值觀崇尚競爭,強調『意識』的力量,迷信機械力量的權威。現代的人把神以及妖、魔、鬼、怪這些內心的體驗視為是原始人的迷信。現代人的座右銘「有志者事竟成」,他們以為只要增強物質的力量就可以毫不費力地讓自己感到幸福。

但是,正是在這一點上,現代人犯了錯誤,他盲目地相信物質和理性的力量,忽視了對潛意識的反省,甚至把妖、魔、鬼、怪一味地視為敵人,妄圖把它們徹底消滅。但是這些神和妖魔鬼怪深深地紮根於我們靈魂的深處,它們是不可能被徹底消滅掉的,而且因為受到現代文明的深度壓抑,它們不得不隱藏的更深。這可不是什麼好事情,一股強大的力量在發揮作用可我們卻無法對它們加以應對,結果就是它們幫倒忙,攪亂我們的計劃。這就是現代人不斷地感到焦慮不安、莫名恐懼、神經失常的原因。很多情況下,我們沒有反應過來,繼續使用物質的力量來試圖治癒我們的精神問題,不加限制地使用嗎啡、酒精、菸草以及其它精神刺激類產品——這樣做不但沒有減輕反而加重了病情,一連串更為嚴重的神經疾病出現了。我們應當拋棄以往的偏見,重視集體潛意識的作用,並花時間認真去研究這股來自人類靈魂深處的神秘力量。

要想了解集體潛意識,可以借鑑生物學的方法,我們把這種方法稱之為「心理的比較解剖學」。具體來說,從個人的角度講,心理學家對於潛意識的研究,主要是以夢作為主要突破口,通過逐層分析解剖找到隱藏在潛意識深處的抑制節點。那麼對於社會來說,要想研究集體潛意識就應該以神話、宗教和其它傳說為突破口,通過分析解剖找到隱藏在集體潛意識當中的『原型』。

什麼是『原型』?神話傳說只不過是意識的表象,相比之下,『原型』要比這深入且複雜的多,它是集體潛意識的核心,是力比多最原始的形態。榮格曾對『原型』做出如下定義:「原型是人類原始經驗的集結,它們(榮格往往把原型作為複數)像命運一樣伴隨著我們每一個人,其影響可以在我們每個人的生活中被感覺到」。

原型是一種意象,這種意象在細節上可以千變萬化,然而其基本的核心要素是始終不變的。例如,世界上有著為數眾多以神為核心主題的表象神話,但是做為其核心要素的『原型』只有一個。原型是一種本能的體現,它類似於宛如鳥兒建造窩巢、螞蟻組成群體的衝動,雖歷經千年,卻恆久不變。

但『原型』的形態並不是靜止不變的,而是流動的、千變萬化的,它在種種衝動之中顯現自身,宛如本能一樣自動發生。就好比一些夢、幻覺或者靈感會在某些時候突然在大腦中出現。但是,一旦我們去探究它們產生的來源,卻又發現無從下手。找不到並不意味著不存在引發它們出現的原因,原因肯定是存在的。只是由於它是那麼過於遙遠、過於模糊,以至於人無法看清楚它究竟是什麼。對於『原型』我們只能去體驗,而不能言說。我們可以在某種意義上把『原型』理解為中國哲學中的『道』,「道之為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窈兮冥兮,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對『原型』我們只可意會,而不能言傳。

具體來講,在『集體潛意識』中,『原型』展現了一幅生與死的矛盾畫面。一方面是不可知的死亡,是關於一個生命的先行消亡的陰影。比如在基督教中,教堂中的祭壇象徵著墳墓;但從另一方面看,『原型』又意味著生,祭壇卻又象徵著復活之地——死亡轉化為永恒生命之地。這些在原始社會儀式中講述的神話傳說,在後世佛教禪宗里或者在其它的宗教神話中都能找到影子。生就是死、死亦是生,這些宛如夢鏡的意象為死亡亦為『原型』做了最好的詮釋。它們不是僵化的宗教教義,而是某種活的靈魂。它們根源於歷史悠久的人文傳統,這種傳統不是用文字來標記的,它在人類最早的文字記錄以前就已經存在。

雖然說『集體潛意識』中的『原型』由於意象複雜多變而使得對其領會變得比較困難,但我們還是可以通過某些文化痕跡來加以考查。『原型』的早期源泉應來自激烈情感的衝突。我可以用一個例子來說明這一點:在遠古時期,很有可能某個原始野人因為沒能捉到獵物,在憤怒、失望之際,情急之下失手勒死了自己唯一的愛子。緊接著在其走出失望的陰影之後,面對愛子小小的屍體時,他又感到無比懊悔、悲傷。

類似的場景在原始人的生活中會反覆出現,這樣情感衝突所產生的痛苦就逐漸成為幾代原始人的共同感受記憶。這些久遠的記憶痕跡會繼續隨著一代代人們的傳承乃至加工而不斷鐫刻在集體潛意識中。例如在人類歷史中,不斷有人把之前流傳下來的傳說加以整理、改編、修飾以及完善,之前的口述傳說也逐漸演變成了系統化的宗教儀式和文學作品,這就使使痛苦記憶具有了更強的感染力,同時也具有了更強的傳播性。莎士比亞的《哈姆雷特》就是這類文學作品到代表作。可以說這部作品之所以能夠被後人反覆傳頌,就是因為它準確擊中了人類情感深處的痛點。就這樣在經過無數宗教僧侶和文學家艱苦努力,『原型』故事裡所包含的「矛盾情緒」便得以長久地紮根於『集體潛意識』的深處。

『原型』大多會有一些誇張的形態,並且大多會採取內外互動的方式加以展現。譬如,內在精神方面,『原型』大多以神通廣大的英雄或者神的形象展示出來,他們擁有強大且詭異的力量,能夠戰勝和征服各種以妖魔鬼怪形態出現的邪惡勢力,把受苦受難的人民從毀滅和死神的手中解放出來。外在行為方面,『原型』通常表現為神聖的宗教經文和繁複的儀式,具體來說,儀式中又包括舞蹈、音樂、聖歌和祭獻等形式。總之,『原型』的外部感官印象就是種種神秘超驗的情感。

而且,我們越是往『原型』的深處挖掘,我們就會越加明顯地發現,在『原型』中好像存在著一個由原始意象所織的網。這些原始意象之間不是簡單堆積的關係。比如,在古代的神話故事裡,各個人物之間存在著錯綜複雜的關係。做為一個整體,神話故事不僅僅講的是裡面人物的家長里短。神話故事裡所蘊含的道理比我們比我們想像的要多的多。絕大多數情況下,人們並不仔細回想神話故事裡所蘊含的的象徵意義;有時候,人們會把這些神話簡單地視為迷信而丟之一旁,而實際上,做為『原型』的神話故事裡蘊含著強有力的有生力量。只有當我們的情感真正深入到『原型』中時,我們才會感受到原型所具有的帶給我們生存下去的巨大能量。原型仿佛具有一種奇妙的魔力,這種奇妙的魔力雖然不能被理性加以解讀,但卻可以被個人的心靈所感受到;

猶如個體性格是長期逐漸積累起來的一樣,『原型』同樣是在逐漸演化的歷史中形成的,只不過比個體性格的演化歷程要漫長得多。從個人角度來說,意識有其片面性,潛意識具有對意識則有糾偏釋疑的作用;同樣,我們可以把具有宗教特性的神話『原型』理解為一種可以醫治整個人類的各種精神苦難和焦慮的萬能鑰匙。以『原型』為核心的神話、宗教和哲學影響著所有民族和人類歷史的發展。因而,「集體潛意識」也可以被理解為保留和傳達人類普遍精神遺產的集體智慧。就是說,集體潛意識是一座人類靈魂的生命之根,同潛意識一樣,它不僅可以追索過去,還可以預測未來。它不僅讓我們感受到祖先的痛苦,還可以提醒我們避免犯祖先曾經犯過的錯誤。

『原型』在意識層面具體表現為社會性格。所謂社會性格,指的是在一個群體共同對基本經歷和生活方式作用的結果下,發展起來的該是群體大多數成員性格結構的基本核心。社會性格是一個社會文明狀況的表現,也間接的反映了一個社會集體潛意識的內容結構。如果個人內心欲望與個體外在特有的環境壓力可以決定一個人的性格。那麼人類普遍性的欲望與一個群體共有的環境之間的壓力也可以朔造社會的性格。在一個既定的社會中,如果大多數人的性格——社會性格——轉化為個人在社會中必須履行的客觀職責,人的精神力量就會變為生產力,成為社會運轉不可或缺的力量。我們還是以勞動為例。我們的現代工業制度要求我們把大部分精力用在勞動上。假如人們僅僅出於外在必需而勞動的話,那在他們該做的與想做的之間就會發生衝突,勞動的效率也會降低。然而,通過性格對社會要求的動態適應,人的精神力量與社會性格之間非但不會有矛盾衝突,反而會成為一種促使使人按照社會要求去行動的原動力。換句話說,社會性格把外在必然性內化了,從而驅使人把精力固定在某一既定的經濟和社會制度的任務上。關於這一點,馬克思.韋伯在《新教倫理與資本主義精神》中有精彩的論述。

從個人的角度講,性格類型可以分為內傾與外傾,而社會性格則可以劃分為陽性與陰性,或者說是阿尼瑪與阿尼姆斯之分。個體的內傾與外傾來源於抑制系統對原始欲望的壓抑方式的不同。而陰性與陽性之分則來源於文化對不同群體的集體壓抑。阿爾文.托夫勒曾指出:「最常見的性別分類就是把男人視為『客觀的』,把女人視為『主觀的』」。造成這種現象的原因在於,在工業社會,「男人從小就為了工作而做準備,他們要進入互相依賴的世界,因此被要求要『客觀』。女人從小就準備承擔生育、撫養孩子、操持家務等工作,這些工作和社會的關係相對疏遠,她們被要求要『主觀』」。對此,阿倫特也曾有過精闢的論述「女人不是天生的,而是被塑造的」。這句話也可以引申一下,不僅僅是女人,整個人類的性格都是被朔造的。

在中世紀,遠在現代心理學家通過生理解剖證明個人同時具有男性和女性的元素之前,就有人認為「每個男人裡面都有女性的元素」。這句話反過來也可以,也就是「每個女人裡面都有男性的元素」。女性元素代表著陰性特質,男性元素代表著陽性特質。在人類的文化中,陰性代表著被保護和弱勢,陽性則代表著強勢和統治者。表面上看,雖然某個人可見的人格也許看來相當地正常,但是內部那個沒有表露出來的異性性格卻有可能出了問題。

舉例來說,假設有一個人曾經夢到過一個愛喝酒、衣衫襤褸和粗野的女人。在夢中,這女人看來是他妻子,雖然在實際生活里,他妻子與夢中的女人迥然不同。因此,表面來看,這個夢極不真實。這個人立刻反對夢中的女人是他妻子,並且說夢是荒誕不經的。但是,經過艱苦的精神分析,儘管一開始他竭力迴避,因為這個夢讓他感到不愉快。他竭力否認這個夢與他的妻子有任何關係。實際上,這個夢跟他的妻子沒有任何關係,這個夢想要暗示的是:他的女性方面不好。他的夢實際對他說:「你在某方面的行為表現得像個墮落的女人。」因此這個夢實際上是對他的一個警告。

實際上,許多個人的夢所呈現的意象和聯想,與未開化的人的觀念、神話、祭儀類似。弗洛依德稱這些夢意象為「古代殘存物」,這表明它們是很久以來一直根植於「集體潛意識」的核心心靈元素。所以,集體潛意識(原型)是具體的,不是抽象的,不是靠一個個理性規則組成的。它只能寄存於一個個活生生的生命之中。比如,在個人傳記中,我們最能體會到一個人潛意識的核心內容,只有透過一個人一生生活中的每一個經歷細節,才能看透這個人心中的所思所想。一個人心中的秘密也就是潛意識只可意會,不可言傳。同理,如果想要了解人類歷史發展的秘密,只學習簡單的數理公式顯然不行,必須深入到那些具有鮮活生命般文化習俗中才行。而認識文化習俗的捷徑當屬原始圖騰、宗教以及神話。在早期的圖騰中就能看出集體潛移識的形成過程,這一過程可以看出「原始幻想」的作用,所謂「原始幻想」乃是每個民族所共同擁有的幻想。作為整個宗教和道德起因的罪惡情感也是集體潛意識的一種表現方式,是一種集體幻想。

圖騰的本質與神經症中的焦慮之間有著驚人的相似。原始圖騰的核心乃是禁忌。與『抑制機制』的作用一樣,禁忌也是針對人類某些強烈的欲望而由外來所強迫加入(由某些權威)的原始壓抑。不同的是,禁忌壓抑的欲望的模式作為遺產被人類的潛意識集體繼承,這使得我們現今所有的人類都繼承了祖先所懷有的矛盾心理。

因而,這種矛盾的態度在某種程度上成為後世的文化的核心。除了上面提到的「西雅圖宣言」,在人類文明史,還能找到其它體現這種矛盾文化的例子,比如鼎鼎大名的俄狄浦斯的情結。娶母、弒父是俄狄浦斯的兩大核心罪惡。可以說整個人類宗教、文化的精髓都體現在了這個情結之中。另一個能夠體現內心矛盾的文化代表是哈姆雷特,哈姆雷特同樣有殺父的衝動,這種衝動被深深的壓抑在內心深處,叔父的行為迎合了他潛意識中的想法,因而哈姆雷特在有機會殺死叔父的時候猶豫不決,實際上是被潛意識所阻礙的結果。內心意識與潛意識之間的矛盾成為其日後悲慘結局的起因。因此同俄狄浦斯一樣,哈姆雷特也以悲劇收場,相似的故事在兩千年以後被重複演繹,個人內心的衝突已經上升為集體潛意識中的矛盾,個人的未來逐漸被人類的集體命運所控制。悲劇開始在每個人的身上不斷上演。俄狄浦斯和哈姆雷特的影響之所以深入人心,是因為他們是我們內心欲望的真實寫照。通過他們,再一次喚醒了我們內心深處羞於表達的情感。

哪裡有壓迫哪裡就有抗爭,為了防止人類精神的分裂,需要一種能夠掩蓋並調節這一矛盾情結的方式,而其中最好的便是——升華。升華作用體現在文化生活的各個方面。首先,升華的第一個作用讓人感到有力量。無論在東方神話廣闊的、幾乎無邊無際的形象中,還是在希臘神話充滿力量的敘述中,或是在《聖經》壯美的傳奇中,英雄的形象無處不在,他們的經歷幾乎完全相同:離開凡人的世界,進入某種力量之源,然後返回凡人的世界,生命得到了提升。而永生才是最強大力量的體現,在英雄面前,所有因抑制而產生的痛苦都消失不見,宗教正是利用這一點來安撫人心。

其次,升華從也從相反的層面實現讓人忽視現實苦難的作用。在基督教里,教義試圖讓人回到原初與上帝相連時刻,實際上這是一種替代作用,是母親與嬰兒之間關係的藝術象徵。這樣一個象徵所代表的是保護命運的仁慈力量。是幻想出來的保護力量,是一種保障——它承諾天堂的安寧永不逝去,天堂實際上就是母親子宮的翻版。就像母親,這種保護力量的效力不僅體現在此時此刻,而且存在於未來和過去。而在佛教禪宗里,這種升華作用以所謂純粹『無』的狀態體現出來。

總的來說,宗教和神話故事的核心就是潛移默化的掩飾隱藏在黑暗內心之處的矛盾,以及塑造出為了化解這一矛盾所必需的升華。 在這些故事裡,所發生的事情都顯得非常荒誕離奇而又「不真實」,因為它們代表的是心理上的勝利,而不是有形的勝利。即使是關於真實歷史人物的描述,其行為也並不是以逼近生活的形式呈現的,而是類似於夢境。因為它們所關注的不是這種行為在現實中是否發生過,而在於這種行為發生之前,它們存在於我們夢中的迷宮裡。神話中英雄的轉變可能是外顯的、偶然的,但本質上它發生在內心——為了實現世界的改變,英雄要在內心深處克服隱藏的矛盾衝突,這樣才能集中力量來對付外在的威脅。

當我們擁有這種力量以後,生命不會再在無處不在的災難的蹂躪下絕望地承受痛苦,不會再被時間和空間摧毀。雖然仍然會有恐懼,仍然會有紛亂喧鬧的痛苦哭喊,但生命中會瀰漫著一種力量,這種力量可以使自己在面對不可征服的困難時不在感到害怕。就好比在混沌的深淵中燃燒著的光亮突然迸發出來,變得越來越明亮。可怕的蹂躪因此看起來也只像是虛無縹緲的陰影,時間屈服於榮耀,世界唱出了奇妙的、天使般的,儘管最終也只是某種單調的旋律。升華的作用到此達到了頂峰,就像幸福的家庭一樣,神話和被救贖的世界都也是相似的。儘管形象和名稱各不相同,但英雄與天堂是所有不同文化中都努力維繫的最高理想原型。

到現在為止我們從精神分析學的角度分析了集體潛意識的本質,講述了其形成與發展過程,以及其主要的表現方式:『原型』』,並將這方面得的知識推廣到與它相應的社會現象的解釋上,包括社會性格、原始禁忌以及宗教。我們可以假設,是在遠古時代的某一個時期里,由於俄狄浦斯情結的作用,外在的壓力(某些權威)被施加到某一原始民族身上。禁忌習慣被父母和社會權威強迫性向後一代一代地留傳下去。如此延續到數代後,它們很可能被組織化,而成為一種遺傳性的心理特質(此處並非指基因上遺傳),它們被統稱為集體潛意識。這些禁忌和具有某種強烈意願的活動相互聯繫,逐漸演變成了以社會性格為核心道德情感和風俗習慣。基督教的教義最能說明這一點,基督教教導人們要忽視現實苦難,努力在精神上皈依上帝,做到在情感上始終保持原初與上帝相連的時刻,而這一時刻類似於剛出生時母親與嬰兒之間的時期。這就與上面論證完全吻合,剛開始個人情感受到外界壓力的抑制,意識流便回溯到最初與母親相連時的溫暖時刻。經過數代人的強化與傳遞,這一抑制模式被深深地鐫刻在了整個人類的集體潛意識中,而母親的形象也被上帝所取代。

因而,在人類的集體潛意識中,有一種道德情感對人類的生存與發展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這就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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