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何小平

上個世紀90年代的家鄉巢湖，既沒有地鐵也沒有空調，生活節奏緩慢、悠閒。「過年」對我們來說是一件大事！

媽媽和往年一樣，隨著鄰居在臘月二十九就準備好了年貨。在我看來，其中最費勁的不是雞鴨魚肉等葷菜，或是衣帽鞋襪之物，而是糖果！

前兩樣都可以用錢買到，而後一樣，一定要現做熱炒！

媽媽和鄰居鄉親們剛到臘月就買好了花生、芝麻、糖之類的原料。臘月二十九一到，他們相約一起去周圍的糖果小作坊排隊，等師父們用機器「搵」出來（搵，家鄉話讀wěn。搵糖果，意為做糖果）。

這些小作坊數量不多，而排隊的人卻絡繹不絕。媽媽通常從中午開始排起，要到傍晚才能做好回家，有幾年到家都快半夜12：00了。

媽媽回來後異常興奮，不停地向我們描述著人群的擁擠，自己如何英勇，突破重圍取得「戰果」。

那些戰利品——幾個小餅乾桶，蓋子也掩不住地往外冒香氣。我迫不及待地拿出花生、芝麻糖等等，咀嚼起來。

真甜啊！甜到心裡去了！

爸爸卻責備媽媽：「搞得這麼晚，太麻煩了！」

媽媽嗔怪道：「你不吃啊？」

接下來的大年三十，也就是除夕，對於我們家，以及親戚、鄰里都是極其重要的日子，我更是覺得無比開心。因為這一天，我可以堂而皇之地「無所事事」，盡情「吃喝玩樂」，還能「守歲」跨年看電視。最重要的是，我能和父母團聚在一起，畢竟平時大家都太忙了。

早上，四周都是靜悄悄的，農村的鄰居大多回鄉了。少了許多大人小孩的喧譁聲，周圍的廣場院子顯得空蕩蕩。媽媽似乎看穿了什麼，她對我說：「別看外面沒人，大家都在家裡忙活，準備過年呢！」

我和爸爸按照媽媽指示，很有「儀式感」地換上了新衣服。其實，所謂的「新衣服」，就是媽媽用新布料，托裁縫店做的棉襖外套。爸媽都是工人，收入不高，但是，他們每個冬天都會給我買新棉襖、做新外套。這讓我能美美地樂上一個冬天呢！換上了新裝的我們，感覺神清氣爽，有了新年的新氣象。

簡單地吃了個早飯後，媽媽就進廚房忙活起來。我和爸爸收拾屋子，用漿糊貼上紅彤彤的春聯。爸爸打開電視，搜索節目，看看春節期間有什麼好看的。

9：00剛過，四周就響起了鞭炮聲，由大到小，由遠及近。不一會兒，樓道的鄰居們也開始放了起來。劈里啪啦！砰！聲音在樓道，樓之間產生了巨大的迴響，此起彼伏。其中有種「二踢腳」響聲夾雜其中，不經意間高亢的爆破聲讓我心驚。因為聲音太大，看書、看電視都無法進行，甚至連說話都聽不清了。但是，鞭炮的喜慶預示著春節近了，我也跟著快樂起來，就像若干年前謝曉東在春晚唱的那支歌的名字——《今兒真高興》。

我到處晃悠，一會兒趴在窗台上看別人家放鞭炮，一會兒去外面小店買東西，瞅瞅電視。時間過得很快，不知不覺到10：00。媽媽鄭重宣布：「提前開飯！」平時我們大概在12：00左右吃午飯，為什麼年三十兒要提前開飯呢？

因為我們下午要睡上一大覺，準備晚上熬通宵，伴著「春晚」守歲！午飯是普通的家常飯菜，因為根據家鄉習俗，之後的晚飯才叫正式的「年夜飯」。午飯後，伴隨著喧囂的鞭炮聲，我們居然都睡著了。睡罷午覺起床，時鐘已指向下午兩點了，我看見媽媽在廚房裡忙活了。今天是她「大顯身手」的日子，小小的廚房就是她的「戰場」。

傍晚6：00左右，一盆盆的好菜被端上了桌子。有的是現做的蔬菜，有的是好幾天，她和外婆做好的葷菜，有的是在外面熟食店買回來的滷菜，菜量有平時的三倍多。

媽媽說：「年夜飯一定要豐盛！」我和爸爸看見有這麼多好吃的，不由驚嘆起來，趕過來幫忙收拾桌子，擺碗筷。在連綿響亮的爆竹聲中，我們大快朵頤，吃起了「年夜飯」。

我這隻小饞貓，總被媽媽提醒，中間那條魚只可看看，不能吃，一定要留到明天，也就是新年再吃——寓意「年年有餘」。因此，雖然饞，我們也只好忍者。

吃飯中，我們一家三口以茶代酒，互贈美好的祝福，其樂融融。

吃完後，我們正在收拾碗筷時，電視機里已經傳來了熱鬧非凡的聲音，各大明星、影星都卯足了勁，開始拜年啦。

晚間8：00，春晚正式開始，倪萍、趙忠祥等熟悉的著名主持人一一亮相。此時，媽媽還在廚房間忙活，今天的鍋碗瓢盆特別多。我大聲地叫著她，爸爸也催促她。但她總是說：「快了快了，等相聲、小品出來再叫我。」

媽媽特別愛看相聲、小品等語言類節目，有時，她幾乎都能笑出眼淚來，爸爸笑她傻。可這些節目真的很有趣，我都會不自覺地被吸引，跟著一起傻樂開來。

8：30左右，媽媽終於忙完了，這時，第一個小品也上演了。我拉著媽媽迅速坐到電視機旁，打開準備好的漂亮的果盤，裡面都是我們愛吃的瓜子、花生之類的零食。我抓了一大把開吃，媽媽也吃了起來。爸爸要文雅得多，他只抓了一小把，在我們旁邊坐下。

當看到我們大吃大笑的時候，他會過來勸我們，要少吃點，多喝水，免得等會兒熬夜上火，得不償失。正在我們樂不可支的時候，表哥、表姐們陸續從各個大城市打電話過來，向我的爸媽拜年，也會捎帶上我。他們談笑風生，別提有多開心呢！

打完電話，爸媽向我敘說往事，回憶起他年輕的時候領著我表哥、表姐玩耍的經歷。這些經歷像一個個小故事，無比有趣。想到他們現在成穩的樣子，再對比以前頑皮的形象，畫面充滿了喜感，我忍不住哈哈大笑。

夜漸漸深了，我們也越來越困。不擅長熬夜的我眼睛都快睜不開了，可是還不願意爸媽的房間，不願意離開電視機，要等待零點的鐘聲。

爸媽先梳洗完畢，上床休息。他們給了我一床被子，鋪在沙發上，我就鑽進去繼續等待。迷迷糊糊，鬧鬧騰騰中，新年的鐘聲終於敲響了，主持人和明星們興奮地用喊叫聲說出祝福語。窗外的鞭炮更加猛烈，煙花在夜空中美麗地起舞，絢爛之極！我深受感染，強打精神，要求放鞭炮和煙花。

媽媽將我止住，說是外婆等長輩說的，家裡習俗是大年初一早上開門放鞭炮，寓意「開門大吉」。我不聽，反問道：「為什麼別人家從年三十就開始放了呢？」

這個問題媽媽也解釋不清。看著外面喧騰的景象，我執意要「從眾」。爸爸看媽媽說不過我，勸我要聽話，尊敬長輩的意見，過年不能吵架，不然明年一年都不順利。我想想有點可怕，只好作罷。

春晚漸進尾聲，屋外的鞭炮炸得更響了，似乎快要把天都掀翻起來了。媽媽說，很大一部分鞭炮是附近的農村傳過來的。農民們一年到頭，最重視這個節日，希望通過放鞭炮把霉運趕走，來年興旺發達。我們就在這震耳發聵，響徹雲霄的聲浪中漸漸睡去。

早上等我醒來時，外面的鞭炮聲還在此起彼伏，但是音量小了很多。吃完早飯，媽媽宣布：「放鞭炮啦」！我很激動，也帶著絲絲害怕——怕放不好，炸傷自己。

相對於鞭炮，我更喜歡煙花，因為它們都有長長手柄，放的時候人不會接觸到火焰。我曾經希望有天能買到紅色引芯長一些的爆竹，但是從有記憶起到「禁鞭令」執行的日子，我從沒看見過市面上有這種鞭炮出售。

媽媽看出我的心思，笑我膽小，叫爸爸去放。爸爸其實膽子也不大，他不願意幹這事，媽媽用「激將法」說：「每家都是男的放，你不放誰放？」爸爸只好答應。

他打開門，小心地將1000響的鞭炮鋪在地上，圍成一個圈，然後彎著腰，身子往後傾，準備一點芯子就「撤退」。媽媽看他的樣子，笑他膽小，說這個性格也遺傳給我了。爸爸叫媽媽不要說話，別干擾他。我看快要點著了，嚇得趕緊捂住耳朵，逃到房間裡。

不一會兒，鞭炮聲響起來，爸爸也安全地返回了。我從房間裡聽到劈里啪啦的聲音，感覺我們家的鞭炮聲比其它的都要大，似乎要將整棟樓掀翻過來。媽媽卻特別開心，說：「這串鞭炮好！鞭炮越響，預兆明年日子越紅火。」我們也跟著心情大好！

過了一會兒，門外響起了敲門聲，我知道外婆來了。她把自己收拾得很整潔，穿著新棉襖，笑容滿面地提著籃子出現在門口。外婆小時候帶過我，和我感情很深，看見她來，我連忙把她接進來。

外婆一進門就說了許多吉利話——新年快樂，全家幸福，恭喜發財等等。她還從籃子裡掏出自己做的五香茶葉蛋和一個大紅包給我。媽媽「責怪」她：「您怎麼先來了呢？我們準備吃完飯就去給您拜年的呢。你來就來了吧，還帶了這麼多東西，說了這麼多好聽的話。」

外婆忙說：「沒什麼的，怕你們忙就先來了。過年大家一定要和和氣氣的啊！」她還特意囑咐我：「小孩子要好好說話，說吉利話，不能說壞話。」至此，我們一家四口終於在大年初一團聚了。

時過境遷，不知不覺，30多年匆匆過去了。雖然現在每年我們還是會過年，但是遙遠過去的過年的一幕幕，帶著濃濃的年味時時會讓我想起，它們穿越時空飄到眼前。

全中國，甚至在全世界，大家共同的心願一定是，我們能在平安、喜樂中迎接新年，把「年味」留住！

最憶是巢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