勞倫斯筆下的撒丁島

貼近地面飛行 發佈 2023-02-18T12:00:29.651987+00:00

勞倫斯漠視文明的軌跡,在撒丁島荒蕪的海灘上,他想找到文明初始化的階段——那個衣不蔽體、靈性自由的狀態。  英國作家戴維·加納特(David Garnett)說,勞倫斯連頭髮的顏色和鬍鬚的長法都十足的工人階級。

勞倫斯漠視文明的軌跡,在撒丁島荒蕪的海灘上,他想找到文明初始化的階段——那個衣不蔽體、靈性自由的狀態。

  英國作家戴維·加納特(David Garnett)說,勞倫斯連頭髮的顏色和鬍鬚的長法都十足的工人階級。勞倫斯一生短暫,30多歲離開家鄉,此後大部分時間都在外流浪,從英國到義大利,再到美國、墨西哥、法國等國家。勞倫斯認為,除了人腦產生的意識,還有一種意識,它直接來源於血液,這種意識不應受到理性意識的壓制。他四處遊走的生活方式及頑固的性格都使他更加確信這種「血魂意識」(blood-soul)的存在。仿佛,他天生不能長久地屬於某個地方,也不能接受所謂的「理性」意識。在他的傳世小說《兒子與情人》的結尾處,保羅說,我將不再屬於任何地方,也不再屬於任何人。果然,一語成讖。

  去撒丁島吧

  1920年,勞倫斯還了債務,稍有餘錢,攜夫人跨海峽,途經德國,看望妻子的家人,後往南,至義大利,一路杏花村,在西西里島陶爾米納(Taomina)小鎮居住了半年之久。不知如何突發靈感,他萌生繼續旅行的想法:往南是非洲,往北是撒丁島,那就去撒丁島吧!1921年2月4日,天色未明,勞倫斯夫妻出發了。6天的旅行中,搭輪船,乘火車,擠郵車,橫穿撒丁島。此後,他用6個星期完成了《海與撒丁島》(Sea and Sardinia)一書。儘管這稱不上勞倫斯的佳作,但英國作家理察·奧爾丁頓(Richard Aldington)把這部遊記和小說《兒子與情人》推薦給初次接觸勞倫斯的讀者。

  從西西里島到撒丁島,船費583里拉(義大利貨幣),行程需要32個小時。勞倫斯沉醉在地中海的夜色中。船上的旅人雜七雜八,他們向勞倫斯抱怨,煤炭的價格昂貴,使得船只能低速航行,以節約開支。又說,義大利也是戰勝國,可是依然沒有煤炭,而英國有煤炭,世界上只有英國和美國的貨幣值錢,你們來這裡,簡直可以亂花錢。勞倫斯認為這些膚淺的義大利人只會重複報紙上的新聞,拾人牙慧,完全是一群糊塗蛋。勞倫斯直言不諱,一臉的工人階級的真誠和直率。他給羅素的書翰里,也曾這樣火冒三丈,全然不給這位劍橋大學者半點尊重。羅素在其隨筆《羅素回憶錄》(Portraits from Memory and Other Essays)中,引用勞倫斯寫給他的部分書翰,他受不了勞倫斯滿口傲氣和好為人師的樣子。兩人認識一年後,由於意見不和,遂不復相見。羅素認為,勞倫斯所言「血液意識、血液靈魂」,皆是些瘋狂的囈語。

  長久以來,他關注人的內在、人的氣質、人的靈魂,還有兩性之間的對抗。《海與撒丁島》最有意思的地方,就在於勞倫斯的想像,他把目光投向遠古、未來、歐洲和美洲。儘管,有時候,他的觀點顯得有些出格,有點匪夷所思,但這恰恰是勞倫斯文學中最具魅力之處。

  20世紀初的英國,一戰結束後,工人運動興起,社會上興盛一股社會主義思潮。勞倫斯對政治並不感興趣,他認為撒丁島過於古老,以致此處不會接納社會主義思想。對於撒丁島的風光地貌,勞倫斯則認為不像義大利,沒有高架水渠,沒有城堡,沒有古蹟,只有荒涼的山丘與無垠的海灘。努奧羅(Nuoro)小鎮,山路崎嶇,盤旋而上,司機仿佛神靈附體,人車合一,汽車忽上忽下,風馳電掣,須臾之間,景象萬千。他感嘆義大利的古老竟也體現在這崎嶇的山路上,仿佛它早已無人問津。

  有時撒丁島的旅行像一幅人物畫,畫中各色人等,行走坐臥,吃喝拉撒,對於索爾戈諾(Sorgono)的旅館的描寫,勞倫斯落筆盡現彼時心情與難得的幽默:老闆的衣服骯髒極了,黑漆漆的地板上儘是油膩,空蕩蕩的房間裡一把孤零零的椅子,簡直如同大理石般的墓穴,滿牆是蚊子留下的斑斑血跡,窗戶外的牛兒吃草,豬兒打盹,臭味熏天,令人作嘔。這裡真成了勞倫斯的「無依之地」。或許,這正是他所需要感受的存在。夜晚,一群人圍在火邊烤小山羊,室內黝黑,由於工具簡陋,烤火的小青年不停調試烤肉與火焰的距離。這個部分足足寫了好幾頁,仿佛,讀者一下子穿入那個遠古、幽暗、深邃的洞穴之中,靜靜地等待黎明的到來。勞倫斯認為烤火是人類自遠古保留下來的儀式,火光帶來光明,點燃希望,但也清晰地照亮人的本性。

  穿著黑白條紋的男人,頭頂籃子的婦人,馱著貨物的矮腿瘦驢,帶著面具的青年,讓勞倫斯驚訝的不僅僅是他們的裝束和習俗,而是這些「奇裝異服」背後的時間,亘古的時間——撒丁島既不屬於歐洲,又不歸於非洲,有點馬爾他的意味,仿佛它沒有故事,沒有傳奇,被遺棄在時間和歷史之外。在島上,他坦言波提切利和卡爾帕喬的繪畫已經令人生厭。勞倫斯漠視文明的軌跡,在撒丁島荒蕪的海灘上,他想找到文明初始化的階段——那個衣不蔽體、靈性自由的狀態。

  伍爾夫毫不否認勞倫斯的天賦

  在勞倫斯去世之後,西方文壇再次興起一股崇拜勞倫斯的熱潮,儘管還有一些批評他的聲音。伍爾夫坦言,在他去世之前,未曾好好閱讀他的作品,覺得他寫的義大利遊記言語華麗,支離破碎,並沒有什麼過人之處。為了探究勞倫斯文學造詣的「真偽」,於是她翻看了《兒子與情人》。這一讀,讓高傲的伍爾夫也不得不嘆為觀止,想著,這位出身於諾丁漢礦工家庭的孩子,竟然能寫出一部傑作來,其語言洋洋灑灑,具有魔力,仿佛牽著讀者的眼睛,片刻不停,繼續、繼續往下讀。

  伍爾夫毫不否認勞倫斯的天賦,並認為他已然是西方文學殿堂中的參天大樹了。她從社會階層的角度剖析了勞倫斯創作中的潛意識。是啊,他天生不具有優厚的條件,沒有很好的家學教養,沒有用過像樣的餐具,也不能像維多利亞時代的拉斯金那樣,每逢夏日,便隨著父親南下義大利,天使一樣徜徉在藝術的苑囿中飽受甘霖。無奈,他也不是普魯斯特,未曾聞過馬德萊娜餅乾的芬芳,也未曾在山楂樹林中冥想。說白了,他缺乏那些出身於中產階級的文學家們身上所具有那份矯情,其實那並非什麼必不可少的品質。勞倫斯不需要借古喻今。用他的話說:不要為文學而文學。(社會科學報社融媒體「思想工坊」出品 全文見社會科學報及官方網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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