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登岳陽樓
從西安出發，驅車八百多公里，下午五點多進入岳陽城。原計劃第二天早晨登岳陽樓。車停廣場，看見景區大門開著，便急著先睹為快，在初冬濕潤的黃昏買票進入，直奔樓上。
臨近下班，工作人員在收拾東西。邁進門檻，裡面黑乎乎的。央求打開燈，師傅說，重點文物裡面哪敢有電，只能摸黑看了。藉助手機的微光，看見一層裡面有一個很大的木質屏風，上面刻的是「岳陽樓記」。從屏風邊上找到很窄的樓梯，拾級而上，半空的窗戶上透著青灰色的光。迎光上去，背光入室，看到一個廳堂，背後仍是一個大屏風，上面仍然寫著「岳陽樓記」。屏風前邊放著一組厚重的桌椅，卻不得靠近，只好轉身走到室外的觀景陽台上。挑出的角脊上，扣著亮黃色的琉璃筒瓦。筒瓦一點點收進去，一個個排過去，最後收到了挑起的尖角上。筒瓦上臥著琉璃磚拼出的長龍，龍頭在尖角上高高仰起。岳陽樓一共有三層，每層的四角都挑著這樣的角脊。站在窗戶內，俯視這些龍脊，竟然有了乘龍欲飛的感覺。天空和湖面一片灰白，低處有黑色的船影，高處有一排銅鈴，鈴下各掛一個魚型的風飄。大船悄無聲息，小魚兒也靜不作聲。我轉頭看了一下室內的黑和窗外的灰，獨自嘀咕著，這就是岳陽樓，就這樣登上了岳陽樓。
年輕時坐在教室里讀書，讀到「岳陽樓記」時，醉其美文美景，反覆地讀，讀得滾瓜爛熟。讀得高興時，還在想像中用手排開春和景明，或者用手揮出濁浪滔天，把自己讀進了想像中，似乎眼前有風，聲里濺雨。多少年過去了，雖然從來拜過千里外的它們，卻常常張口就背岳陽樓，閉眼就見洞庭湖，感覺人在其中，神在樓上。
壯年時經歷了一些風雨，站在一個小小的碼頭上。今天暖風徐徐，明日陰風陣陣，忽晴忽陰，左右不得，搞得心裡頗不安寧。焦頭爛額時，常常關門抄書。雖然字跡潦草，也得強迫硬抄，把一本」古文觀止」抄了三年。抄時無心，後看有意。那時雖然是隨手一翻，翻到什麼抄什麼。後來才發現，抄得最多的還是「岳陽樓記」。抄的過程中，常常還在「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是進亦憂，退亦憂，然則何時而樂也」等句子下劃了很多的紅線。想必當時有著很大的疑惑，也得到過有力的支持。
職場的最後階段，有條件決定一些事情時，得罪了身邊不少的人。有人攻擊，有人提醒，更有好心者疑惑，你這裡里外外都不討好，為的哪般。當然有經驗不足、用力過猛的因素，更多地還是為了心中的那些堅持。筋疲力盡時，夜裡會翻書平息。那個時候，無意中翻到的還多是「岳陽樓記」。慢慢地看書時，不知不覺在想像中站到岳陽樓上，面對浩渺的洞庭湖，問自己所為何事，是否值得。
五十剛過兩年，就徹底退出崗位。肩上沒了責任，心中不再多想。有大把的時間，可以到處走走，四下看看，寫一些發自內心的文字。面對心中的旅遊地圖，多少次看著洞庭湖邊，在想當年范仲淹與洞庭湖的隔空對話，在想自己追風中的書生意氣。俱往矣，一段人生一段河，那段河與那段歌，都已經留在了昨日。
此行原計劃第一站到永州，看看永州山水，再讀讀柳宗元的遊記，體會一下山水小品的創作。無奈，搭別人的順風車，就得兼顧別人的想法。折衷到了岳陽，臨時上了岳陽樓。雖然樓內漆黑，樓外昏暗，但我的確站到了岳陽樓上。這就夠了。
當晚，睡在離湖百十米的客舍，聽著湖水的低吟，心底跳出了很多關於洞庭湖的詩。一夜熱鬧中等到了天明，卻是大霧瀰漫，看不到湖，更看不到樓。借著一點能見度，我們從低速上又開始趕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