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讓中學生整本書閱讀真正「落地」?尊重個體閱讀經驗,扎紮實實以「讀」為主

人民教育出版社 發佈 2023-05-02T23:09:57.041201+00:00

讀書可以讓人保持思想活力,讓人得到智慧啟迪,讓人滋養浩然之氣。《人民教育》邀請專家學者、一線教育工作者,從不同角度探討如何引導青少年愛讀書、讀好書、善讀書,幫助青少年增強愛國愛黨愛社會主義的堅定信念,提升思想道德素質、科學文化素質,培養獨立思考能力、創新創造能力、終身學習能力,促進其全面發展健康成長。

編者按

讀書可以讓人保持思想活力,讓人得到智慧啟迪,讓人滋養浩然之氣。《人民教育》邀請專家學者、一線教育工作者,從不同角度探討如何引導青少年愛讀書、讀好書、善讀書,幫助青少年增強愛國愛黨愛社會主義的堅定信念,提升思想道德素質、科學文化素質,培養獨立思考能力、創新創造能力、終身學習能力,促進其全面發展健康成長。

新課標里提出「整本書閱讀」的要求。在整本書閱讀的教學實踐中,閱讀方法、策略的指導與閱讀經驗的構建哪個更重要?組織開展閱讀活動時應該注意什麼?這篇文章作者為人民教育出版社中學語文編輯室副主任尤煒,作者圍繞中學生的整本書閱讀進行了深入的思考,一起來看——

進入新時代以來,黨和政府對「全民閱讀」逐漸從積極倡導上升為國家發展戰略,全民「愛讀書、讀好書、善讀書」的局面正在形成,「盛世讀書」正和「盛世修典」一起,傳承中華民族的文化,塑造廣大人民的精神。

語文教育領域是全民閱讀的重要陣地,比起成人,青少年在讀書方面更需要指導與幫助。2023年全國教育工作會議指出,「要把開展讀書活動作為一件大事來抓」,那麼,怎樣去抓就很值得思考。這裡僅就中學生的整本書閱讀談兩點粗淺的認識。

別忘了「整本書閱讀的經驗」

中學生讀整本書的目標,可論者甚多。比如,在閱讀中「獲取知識、啟智增慧、培養道德」,養成良好的閱讀習慣,嘗試掌握讀書的各種策略,學習閱讀一本書及同類書的方法,等等。這些當然都很重要,但與之同等重要的「積累、構建整本書閱讀經驗」卻常常被人忽視。令人欣慰的是,2017年和2022年先後頒布的普通高中、義務教育語文課程標準,都將學生的「閱讀經驗」置於整本書閱讀任務群的重要地位,為提升整本書閱讀的教學實踐給出了方向性的指引。

對善讀書的成年人來說,積累讀書經驗是其成為一名相對成熟的閱讀者的過程;但對絕大多數中學生來說,積累讀書經驗既是發展讀書能力的過程,也是讀書的重要目標。兩版語文課程標準都在強調「多讀書」,其實就隱含了這個意思。讀書總體來說是一種經驗性的行為,其能力的提升必須以經驗的累積為基礎,雖然策略、方法的教學能在一定程度上優化學生讀書能力的發展,但它們替代不了經驗積累這一主渠道。葉聖陶先生「要養成閱讀能力,非課外多看書籍不可」(《國文科的目的》)的斷語,以及對語文教材「似乎該用整本的書,而不該用單篇短章」(《論中學國文課程標準的改訂》)的設想,都是建立在這一事實的基礎之上的。

進而言之,那些我們熟知的讀書策略、方法,差不多都是前人讀書經驗的歸納與總結。這裡面當然有很多共通的元素,也有很多基於個人經驗的差異甚至相反之處。這裡不妨以「精讀—泛讀」為例稍作梳理

蔡元培先生謙稱自己讀書的「不得法」之處有二,第一就是「不能專心」(《我的讀書經驗》)。馮友蘭先生說自己的讀書經驗總結起來有四條,第一就是「精其選」,選好精讀的書,一本一本細讀(《我的讀書經驗》)。朱光潛先生對精讀和泛讀的態度相對持平,但也明確說:「讀書並不在多,最重要的是選得精,讀得徹底。」(《談讀書》)由此看來,似乎精讀是讀書的不二法門。可是,魯迅先生對廣州知用中學的同學們說:「應做的功課已完而有餘暇,大可以看看各樣的書,即使和本業毫不相干的,也要泛覽。」(《讀書雜談》)錢穀融先生認為青年讀書可以聽從魯迅先生「隨便翻翻」的建議,這樣「最有利於他們建立起自覺讀書、愛好讀書的良好習慣」(《與青年談讀書與治學》)。鄧友梅先生晚年回憶,自己做過分析研究的書往往不留什麼印象,隨意泛覽,「不抱什麼學習借鑑目的而讀的『閒書』,久久不忘」(《讀書的興趣》)。如此看來,則似乎又是泛讀為優。

其實,採用哪種讀書策略,與讀書人的年齡、個性、學養、職業、閱讀目的、閱讀狀態都有著密切的聯繫,此人的成功未必能複製於彼人,前輩的經驗未必能適用於十幾歲的學生。治學時的熟讀精思與休閒時的隨意閱讀,成年後讀書的精研細磨與少年時讀書的隨性無序,相互之間並不矛盾,也常常統一在一個人身上。但是,學校整本書閱讀教學中的策略指導,往往要進行相當程度的「提純」,於是讀書策略在脫離了具體閱讀經驗束縛的同時,也失去了其本該有的靈活性與階段性。寫在課程標準和語文教材中的條目固然都有道理,但學生直接運用起來卻往往不甚「稱手」,其根本原因可能正在於閱讀經驗這一「介質」的缺失。不關注、不尊重學生群體中千差萬別的閱讀經驗,那就意味著整本書閱讀的教學仍然是一種策略、方法為先的牽拉與「齊步走」,這樣的教學很難真正調動學生的閱讀內驅力,也就很難在大面積和長時段上取得實效。有人認為,學生對一些經典名著缺乏興趣,其主要原因是名著的內容距離學生的人生經驗太遠,其實,教師的讀書指導距離學生的閱讀經驗太遠,也是學生對名著不感興趣的重要原因。任何一種群體活動,如果不建立在活生生的個體經驗的基礎上,都很難取得良好的效果。正如金岳霖先生所說:「普遍的無象,特殊的才有象,特殊的世界才是那活潑潑的世界。」(《知識論》)

也許我們可以這樣去思考,與其寄望於學生在習得策略、方法後「一通百通」,掌握整本書閱讀的若干「真諦」,不如切切實實地幫助他們積累屬於自己的閱讀經驗。所謂經驗,一方面是經歷,一方面是驗證,正確的策略與方法,只有在個體經驗中被驗證,才能真正轉化為學生的閱讀素養。

在課程標準中,與學生「整本書閱讀的經驗」搭配的動詞,除了「積累」,還有「構建」。在筆者看來,比起「構建方法」來,「構建經驗」多少有些費解。不過,這一提法至少提示我們:積累閱讀經驗固然要以一定的閱讀數量為基礎,但不能是簡單的數量堆積,而應該具有多樣性,是不同類型、不同特點閱讀經驗的共存,並期待在經驗的積累、沉澱、交匯、化合中,引發某種程度上的結構轉化與質的飛躍——也許我們可以將其命名為「構建式積累」。至於這些閱讀經驗到底有哪些類型和特點,值得另寫文章探討,此處不再多贅。但至少有四點是可以明確的:第一,閱讀經驗產生於對不同種類圖書的閱讀中,同樣產生於對同種類不同特點圖書的閱讀;第二,閱讀經驗與不同目的、不同狀態、不同介質的閱讀息息相關;第三,閱讀經驗基於人的頭腦對圖書語言、知識、思想、情感等開展的各別而又統一的複雜精神活動;第四,閱讀經驗中包含著某些共性的「道理」,但更多的是個性化的方法與微妙的體驗,一個人的閱讀經驗越豐富,其中個性化的東西就越多、越可貴。

如果說我們需要對學生的整本書閱讀進行有效指導的話,那麼,對於絕大多數學生,教師首先要做的就是幫助他們「積累並構建屬於自己的整本書閱讀經驗」。對相當數量的中學生來說,積累了比較豐富的讀書經驗,就可以視為較好地完成了整本書閱讀的學習任務,也就收穫了一筆終身有用的精神財富。如果學生能夠在教師的幫助下,將共同的經驗提煉、分享、碰撞,並最終實現條理化,參考前人總結出的策略、方法來反思、改進自己的閱讀,那就真值得我們額手稱慶了。

讀書要抓好一個「讀」字

2022年頒布的《義務教育語文課程標準》提出,「整本書閱讀教學,應以學生自主閱讀活動為主」,在教學中要「設計、組織多樣的語文實踐活動」。這兩處論述提示我們,無論設計什麼樣的活動,都應該基於「讀」、圍繞「讀」、指向「讀」、有利於「讀」。從某種意義上講,只有「讀」才能提升「讀」,離開了扎紮實實的閱讀,所謂「活動」就失掉了意義。

讀書的過程,其實是符號世界向真實世界的逆向建構過程(相對於創作來說),這種建構既有還原,也有增益。閱讀者如果不把主要的精力投入到「讀」當中,實際上就很難真正啟動這樣的建構過程,即使讀劇本等本身帶有極強活動性的書和科普讀物也不例外。從某種意義上講,任何越過作品的符號世界,「直取」閱讀終點的嘗試都是有害的,都會讓讀書陷入偽閱讀的危險境地。

舉一個淺顯的例子。有不少人以看小說改編的電視劇或網絡主播、專家學者的解說視頻來替代閱讀小說本身,似乎也可以了解小說的人物、情節、環境等要素,把握小說的思想內容。但老舍先生明白地教導我們說:「讀小說,第一能教我們得到益處的,便是小說的文字。」(《怎樣讀小說》)想要獲益於文字,則必須「讀」;要想獲益於小說中的一些精微之處,也必須「讀」。直觀的動態畫面、咀嚼後的反芻式表達把一切都顯露在我們眼前,消解了理解、思考的過程,就連情感的體驗,也因為缺少了閱讀的過程而變得直接、膚淺。「書經提煉猶如水經蒸餾,味同嚼蠟」(培根《談讀書》),在簡化、替代的過程中,我們丟失的不只有「句子之美」,還有「隱喻之深」和「人性之真」(借用林崗先生《批評的尺度》中的術語)。

進一步來說,這裡所謂的真實世界,除了作品創作時出發的那個世界和作者灌注其中的心靈世界外,還包括讀者自己的世界。之所以說逆向建構是增益的,就是因為讀者本身參與了這一建構過程。就像丁玲先生說的:「有人讀書,讀了後就明白了這書的主題、構思、人物、場面。我這人不同,我不同意這種讀書方法。看書要滾到生活里去,書里的情感,與自己的情感貫穿在一起。」(《在文講所第二期的輔導談話》)沒有「讀」書的過程,不培養讀書的耐力,想在讀書時和生活「滾」在一起是不可能的。

在實際的整本書閱讀教學中,一些教師熱衷於組織各種各樣的活動,這些活動往往很有情境性,但對學生讀書的價值卻良莠不齊。其中一些表演性、展示性的活動,固然趣味橫生、儀式感強,但距離「讀」較遠,益處不多。即使圍繞著「讀」展開的朗誦會、交流會、故事會等活動,也並非越多越好。雖然它們有各自的價值,但如果對「讀」本身替代得太多,就培養學生讀書來說,仍然是得不償失。溫儒敏先生說:「指定閱讀的『規定動作』太多,太煩瑣,又要記筆記,又要寫心得,又要小組討論,又要朗讀,又要演出什麼的,誰會喜歡呢?」(《遵循課標精神,尊重教學實際,用好統編教材》)這些話值得我們深思。

教師在整本書閱讀教學中大量組織活動,在很大程度上是為了調動學生的閱讀興趣。這一意圖本身毫無問題,但問題在於:興趣從哪裡來?淺表的有趣和真正的愛好有什麼區別?課程標準中提到的「自由閱讀,快樂分享」,發現學生的成功經驗,支持學生的獨特見解,可能比僅僅用活動調動學生的興趣,更接近激發學生閱讀興趣的本質。

泰州學派的開山宗師王艮作有一首《樂學歌》,其中寫道:「樂是樂此學,學是學此樂。不樂不是學,不學不是樂。樂便然後學,學便然後樂。樂是學,學是樂。」先賢對「學」和「樂」之間辯證關係的思考,似乎在啟示我們——「樂」主要不應在「讀」之外,而應該與「讀」合為一體。

當然,強調以「讀」為主並不等於把青少年的讀書視為完全個體化的活動。在古人那裡,讀書一般來說是個人行為,所以才有「學須靜也」(諸葛亮《誡子書》)的名言;但古人也同時有著對「獨學而無友,則孤陋而寡聞」(《禮記·學記》)的警惕。

在當下的數位化時代,學生之間利用網際網路形成閱讀共同體,分享各自的閱讀體驗、閱讀方法,在教師的指導下設計和完成一些閱讀任務,既有利於相互啟發、開拓視野,也有助於利用雁陣效應,維持、強化個體的閱讀動能,不斷提升學生讀書的持久力。一起讀與自己讀,應當並行不悖,但自己讀是基礎和前提。共同閱讀的行為,只有建立在每個學生把自己讀的書「在靜寂的心頭細細地體會」的前提上,才是真正有效、有益的。

近些年來,語文教育工作者在推動青少年讀書方面作了大量的探索,積累了很多成功的經驗,整本書閱讀教學的專業化程度也日益提高;但我們又不得不承認,讀書其實是一個很難由他人「規劃」的行為。許多並無家學淵源,兼以手頭拮据的學者、作家、科學家,其讀書的機緣其實極有偶然性,青少年時讀書也往往「撿到籃子裡就是菜」,難說有什麼規劃和指導,但由於形成了讀書的興趣和習慣,也能由泛入精,學有其長,最終有所成就。就像魯迅先生所說的:「我們自動的讀書,即嗜好的讀書,請教別人是大抵無用,只好先行泛覽,然後決擇而入於自己所愛的較專的一門或幾門。」(《讀書雜談》)

由此看來,對絕大多數中學生來說,我們日趨專業化的整本書教學,所要達到的效果並不是把這種很難規劃的行為變得(看起來)有精密的程序,而是要以更清醒的認識、更多的努力,造就一種看似日常化的場景——差不多每個中學生都能自主地拿起一本書(未必都是經典,但不能有害),頗有興趣地讀起來,讀下去。

讀書,無非是讀書。

文章來源|《人民教育》2023年第8期,原標題為《青少年讀書:經驗優先還是策略優先——也談中學生的整本書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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