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花是一個轉學生，當她怯生生地跟著班主任從教室外走進來的那一刻，我感覺時間突然停滯了。
窗外斑駁的陽光灑在她的臉頰，眉毛彎彎，星眼如波。
老師把她安排到我的前座。我只記得那天她穿著斑點的大襖子。雖然當時正處隆冬，但她一坐下來我仿佛聞到了春天鮮花的香氣，綠草的清新。
那一年，我10歲，她9歲。
我們就讀的是一所大山里小學。學校為數不多的老師都身兼多職，我的班主任也是學校的校長，她不但要教我們數學和體育，還要照顧我們的生活。因為我們這裡很早就大雪封山，回家費時費力，也不安全，所以乾脆就住在學校。
每當了下課，我們會幫助老師到學校附近的山裡面撿一些枯樹枝以供取暖，我們會各背一個小竹簍，結隊而行。最後所有人會把今天的收穫一起堆到教室外的一處小倉庫，同時也會比較，看看誰撿的比較多。阿花力氣小些，我嫌她走得慢，所以總是幫她分擔一些樹枝到自己的背簍里。
我有點驚訝阿花總能很快地找到一些可以吃的菌子。我們這裡冬天的菌子總是埋在大雪下面，除非你很有經驗，否則根本就不可能找到。她只要抽動幾下她那小巧的鼻子，一挖一個準。每挖到一個，阿花就會咯咯咯地笑得很得意，燦爛得就像一朵綻開的梅花。
我好像突然懂了老師在上課時候吟的一句詩，「萬樹寒無色，南枝獨有花。」
到晚上了，我們會在教室隔壁的一個屋子裡圍著爐子吃飯。家裡的大人們時不時來學校，帶一些新鮮的山貨或者打的袍子之類。當天晚上的晚餐氣氛就會很熱鬧，所有人都異常興奮，因為又有新鮮的食物可以打牙祭。
阿花每次都把肉讓給我吃。我剛開始有點不好意思，以為她是為了感謝我幫她背樹枝，於是又夾回半塊肉給她。她笑笑搖搖頭，說她不愛吃肉。後來我便坦然了，有肉吃的日子我總能吃到兩份。
那年的冬天不知不覺地過去了，漸漸地冰雪消融。樹上開始冒出了綠色的枝丫，山裡面不再只有一種顏色了。阿花漸漸地好像有了心事，她在上課的時候也時不時地往窗外看。
因為雪融了，我們也就不再住校，每天都回家。突然有一天，班主任說阿花已經轉學，不再到我們學校來上課了。
阿花走後，我就只能吃到一塊肉了。
一天晚上我做了個奇怪的夢，是阿花，她告訴我說，其實她是一頭梅花鹿，想要找她的話可以來梅花林。但我也必須變成一頭梅花鹿，她從背後的簍子裡拿出一個菌子，說道：「只要你吃了這個，你就能來見到我了。」
剛伸手想要去拿，夢醒了。
我突然有點沮喪，起來倒了杯水喝。忽然，我發現桌子放著一個菌子，和夢裡阿花給我的一模一樣。我毫不猶豫拿起來放到嘴裡。嚼完這個菌子咽下肚，頓時感覺渾身變得暖暖的，一股睡意突然襲來，昏昏欲睡。我打了個哈欠，又睡著了。
醒過來的時候，我發現我真的變成了一頭梅花鹿，躺在一個梅花林子裡。
梅花盛開，香氣四溢，令人陶醉。
遠處傳來一陣呦呦鹿鳴，我抬頭看去。前面一頭嬌小的梅花鹿站在我前面，我看著它的眼睛，它也看著我。它突然皺了皺鼻子，眼睛笑得宛如彎月。
阿花。
我站起來，努力張開前蹄，久別重逢很想擁抱她一下。我忘了我現在是一頭鹿，沒掌握好平衡，差點摔了個鹿啃泥。
我仿佛又聽到阿花在咯咯咯笑。
阿花站起來，抬起了雙蹄子朝向我。我也再次努力地起來，慢慢地靠近她。終於我們抱在了一起，阿花閉上了眼睛，頭慢慢地靠在了一起。
「咔嚓」，原處突然傳來了一個相機拍照的聲音。
我回頭一看，發現有一個帶著白色的帽子的男人，舉著相機正在拍我們。我下意識地有點害怕，回頭叫阿花快跑，當然我是說不了話的。一著急，我醒了。連忙低頭檢查自己身體，眼前是好好的一雙手，不是蹄子。
之後再也沒有看到過阿花。
接下來的日子很平淡，我也走出了大山到了大城市。我從來沒有告訴過別人阿花的故事，因為我知道沒有人相信的。時間久了，我自己都常常懷疑那或許只是一個夢。
我談了一個女友。第一次到她家時，她給我看小時候的照片。女友爸爸是個著名的攝影師，給她拍了許多可愛的照片，留下了美好的瞬間。她把她爸爸得獎的照片拿出來給我看，並給我介紹每張照片背後的故事。我輕鬆地聽著女友的講述，直到突然翻到這張梅花鹿的照片，我愣住了。一瞬間，被封存的記憶像潮水一般湧入腦海。
「這照片」，我的聲音有點發抖，「這兩頭梅花鹿擁抱的照片是在哪裡拍的？」
「你個大聰明，」女友捂嘴笑道：「這是兩頭雄鹿，他們可是為了領地在打架。」
「啊？」
#中國奇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