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苡:我的婚事家裡不樂意

故事裏的是和事 發佈 2022-12-29T19:38:34.886009+00:00

我的婚事家裡不樂意。1940年春天,我母親和我姐,還有七叔一家、姑姑一家到了昆明。金碧別墅是宋子文的公館,宋子文那時是中國銀行的董事長,非常時期,別墅也用來接待中國銀行的人了。

楊苡:我的婚事家裡不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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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婚事家裡不樂意

楊苡口述 余斌撰寫

母親來昆明

1940年春天,我母親和我姐,還有七叔一家、姑姑一家到了昆明。他們是跟著中國銀行的大隊人馬來的。在昆明,母親和我姐待了一個月,住在金碧別墅。金碧別墅是宋子文的公館,宋子文那時是中國銀行的董事長,非常時期,別墅也用來接待中國銀行的人了。

楊苡(前排左)和姐姐楊敏如(前排右)、母親徐燕若(後排左)、家庭教師徐劍生(後排右)攝於天津照相館

在昆明那段時間,母親還請我的同學吃了頓飯。她讓我自己找好朋友來見見。離開天津後她就一直不放心,現在算是親自考察了。我找了些同學,女生找了張定華、金麗珠,她們都是天津的,好朋友,又好和母親說話;男生找了穆旦、葉檉、趙瑞蕻,他們是男生里我比較熟的。不想跟葉檉一提,他就半真半假地說:這是闊太太相女婿吧?結果他和穆旦都沒來,男生就來了一個趙瑞蕻。

楊苡與聯大同學。從左至右依次為金麗珠、餘澤愛、楊苡、趙瑞蕻、黎錦揚


之前母親已經聽說,趙瑞蕻在追我,這時對上號了,自然會特別留意,問趙家裡做什麼的,他說做生意的。母親一下沒明白,聽我解釋了(趙的父親開一間雜貨鋪)之後說,噢,就是做小買賣的。其實就算生意做得大,以楊家人的眼光,也不大瞧得上——說起來銀行也是做生意,但銀行的人有優越感。


絕 交

趙瑞蕻和穆旦原本關係很好,他們在國立長沙臨時大學時就認識了,在長沙、在蒙自,他們一起寫詩,辦詩社。在聯大睡上下鋪,好得跟兄弟似的,西裝都會換著穿。當時的學生,頂多也就兩套西裝吧,一套白的,一套深灰的,沒太多的變化,需要時,他們就你穿我的,我穿你的。聯大的校服,是一種黃布的,不是所有的學生都有。趙瑞蕻因為是轉學來的,就沒有,他覺得聯大的學生很光榮,就借了穆旦的穿,穆旦就穿了他的舊西裝。

穆旦,20世紀40年代初攝於昆明

絕交是因趙瑞蕻聽到穆旦在跟人說他的不是。穆旦知道我和大李先生的關係,知道我一直在等著大李先生,認為在這種情況下,趙瑞蕻追求我就不對。他說他就不會追,要是他追的話,一定能追到,但他不追,因為不應該。這話讓趙瑞蕻聽到了,大怒,就和穆旦吵起來。吵架嘛就是那樣的,又是要當場把衣服換回來,又是要和穆旦決鬥。他那種性格,不可能決鬥的,也沒打架,到宿舍後面小山上大吵了一通,就絕交了。


「害毛毛」

暑假裡我開始嘔吐,吃不下飯,我意識到是「害毛毛」了。「害毛毛」是天津的說法,就是指妊娠反應。趙瑞蕻第一反應就是把孩子打掉。我當時也沒其他考慮。

我當然知道母親知道這事會是什麼反應,但只能硬著頭皮寫信告訴她。我姐後來告訴我,母親看了信,急火攻心,支氣管破裂,吐了好多血,和我姐一起大哭。起先她是要我把孩子打掉的,後來變了主意,讓生下來。趙苡生下來,我們到重慶以後,主要還是她幫我帶大的。

南湖詩社(高原社前身)部分師生合影。右四為趙瑞蕻

孩子就這麼留下來了。有一次在宿舍附近的路上,正好遇見了巴金。陳蘊珍和他在一起。陳蘊珍一見到我就喊:這就是巴先生!我跟巴金通信已經很久了,但一直沒見過面,紙上是熟的,見了面就變成了生人。我不知說什麼,巴金也是見到生人就窘。我們只拘謹地點了個頭,而後就沒話了。陳蘊珍大嚷:你跑哪去了?!我不知道怎麼解釋。我記得我說的第一句話是「我要結婚了」,沒頭沒尾的。他倆都覺得很突然。再沒想到,第一次見到巴先生,居然是這樣的。

巴金應該會猜到,我和大李先生的關係是有點特別的。事實上我一直在跟大李先生通信,有封信里我問他為什麼還不來,還說了趙瑞蕻「糾纏不休」,問他我該怎麼辦,他回信中的話,我一直到現在都記得很清楚:「我一向關心你的幸福,希望你早日得到它。既然young poet這樣追求,你為什麼不接受他的愛呢?」收到信以後我有點生氣。


1925年,巴金與李堯林(左)在南京

那時候年輕,沒想到過大李先生也有可能有他的自卑和不自信,同時他又是個會替別人著想,可以為別人犧牲自己的人。或者,他以為我是什麼也不懂的嬌小姐,不能跟他一起過清貧的生活?

這些我那時想不到的。我只是想,好吧,你讓我接受趙瑞蕻,我就接受吧。他後來跟人說,我結婚是跟他賭氣,雖是半開玩笑,也許卻是說中了。


結 婚

我的婚事家裡是不樂意的,母親不用說了,我哥我姐也都反對。即使結了婚,他們認為這婚姻也是長不了的。但我姐是堅定地要我結婚的,她挺封建的,奉子成婚得成啊。我哥一直在國外,想得最簡單:結就結,結了再離唄。孩子還沒出生,名字他已經給想好了,說就叫「苡」,我叫楊苡嘛,叫「苡」表示從「苡」,以後就跟我。


1941年,楊苡和趙瑞蕻在西南聯大


那時結婚是沒有結婚證的。我和趙瑞蕻就是在報上登個啟事,很簡單,說「趙瑞蕻、楊靜如,茲訂於1940年8月13日在西山飯店結婚。國難當頭,一切從簡,特此敬告親友」。我們在飯店住了一星期,沒舉行婚禮。我堅持不要有婚禮。當時結婚啟事上通常都有「情投意合」這樣的套話,我也不讓有——因為懷孕,我一直心煩意亂的。


楊苡、趙瑞蕻和兒女們,左為趙苡,右為趙蘅,中為趙蘇。趙蘅供圖


巴金那時還沒去重慶,也到西山來看過我。巴先生是一個人來的,陳蘊珍大概是有課還是有事,沒一起來。那天趙瑞蕻正好不在,我們坐在房間裡,巴金一向是沒什麼話的,我也拘謹,要是陳蘊珍在還好些,這時都沒話,結果就這麼幹坐著,後來也沒吃飯,就走了。隔段時間巴金、陳蘊珍他們倒是請我和趙瑞蕻吃過一頓飯,席上還有巴金的四川老鄉。吃飯時他們沒宣布希麼,事後我才悟過來,那頓飯是表示他和陳蘊珍訂婚了。

(本文節選自楊苡口述,余斌撰寫《一百年,許多人,許多事:楊苡口述自傳》,譯林出版社2023年1月出版)

(摘編自微信公眾號 作家文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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