賞詩閱文游西湖/靈隱天竺(6)/靈隱寺(宋詩篇)

楊爲平511 發佈 2023-04-14T18:30:31.000123+00:00

唐晚期(武宗會昌五年間,公元846年)的毀佛運動,使得佛教在中國受到很大的打擊,杭州也不例外,靈隱寺遭到了毀壞,僧人作鳥獸散。但到了五代吳越王時期,錢王幾代都篤信佛教,廣建佛寺,杭州的寺院又欣欣向榮了起來,靈隱寺得到重新開拓,整修一新,吳越王錢鏐正式賜寺名為「靈隱」。

唐晚期(武宗會昌五年間,公元846年)的毀佛運動,使得佛教在中國受到很大的打擊,杭州也不例外,靈隱寺遭到了毀壞,僧人作鳥獸散。

但到了五代吳越王時期,錢王幾代都篤信佛教,廣建佛寺,杭州的寺院又欣欣向榮了起來,靈隱寺得到重新開拓,整修一新,吳越王錢鏐正式賜寺名為「靈隱」。

到北宋宋真宗景德四年(公元1007年),朝廷賜名為「靈隱山景德寺」,天禧五年(1012)又敕賜額「景德靈隱寺」。北宋的文人們,吟詠靈隱的詩歌頗多。

北宋孤山處士林逋(公元967-1028年),住在孤山,梅妻鶴子。他常泛舟西湖,往返於孤山與靈隱間,有《西湖泛舟入靈隱寺》詩:

「水天相映淡浟溶,隔水青山無數重。白鳥背人秋自遠,蒼煙和樹晚來濃。

桐廬道次七里瀨,彭蠡湖間五老峰。輟棹遲回比未得,上方精舍動疏鍾。」

詩中說這次泛舟遲遲輟棹不回,非新安江七里瀨與鄱陽湖五老峰那時可比的,因為有靈隱寺的疏鍾在召喚啊。他在《和運使陳學士游靈隱寺寓懷》詩中這樣描寫靈隱寺:

「山壑氣相合,旦暮生秋陰。松門韻虛籟,錚若鳴瑤琴。

舉目群狀動,傾耳百慮沉。按部既優遊,時此振衣襟。

泓澄冷泉色,寫我清曠心。飄颻白猿聲,答我雅正吟。

經台復丹井,捫蘿常遍臨。鶴蓋青霞映,玉趾蒼苔侵。

溫顏煦槁木,真性馴幽禽。所以仁惠政,及物一一深。

灑翰嶙峋壁,返駕旃檀林。回睨窣堵峰,天半千萬尋。」

詩中不但寫靈隱寺,也寫冷泉猿嘯,也說「經台與丹井,捫蘿常遍臨」,翻經台和煉丹井是晉代道人葛洪在靈隱天竺留下的遺蹟,同為隱者有心靈之契,故林逋也常去登臨緬懷。

大文人蘇軾(公元1037-1101年)兩次來杭任職,靈隱寺當然不會沒有他的身影。1073年天大旱,他必須得去靈隱寺一趟,為黎民禱雨。

蘇軾《立秋日禱雨,宿靈隱寺》:  

「百重堆案掣身閒,一葉秋聲對榻眠。床下雪霜侵戶月,枕中琴築落階泉。

崎嶇世味嘗應遍,寂寞山棲老漸便。惟有憫農心尚在,起占雲漢更茫然。」

蘇軾曾寫《游靈隱寺》:

「君不見,錢塘湖,錢王壯觀今已無。屋堆黃金斗量珠,運盡不勞折簡呼。

四方宦遊散其孥,宮闕留與閒人娛。盛衰哀樂兩須臾,何用多憂心鬱紆。

溪山處處皆可廬,最愛靈隱飛來孤。喬松百尺蒼髯須,擾擾下笑柳與蒲。

高堂會食羅千夫,撞鐘擊鼓喧朝晡。凝香方丈眠氍毹,絕勝絮被縫海圖。

清風徐來驚睡餘,遂超羲皇傲幾蘧。歸時棲鴉正畢逋,孤煙落日不可摹。」

詩中「溪山處處皆可廬」到「撞鐘擊鼓喧朝晡」三聯就是描寫靈隱寺的。

東坡任杭州太守時,楊蟠(公元1017-1106年)是通判,兩人是同僚(相當於正副市長),同時還是詩友。楊蟠有詩《錢塘百詠》一百首,但似乎都散佚了。楊蟠與靈隱寺詩僧契嵩(公元1007-1072年)多有詩歌唱和。契嵩為靈隱寺高僧,擅長文章,勤於修持。被宋仁宗稱為「明教大師」。著作等身。並寫有《武林山志》,亦善詩。契嵩著有《山游倡和集》詩集,記載他與楊蟠及另一詩僧惟晤之間的詩歌唱和。

楊蟠《游靈隱遇雨呈普慈及二詩翁》:

「山老未容山客去,故將雲陣鎖山門。雨催晚色凝諸嶺,雷送春聲落後村。

今夜青林妨月上,故人白首把詩論。來朝山水終瀰汎,策杖相隨討澗源。」

詩中的普慈是當時靈隱寺主持,二詩翁是指僧契嵩與僧惟晤,先看詩。

釋契嵩《次韻和酬楊蟠<游靈隱遇雨呈普慈及二詩翁>》:

「暮雲將雨苦紛紛,看雨攜君倚寺門。飛鳥驚雷歸後塢,落梅流水出前村。

名山當爾何須去,勝事而今更好論。況有禪翁通妙理,徘徊重款扣真源。」

釋惟晤《次韻和酬楊蟠<游靈隱遇雨呈普慈及二詩翁>》:

「雨洗群山秀色分,一筇雙屐到松門。天邊雲散爭歸洞,島外樵還各占村。

久著青袍心已厭,相看白首事休論。請君細問黃梅老,當信禪河別有源。」

暮春或是初夏,臨近傍晚時分,一場不期而遇的雨,伴著雷聲,飄灑在靈隱的山間。詩人楊蟠不得不在靈隱寺躲雨,遇到了普慈大師及詩友契嵩與惟晤,楊蟠獻詩一首,兩詩僧和之。

三人之詩的首聯都是寫雨,楊蟠的想像是山老(或指寺中長老普慈)欲留客,故令下雨來鎖住山門,讓山客(自稱)留在寺中。而契嵩寫暮雲苦雨攜帶楊蟠來到了靈隱寺;惟晤寫雨洗群山的秀色吸引楊蟠來到靈隱寺。

三人之詩的頷聯也都是寫景,但重點各有不同。楊蟠詩句寫雨凝諸嶺、雷落後村,是雷雨即時之景;契嵩詩句寫飛鳥歸塢、流水出村,是雷雨伴隨之景,惟晤詩句寫雲散歸洞、樵還占村,是雷雨過後之景。這三聯詩都寫得很工整,我覺得是這三首詩的亮點。

三人之詩的頸聯尾聯,楊蟠說,我且留下,反正今夜也看不到月亮,故人之間,何妨談談詩;雨後的明天,山水泛濫,我們去尋尋澗水之源(或喻人生哲理之源)。契嵩說,名山在此,何不留下,故人相聚乃勝事。何況有禪翁(普慈大師)在此指點,即使徘徊曲折也可將人生哲理之源好好論道論道。

惟晤說,楊蟠你官服穿久了,或已心生討厭,也別討論那些俗事了;還是多多請教禪宗祖師黃梅老(佛教禪宗第五代祖師弘忍,人以黃梅稱之,這裡應指普慈禪師)吧,禪之河別有淵源哦。

楊蟠的另一首詩《寄東山禪師》也得到了契嵩的應和。

「高臥西林月,孤閒獨見君。杖藜探澗水,攲枕看山雲。

鹿過何人見,猿啼只自聞。篇章知幾首,寄我莫辭勤。「

釋契嵩《次韻酬楊蟠<寄東山禪師>》:

「翛然林下隱,吾道異夫君。習忍如幽草,觀身類片雲。

人情無意染,鶴唳有時聞。謝客詩懷寄,憐君此興勤。」

楊蟠與契嵩詩歌唱和,有時像比賽。一次,楊蟠寄兩首詩給契嵩,契嵩無暇唱和,寫詩示弱要求罷唱。

契嵩《連得公濟出山道中見示二篇,鄙思枯涸,奉和不暇,且乞罷唱。》

「詩篇留落野人窗,又得虞卿璧一雙。怪似蛟龍出古水,清如日月浸秋江。

賡吟何止夸山澤,變雅終須系國邦。為報詩家驍將道,雪闌休唱已心降。」

楊蟠讀上詩後寫詩答《次韻和酬》: 

「幾夕論詩坐石窗,憐君百首妙無雙。句牽野興侵孤月,惱亂詞源涌大江。

數紙忽然來竺嶺,千年猶可照吳邦。相思未免還相挑,莫豎旗幡卻詐降。」

契嵩詩先自謙是靈隱的山野之人,讚揚楊蟠詩歌的特點是「怪」(出人意外,不俗)與「清」,是詩壇驍將,我早已心服而降。楊蟠回詩讚頌契嵩的詩「千年猶可照吳邦」,思念之餘,還是相挑,望你別詐降(多寫寫詩吧)。此堪稱兩人詩歌唱和中的一個小插曲。

《武林靈隱志*靈隱詩僧》云:「禪家之於詩,偈頌之餘。而靈隱僧之以詩名者,自清晝外,不能悉數。即如延壽《夜坐》詩曰『孤猿叫落中岩月,野客吟殘半夜燈』詩人亦當遜步。契嵩之與章安唱和詩,皆清新不醜古人。」文中「清晝」即唐代的皎然,「章安」即楊蟠,楊蟠是章安(今屬浙江臨海)人

南宋時,宋高宗皇帝於紹興五年(公元1135年)敕改榜曰「靈隱山崇恩顯親禪寺」。但人們總習慣稱靈隱寺。

南宋的詩人們也寫了很多關於靈隱的詩歌,但感覺特別有亮點的不多。

南宋詩人與靈隱寺高僧也有很多的交往,比如周必大、陸游都為靈隱寺的高僧寫過塔銘,寫過真贊,為高僧的著作題跋。

陸放翁有一次曾經問松源禪師:「心傳之學,可得聞乎?」松源法師答道:「既是心傳,豈從聞得。」陸游馬上表示領悟,獻上一首偈言曰:

「幾度驅車入帝城,逢僧一例眼雙青,今朝如覺禪家別,說要談空要眼聽。」 我想,但如果問一句:「既是心傳,眼如何聽得?」不知陸游該做麼生解?

靈隱僧中,因修禪,言談機敏者不少。《西湖遊覽志余》載,宋孝宗游靈隱,一僧名淨輝者隨駕侍從,孝宗見飛來峰,問道:「既是飛來,如何不飛去?」淨輝答道:「一動不如一靜。」宋孝宗又看見觀音的造像手持數珠,便問左右:「這些珠子作何用?」只有淨輝答道:「念觀音菩薩用。」宋孝宗接著問:「為甚要自己念自己?」淨輝機敏地答道:「求人不如求己。」引得宋孝宗大樂。

南宋時,靈隱寺也有諸多詩僧,如釋咸傑,如釋居簡,如釋道濟。道濟就是那個著名的濟顛和尚——濟公。濟公曾是靈隱寺和尚,後來才去淨慈寺。在《武林靈隱志》中,濟公屬於祖師級別的。讀道濟(濟公)寫的《化砌靈竺大路疏》,覺得濟公真是有才,文采斐然:

「一條滑路堂堂,直透長安;九里松關蕩蕩,平趨佛國。腳跟有礙,未免遲疑,眼底無私,方為平穩。斷羊腸曲折之崖,履龜背坦夷之路。江山聚勝,人行翡翠途中;車馬交馳,身在畫圖影里。請題椽筆,為注芳銜。」

濟公在靈隱寺時,瞎堂禪師為靈隱寺主持,就是他說了一句:「佛門廣大,豈不容一顛僧。」濟公才能留在靈隱寺繼續修行。

很喜歡瞎堂慧遠禪師的《點絳唇》詞,特別是該詞的下闕:

「來往煙波,此生自號西湖長。輕風小槳。盪出蘆花港。

得意高歌,夜靜聲偏朗。無人賞。自家拍掌。唱得千山響。」

瞎堂禪師圓寂後,濟公被趕出靈隱,到淨慈寺去了,聽說鐵牛宗印禪師當上了靈隱寺住持,寫詩《嘲靈隱寺印鐵牛》:

「幾百年來靈隱寺,如今卻被鐵牛閂。蹄中有漏難耕種,鼻孔撩天不受穿。

道眼何如驢眼瞎,寺門常似獄門關。冷泉有水無鷗鷺,空使留名在世間。」

據古代小說《濟公傳》中,鐵牛宗印法師是靠行賄才當上住持的。小說家言,未必可信。但佛界相爭,也如政界,不知有多少暗黑的秘密存在。

鐵牛宗印禪師也有詩,似乎是寫自己,《頌古》:

「不如隨分納些些,喚作平常事已差。綠草溪邊頭角露,一蓑煙雨屬誰家?」這首《頌古》,是以水牯牛為主角的,水牯牛,在佛教中,比喻修行的僧人。


關於靈隱的詩,不僅僅只有詩人們遊歷山水或禮佛問禪後的所見所聞與感嘆感悟。還有一些是反映當年尖銳社會矛盾的詩句。

宋理宗為寵妃閻氏建造功德院——集慶寺,地點就在靈隱寺附近。「內司分市木材於郡縣,旁緣為奸,望青采斫,鞭笞追逮,雞犬不寧。雖勛臣舊輔之墓,皆不得自保。」於是就有人寫《內司毀林建寺》詩諷刺道:

「合抱長材臥壑深,於今惟恨不空林。誰知廣廈千斤斧,斫盡人間孝子心。」

還曾有人在集慶寺法堂鼓上,掛上一幅對聯:「淨慈靈隱三天竺,不及閻妃好麵皮。」而宋理宗下令行捕其人,終不得。

還有,建集慶寺要徵用靈隱寺菜園,閻妃就讓皇上下特旨。靈隱寺僧眾捨不得卻不得不放棄。當時靈隱寺住持痴絕道沖禪師因此憤而退院,往游廬山,對眾僧出示一首《渾不礙》詩云:

「欲去不去被去礙,欲住不住被住礙。

渾不礙,十洲三島鶴乾坤,四海五湖龍世界。」

道沖禪師用禪意來寬慰自己,有趣的是詩中的「十洲三島」是道教的說法,「四海五湖」是儒教傳統的說法。儒釋道的文化交融亦在此中可見。

北宋趙抃兩知杭州,特地禁止天竺靈隱樵採,以保護森林,受人愛戴。但南宋權臣史彌遠下令砍伐靈隱寺大松。那些松樹圍數丈,正與月波亭相對。靈隱僧人元肇淮海禪師作詩云:「大樹去作棟樑材,無復清陰覆綠苔。惆悵月波亭里望,夜深惟有鶴飛來。」表示抗議和不滿。這詩如上詩《渾不礙》一樣,雖然感覺僧人們的抗議還是比較溫和的,或也是一種無奈。

隋唐時,靈隱天竺諸寺皆屬漢傳佛教的華嚴宗;北宋自明教大師契嵩後,靈隱寺已然成為天下禪宗勝地;到南宋時,靈隱寺與天竺三寺的特定角色似乎已經大致形成了,靈隱寺為禪寺,宋寧宗時,東南五大禪院,靈隱寺僅次於徑山寺,位列第二。而天竺三寺為講寺,以淨土宗為主,供奉西方淨土之佛,主要是觀音道場。

南宋人湯漢《題靈鷲四首*其四》寫了這種狀況:

「問禪去靈隱,聽講去天竺。還有無求人,來尋靈鷲宿。」

靈鷲寺,我原以為就是靈隱寺,其實不然。《西湖遊覽志》載:「靈鷲寺,在合澗橋邊,吳越王建…… (有)東坡祠堂,元末毀。」

總之,宋代,亦是靈隱寺大放異彩的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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