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洛陽城，半部中國史。

1986年，這個註定平凡又不平凡的一年，在洛陽公交大樓施工的工人意外刨出一截弧形磚牆，誰又能想到，這一截其貌不揚的磚牆，竟會勾出一個盛放著昭昭日月的大唐盛世呢？

文物部門專家介入，勘探分析，最終得出令人激動的結論——此處這正是武則天明堂遺址。

1300年前，它還有一個更顯赫的名字——萬象神宮。

它是安放著女皇寶座的「神都之心」，它是中國體量最大的木質結構建築，它是唐代建築技術的巔峰之作，它是一代女皇武則天建造的最尊貴的建築物。

如今，明堂遺址已經通過技術手段復原了一部分，步入大廳，登上樓梯，走入正門，迎面展現在我們面前的是女皇那奢華富麗的寶座和盛唐之光的巨幅垂簾，無聲地訴說著那個由中國唯一女帝統治的朝代，是如何的金碧輝煌，是如何的聲勢浩大。

神都洛陽，萬象神宮，則天親享，明堂樂舞。

可不論再怎麼復原，都無法復原出萬象神宮曾經萬一，後世唯有從冰冷的文字記載中窺見這座華偉建築曾遭受的劫難。

公元695年，正月十六，元宵佳節的餘溫尚在洛陽城內氤氳，巍峨的天堂卻飄出滾滾濃煙，火勢迅速蔓延至明堂，最終將這座只存在了7年的建築奇蹟付之一炬。

而這起縱火案的始作俑者，是天堂與明堂的建造者、女皇武則天的第一任男寵——薛懷義。

一、賣藥郎出家為僧，成太后男寵

薛懷義，本名馮小寶，本是行走鄉間的賣藥郎，卻憑藉清秀面容和健碩身材吸引了一眾女人的歡心，不僅如此，馮小寶還有一張巧嘴，甜言蜜語張嘴就來，因此在女人堆里很是吃香。

馮小寶的其中一個情人是千金公主的丫鬟，一次兩人幽會被千金公主撞見，千金公主大怒，本要將兩人一併處死，可馮小寶那張俊秀又可憐的臉惹得千金公主心疼不已，不僅放過了馮小寶，還將他豢養在府中當了男寵。

馮小寶的男寵之路便從這裡開始。

千金公主本是唐高祖李淵的女兒，按輩分應當為女皇武則天的姑母，但她為了自保積極迎合武則天，甚至自降身價認武則天為「乾媽」。

馮小寶在千金公主府里沒當幾天男寵就被千金公主獻給了乾媽武則天，獻上馮小寶時，千金公主還露出了意味深長的微笑：「小寶有非常材用」。

武則天意會，欣然接受了乾女兒的進獻。

馮小寶搖身一變，進階為太后面首，他整日與武則天打情罵俏，甜言蜜語哄得武則天合不攏嘴，「恩遇日深」。

為了包裝自己的男寵，讓他更有身份地位，武則天痛下血本。

首先，為了方便馮小寶正大光明在宮裡行走，她讓馮小寶出家為僧，賜名懷義，以傳經之名與太后見面，做戲做全套，武則天乾脆重修了白馬寺，任馮小寶為白馬寺住持。

隨後，為抬高馮小寶身價，武則天不惜讓馮小寶認親生女兒太平公主的前夫薛紹為父，改姓為薛。

薛紹何許人也？大唐駙馬，李治外甥，名正言順的皇親國戚。

武則天這一番大刀闊斧的操作，直接將賣藥郎馮小寶包裝為頂級貴族薛懷義，尋常人奮鬥幾百年才能取得的成就，馮小寶僅靠美色就輕鬆得到了。

改名為薛懷義的馮小寶在宮內行走便利，武則天對他的恩寵也日益深厚，其容忍程度令人咂舌。

二、武則天恩寵有加，成皇親國戚

薛懷義身為白馬寺住持，出入皆乘坐皇帝專用御馬，鞍前馬後有十幾個太監隨行，大有皇帝出巡的陣仗。

所經之處，官員百姓都需避讓，否則便有殺身之禍。

薛懷義本就是鄉野村夫，哪有什麼素質可言？誰離他的出行隊伍太近，他就命身邊人上前毆打，輕則頭破血流，重則打個半死。

倘若遇到道士，薛懷義更是心狠手辣，打得遍體鱗傷還不算，還要將道士抓來剃光頭髮，逼人家出家。

囂張跋扈的薛懷義對待尋常百姓官員是如此，對待皇親國戚也絲毫不加收斂，不論出身，不論官職，都需恭恭敬敬跪地行禮，即使是貴如武承嗣等武氏本家至親，見到薛懷義也得點頭哈腰。

一時間，太后面首薛懷義憑藉武則天的恩寵無法無天。

薛懷義一人得道，自然不會忘記他曾經的狐朋狗友們，他的死黨全部被他糾集到白馬寺出家為僧，他們在佛門重地胡吃海喝，白日宣淫，在大街小巷招搖過市，惹是生非。

右台御史忍無可忍，對這群地痞流氓稍加懲戒，卻被薛懷義等人當街圍毆，差點打死。

對於薛懷義的惡行，武則天一清二楚，卻仍舊採取放任自流的態度。

好在，朝野之中也有能制住薛懷義的人，那就是左相蘇良嗣。

有一次，薛懷義進宮，正巧與蘇良嗣相遇，薛懷義蠻橫成性，對權傾朝野的蘇相依舊目中無人趾高氣昂。

蘇相縱橫官場幾十年，何曾遇到此種待遇？當即命左右侍從上前制住薛懷義，狠狠打了他幾十下耳光。

薛懷義自從成為太后男寵以來，從未受過如此「奇恥大辱」，他捂著紅腫的臉頰哭哭啼啼地找武則天哭訴，但這一次告狀換來的卻是武則天輕描淡寫地擺擺手：「那你以後就繞著他走吧。」

薛懷義懵了。

這件事對於薛懷義來說其實是一個警示，對武則天而言，薛懷義羞辱大小官員和皇親國戚都是可以容忍的，但是對於朝廷重臣，不只是薛懷義，就是任何人也不能隨意加以挑釁。

這些位於權力中樞的重臣都是拱衛武則天統治的核心，這是武則天的底線，也是武則天的逆鱗，也是因為如此，雖然武則天大肆剷除異己，但是武在位期間依舊湧現出如狄仁傑、婁師德之類的名相。

如果薛懷義當時就能探到武則天的底線，想必也不會落得個慘死的結局了。

三、修建明堂有功勞，被加官進爵

儘管武則天貴為一國之君，可與一個和尚終日廝混終究是於皇家顏面有損，為了能更方便地召見薛懷義，武則天乾脆謊稱薛懷義於建築上頗有所得，命他常年居於宮中。

此令一出，朝中大臣多有異議，薛懷義真實身份究竟如何大家都心知肚明，之前將他安置在白馬寺也就算了，如今竟然要堂而皇之地讓他登堂入室，那豈不是更由得他一手遮天了？

補闕官王求禮直言進諫，以唐太宗將擅彈琵琶的羅黑黑閹割後留在宮中為例，告誡武則天需將薛懷義閹割，以避免薛懷義穢亂後宮。

武則天並沒有勃然大怒，只是按下不表，私底下卻悄悄謀劃了一件大事情。

明堂，是古代天子頒布詔令、禮拜天地的神聖之所，它不僅是權力地位的象徵，更是正統文化的承載，此時的武則天經過沸沸揚揚的平叛風波，已經到了可以稱帝的時機。

但是她覺得還不夠，她需要修建天堂和明堂以確立自己天命受之的穩固地位。

公元688年2月，武則天拆除了乾元殿，在乾元殿舊址上，她要建造一座獨一無二的、史無前例的、富麗堂皇的明堂，也許是為了體現薛懷義真的有建築才學，武則天將這件大事交給了薛懷義去辦。

被任命為監造明堂使者的薛懷義也確有真才實學，當年12月，明堂便順利竣工，它統共有三層，高294尺，名為萬象神宮。

萬象神宮建成後，武則天又在其北面修建了五尺高的天堂，這座朝堂有五尺之高，登上天堂第三層就可以俯瞰巍峨雄偉的明堂，以及佇立在明堂中央的高大佛像。

這尊佛像有多高呢？

它的頭便有200尺，一個小指就能容納幾十人立足，《狄仁傑之通天帝國》也以此為藍本，還原了這尊巨大雕像。

薛懷義憑藉修建明堂與天堂的功勞被封為梁國公和左威衛大將軍，一年後，武則天又派薛懷義率30萬大軍進攻突厥——武則天的用意不得而知，但想必，也是對薛懷義的一種溺愛吧。

在武則天的操作下，薛懷義文能修建明堂，武能攻打突厥，儼然是文武雙全的全能型人才，在朝野上更是呼風喚雨，黨羽眾多。

爬得越高，摔得越慘，眼看薛懷義高樓起，眼見薛懷義樓塌了——這回是真的樓塌了。

四、因失寵嫉妒縱火，被武皇處死

天堂曾因為高度原因被風吹倒了一次，不得不重造，這兩次修建每日需要工人一萬人，這還不算如山一般堆積的木料，薛懷義為了討好武則天，根本不計算修建成本，大肆堆加物料，花錢如流水，僅僅數年便花費萬億，以至於國庫虧空，消耗殆盡。

而薛懷義在修建兩堂後更加肆無忌憚，在他的白馬寺內有1000名他精心挑選的身強體壯的男子，這些男子名為僧人實為護衛，他們四處侵占百姓土地田產，胡作非為。

到後來，薛懷義更是動用國庫資金來舉辦集會，在集會上常常有數車的錢票金銀被傾瀉一空，眾人哄搶錢財更是常有死傷。

薛懷義的種種行徑讓侍御史周矩忍無可忍，他多次請旨要求審查薛懷義，武則天被磨得沒辦法，便讓薛懷義去御史處報導，薛懷義表面上答應的好，等到了御史處卻留下狂言後揚長而去。

武則天聽聞此事，以「此人病風」堵住了悠悠之口，但是她終於有所行動了，她將白馬寺的僧人們全部流放邊關，只留了薛懷義一人。

這對薛懷義來說是一個信號，他所有的榮寵都仰仗武則天，如今白馬寺中只留他一個人，這無疑是武則天對他的一次警醒。

而最令薛懷義心驚的是，武則天又有了一個新的男寵——御醫沈南。

沈南和薛懷義不同，他精通醫理，於延年益壽方面能給武則天以裨益，又是書香世家出身，豈是以色侍人的薛懷義能比得上的？

情敵的出現讓薛懷義醋意大發，早在左相事件中武則天就暗示了自己的底線——不要觸碰她的權力中樞。

但愚笨如薛懷義幹了一件大事，一件徹底將他推入死局的大事。

當武則天正在舉辦無遮大會時，天堂突然竄出沖天的火柱，木質建築讓火勢飛速蔓延到明堂，大火沖天而起，將整個洛陽城都映照得亮如白晝。

大火持續了整整一夜，天亮時，宏偉的明堂和天堂已經付之一炬，只剩焦土，就連武則天引以為傲的佛像也碎成百片，四散飄落。

而此時，始作俑者薛懷義正在白馬寺呼呼大睡，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酒後縱火燒毀明堂天堂的行為有多麼惡劣。

武則天用來樹立威信、鞏固地位、彰顯權勢的朝堂被自己的男寵一把火燒了個精光，對於此事，她難以啟齒，對外宣稱是小工失誤，將此事草草蓋過。

裂縫一旦產生就再也無法縫合，薛懷義的放縱讓武則天怒不可遏，她秘密挑選了100名宮女來防備薛懷義，並隨時準備將薛懷義秘密處死。

薛懷義卻仍舊我行我素，終於引來了殺身之禍。

關於薛懷義的死，有三種通俗說法：一為薛懷義被太平公主乳母率壯士將其絞殺；二為薛懷義被武攸寧率人群毆致死；三為薛懷義被太平公主和武攸宜合力用錘子砸死。

薛懷義的死法雖然成謎，但毫無疑問，他一定死於武則天之手，往更深層次來說，他的失寵身死，更離不開他自身的放縱囂張。

寫在最後

不少人對武則天寵愛薛懷義的行為無法理解，我們很難相信這樣一個叱吒風雲的傳奇女子會被一個無勇無謀的村夫迷得七葷八素，縱容容忍他的諸多惡行，直到忍無可忍將他除掉。

但如果，武則天寵愛薛懷義，更多的是另有所圖呢？

武則天地位尊崇，呼風喚雨，尤其是在唐高宗病逝後，她的地位水漲船高，權傾朝野，但儘管如此，她依舊不具備登基稱帝的輿論基礎，她需要為自己營造君權神授的氛圍，營造「天子坐明堂」的理由，這便是武則天修建明堂的原因。

從薛懷義花費10個月便修成明堂來看，此人確實有特殊的建築才能，武則天敢將此等大事交給薛懷義，也必定是經過深思熟慮的。

在明堂修建完成後，武則天身穿龍袍，宴請群臣，禮拜佛像，這一切都傳達出她對佛教的追捧和信仰——為何選擇佛教？因為佛教講究天下萬物皆平等，既然萬物平等，女子怎麼不能當皇帝？

佛教在當時已經傳承了三百多年，在百姓中的影響不言而喻，武則天推崇佛教也在冥冥之中傳遞了自己仁治的思想，她重修白馬寺，寵愛和尚薛懷義，這都在某些方面促進了她的理念傳播。

再有一條，便是薛懷義這個人本身就很招仇恨，鄉野村夫憑藉美色飛黃騰達，這本就能吸引仇恨，後來他恃寵而驕，更是成為眾矢之的。

與武則天登基相比，明明不如自己的薛懷義登堂入室飛上枝頭，不是更容易引起人們的不滿嗎？

由此一來，武則天登基就顯得不那麼離譜，不那麼顯眼，還有什麼能比一個賣藥郎躺到了太后床上還讓朝廷大臣給自己下跪更離譜呢？

在這種輿論背景下，武則天推出《大雲經》，徹底完成了自己的布局：「唯有女性登基才能拯救天下民眾」。

而完成任務的薛懷義獨占恩寵十年卻仍不知好歹，繼續觸碰女皇逆鱗，結局也只能是一命嗚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