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華格納人離開巴赫穆特

盧宇光 發佈 2023-05-28T18:24:47.524832+00:00

正是夕陽西下時分,巴赫穆特平原籠罩起金色的光環,遠處草原和森林披上金粉,天際邊白雲變得鮮紅鮮紅的。如果不置身於已成廢墟的城中,根本想像不到堅持了240餘天敵對人們的戰鬥意志和信念。一名烏克蘭93旅的士兵接受了我的採訪,這名士兵是在巴赫穆特負傷後被俘虜,這裡隱去他的姓名。

正是夕陽西下時分,巴赫穆特平原籠罩起金色的光環,遠處草原和森林披上金粉,天際邊白雲變得鮮紅鮮紅的。

如果不置身於已成廢墟的城中,根本想像不到堅持了240餘天敵對人們的戰鬥意志和信念。


一名烏克蘭93旅的士兵接受了我的採訪,這名士兵是在巴赫穆特負傷後被俘虜,這裡隱去他的姓名。

今年2月16日,烏克蘭武裝部隊第93機械化旅5連馬爾科夫斯基等16人乘大巴車離開哈爾科夫,前往位於該市以南2.5小時車程的訓練基地。

這輛公共汽車的主要乘客是來自哈爾科夫地區東北部村莊的貧困人口,他們中的許多人失業,在該地區首府的工廠打零工或輪班。

許多人在今年 2 月收到了動員傳票。

儘管有些人早在幾年或幾十年前就完成了義務兵役,但幾乎沒有人參加過戰鬥。

在基地度過了兩個晚上,在那裡他們得到了機槍和蘇聯時代的制服。


2 月 18 日,他們被帶到距離阿爾喬莫夫斯克 25 公里的康斯坦丁諾夫卡,安置在郊外的一所房子裡。

他們在聖像前扛著機槍拍照,喝能量飲料、抽菸和吃飯。

2月21日上午,領班來了,說有命令派6人一組去阿爾捷莫夫斯克。

俄羅斯軍隊正在接近,華格納已將城市一分為二。

一些士兵以缺乏訓練為由,威脅要拒絕服從命令。

來自盧甘斯克市的前囚犯弗拉迪斯拉夫·尤金說,他告訴高級軍士,他的手中從未拿過武器,更不用說用它開火了,他很害怕。

「巴赫穆特會教會你如何生存!」

這是所有人聽到回應。


當天晚上,當第一批烏克蘭戰士抵達阿爾捷莫夫斯克時,奉命跟隨指揮官前往陣地。

穿過小巷,經過被爆炸摧毀的建築物廢墟,跨過倒下的電線桿和未爆炸的炮彈,到達一座高層建築:與俄羅斯軍隊僅隔著鐵絲網和一個小花園。

士兵們在一樓的窗戶前就位後,立即遭到俄羅斯軍隊的榴彈和迫擊炮打擊。

尤金說,36歲的指揮官謝爾蓋·迪迪克就倒在他面前,臨死前,謝爾蓋·迪迪克嘮叨著說:「這就是人間地獄!」

不到 300 米外,謝爾蓋·普加西在另一所房子裡,他們遭到了華格納更加猛烈的攻擊,這迫使他們撤退。在撤退到另一棟樓的三樓時,遭到機槍掃射。

他的指揮官和一名夥伴死在蓋加西的眼前。

子彈在呼嘯,蓋加西雙腿中彈倒在地上,陣地很快就被華格納人包圍了。

2 月21日的戰鬥後,倖存的分隊成員被送回阿爾喬莫夫斯克,失蹤者的妻子正在尋找信息。她們寫信給紅十字會,撥打烏克蘭政府的熱線,並在數十個社交媒體頁面上寫下失蹤者的消息。

2 月 24 日,薩莎的妻子安吉拉收到丈夫的失蹤通知。

「像站在懸崖邊上,最糟糕的事情現在不是有夫之婦,也不是寡婦。」

9 歲的兒子弗拉季斯拉夫畫了一幅站在一輛駛向前線的坦克上的照片,手裡舉著烏克蘭國旗。

孩子在紙上寫道:「爸爸,我來救你。」

今年3 月初,兩名軍人來到瓦西里·澤林斯基的家中,澤林斯基是一名被診斷患有脊柱病的51歲鋼廠工人,當軍人宣布了瓦西里失蹤的消息後,他的妻子埃琳娜開始哭泣,問他們:「你們怎麼會帶走一個從沒有拿過武器的人,不到一周他就永遠地走了!」

一名軍人回應說,他原來是個電車工人,也從沒開槍殺過人,可是戰場上逼他開了槍。

失蹤士兵的妻子對她們未經軍事訓練就被送到阿爾喬莫夫斯克感到憤怒。


備註:大多數被動員到烏克蘭武裝部隊的人至少接受了最低限度的訓練,未經訓練的戰士被召集到前線的情況並不普遍。但烏克蘭法律沒有規定軍事訓練應該持續多長時間。律師們說,新兵除了通過他們的指揮官或國防部的熱線投訴外,別無他法。今年2 月,烏克蘭立法者提出了一項法案,動員到烏克蘭武裝部隊的人員提供至少三個月的培訓,但該法案未在議會獲得通過。

烏克蘭國防部否認派遣未經訓練的士兵前往阿爾喬莫夫斯克。


巴赫移特被許多人稱為阿爾喬莫夫斯克,是一座有著傳奇和悲慘歷史的城市。

這座城市存在不到五個世紀,由於激烈的戰鬥而被部分摧毀。

巴赫移特是在與一群克里米亞韃靼人的戰爭中建立的。

韃靼人試圖征服廣闊的俄羅斯領土。

巴赫穆特這個名字是為了紀念附近的河流而命名的。


1571年,伊凡雷帝親自下令建造「巴赫穆托夫衛隊」。

這座堅固可靠的城市本應作為俄羅斯帝國南部地區的防禦堡壘。



1917年革命後,巴赫穆特正式成為烏克蘭人民共和國的一部分,1924年,該市更名為阿爾喬莫夫斯克,這個名字是為了紀念著名的俄羅斯革命家費奧多爾謝爾蓋耶夫,俗稱「阿爾喬姆」。

1941 年 11 月 1 日,阿爾喬莫夫斯克被德國侵略者占領。

兩年後,蘇聯軍隊在頓巴斯行動中從入侵者手中解放了這座城市。

自 2014 年以來,阿爾喬莫夫斯克一直是俄羅斯和烏克蘭軍隊交戰的中心。

2015年,烏克蘭當局決定恢復巴赫穆特這個名字。



關於巴赫穆特與華格納的故事

幾乎沒有關於華格納的確認信息,包括人數仍然保密。

合同結束後返回家園的華格納人不願與媒體交談。

也有許多人害怕解密他們的身份後,會產生嚴重的後果。

但是在巴赫穆特前線,我長時間跟隨華格納分隊活動,他們都忘記我是外國媒體人的身份。

華格納獨立旅營長A成了我在巴赫穆特前線形影不離的朋友。


華格納獨立旅營長A:在華格納之前,我在內務部隊特種兵連服役了一年半。在第二次車臣行動之後,我去了車臣,在那裡我參與了對極端分子的戰鬥。

第一次出差似乎非常可怕、危險。

現在,當你比較不同的戰役時,你就會明白車臣的戰鬥經驗和教訓或多或少都有。

在烏克蘭,正在進行更激烈的戰鬥,沒有可比性。

我失業後,從朋友那裡了解到華格納。

他告訴我薪水不錯,他們誠實支付,態度很人性化。

我加入了華格納,我是在賺了第一筆工資後才相信這個團隊。


總的來說,在封閉的環境中,花了四個月的時間,包括住院,對於華格納來說,這是一次相當長的戰區合同旅行。

原則上,和大多數人一樣,是為了錢,但不損害祖國的利益。

在被派往前線之前,大約有一百個問題被問到,其一般含義歸結為「你準備好了嗎?有戰爭、槍擊、鮮血和死亡。

不是電影或遊戲,沒有回頭路可走。

是的,有拒絕者,但他們很少。

戰前訓練在後方完成:裝載炮彈,站崗、戰術訓練等。

從早到晚訓練了兩個星期。

重新學習如何使用武器。

教官只有一句話:「徹底忘掉你在軍隊裡學到的一切,歸零。」

華格納團隊中最好的戰鬥員是 25 - 40 歲年齡段。

我們進行認真的體能訓練。

一位65歲的爺爺曾在炮兵部隊打過仗,他來自塔吉克斯坦,老爺爺像個年輕人一樣奔跑。


上前線時,發了一件普通的防彈衣,但我覺得不舒服。

第一次戰鬥後,出現了第一批戰利品。

在最前沿,你當然可以買,但是你看到價格了嗎?直到去年冬天,一套軍服才13萬盧布,現在30萬盧布左右。

所以我們必須爭到戰利品,現在我穿著波蘭盔甲和戴美國人的頭盔。

最糟糕的事情是在戰場上遭受炮火。

巴赫穆特地區是開放的,無處可藏。

當坦克向你射擊時,這很可怕。

有空襲、轟炸的時候很可怕。

在華格納簽訂合同時,立即要標記要點:如果在自己沒有負重傷的情況下,將傷員留在戰場上,會遭到嚴厲懲罰。

我記得去年春天,在波帕斯納亞(盧甘斯克地區的一個城市)戰鬥時,烏軍將我們圍成一個半圓形。

炮兵在遠方陣地火力支援,我們在近距離進攻。

挨家挨戶,一步一個腳印。

起初,建築物沒有被摧毀,但後來開始遇到伏擊。

結果,從建築物牆壁上掏出的「大洞」,用火焰噴射器射擊,300-350發散彈一下子就打光了,槍管打紅後,用尿澆,幾個小時的戰鬥,最難忍的是尿騷味。


當地人在房屋的牆壁上寫著「平民」,不要向他們開槍。

當你帶走平民時,烏克蘭武裝部隊的士兵有時也在其中。

他們很容易區分:乾淨,刮鬍子。與衣衫襤褸的平民相比,他們反差強烈。

我只是在波帕斯納獲得了戰鬥經驗。

感謝華格納指揮官,在他們身上的天才,非常稱職地領導了攻擊,沒有讓我喪命。

長官們平易近人,經常與我們大塊吃肉,沒有俄軍部隊嚴格等級概念。

華格納是保護民眾的。

而且你必須承擔很多風險——好吧,你必須履行合同條款。

有時你必須鞏固陣地並等待援軍。

要塞首先被大炮覆蓋,當炮兵在工作時,俄軍武裝部隊不會伸出援手。

在這種噪音下,必須迅速跳入戰壕並獨立開始工作。

每個人都認為,在波帕斯納作戰,要到夏天才會離開,但結果是襲擊持續了不到一個月。

這個月我們都沒有洗澡,如果你找到酒精或防腐劑,那麼至少你會治療你的傷腿,我一直一天天地感受到傷腿開始覆蓋著硬皮。

晚上你可以睡覺,沒有人會冒著炮火的危險泄露自己的位置。

雖然有時候你離敵人的點很近。

我們在其中一所房子裡過夜。

半夜,一個穿制服的男人來找我們說話。

原來這是烏克蘭人。

我們把這個送上門的傢伙俘虜了。

事實證明,烏克蘭人就駐紮在我們隔壁。


戰場上,人人平等,有一種說法,運氣是戰鬥中的主要朋友。

在華格納團隊,許多人經歷過阿富汗、敘利亞和利比亞戰爭,具有豐富的戰鬥經驗,這些人可以與您合作,炮彈有時會在五米外爆炸,幸運的是正好你跑了,彈碎片飛了過去,一些小彈片會鑽進腿里,但你甚至都沒有注意到它,但第二天傷口開始潰爛。

在戰鬥中,每個人都將上帝掛在嘴邊。

每個人都害怕死亡,只是它以不同的方式表現在每個人身上。

巴赫穆特幾乎一無所有。

只有一部分房屋倖免於難,教堂也長期完好無損。

但在襲擊中,烏克蘭人摧毀了它。

平民躲在一座三層郵局大樓下的防空洞裡,一個有著厚牆的防空洞,一扇堅固的鋼門。


在巴赫穆特戰役中,四個月內我遭受了4次腦震盪。

波帕斯納亞離巴赫穆特約十公里,城市之間的距離很小,一輛烏克蘭坦克離開了埋伏點出擊,並立即向我們開火。

然後我什麼都不記得了。

坦克攻擊不同於迫擊炮或大炮攻擊,在那些你聽到呼嘯聲的一刻可以迅速躺下,而坦克炮炸點只有26 秒的反應時間。

我受了重傷被送往野戰醫院,診斷為衝擊波傷引發的腦震盪水腫,出現了失憶。

第二次受傷在康司坦丁諾夫卡,然後像喝醉了一樣爬了一天一夜到包紮所。

第三次是受到美國榴彈炮炮擊,只是頭痛,有輕微的打擊。

第四次受傷是被迫擊炮炮擊,在廢墟中躺了三天,伴有噁心、嘔吐。

直到現在腦震盪的後果仍能感受到:有時頭會很痛,視力下降。

減輕打擊後果的一個好方法就是在爆炸前捂住耳朵。


美國人巧妙的發明了戰場耳機。

我用50美元從烏克蘭士兵手中買了這種耳機,在前線,通過無線對講機,可能會結識志同道合的一些敵對朋友。

在激烈的戰鬥中,有時沒有人可以幫助敵對傷員,然後這個人就死了,但是朋友之間,不會不伸出救援的手。

在戰鬥訓練課程中,我們非常重視醫療操作援助,我們使用繃帶、止血帶。

因為彈碎片負傷時,腿上的傷口可以用英國生產的特殊的膠水覆蓋,這種膠水就是烏克蘭朋友扔過來的。

我用家鄉的酸黃瓜回敬他的友情,我們的祖輩同是西伯利亞一個鄉村的。

我去羅斯托夫頓河畔拉軍火,在邊境檢查站,通過一個金屬探測器,機器立馬大響。

跟著你的後面有許多軍人也都響了,每個人身上都有彈片,便會相視一笑,卻有一種當男人的自豪,而不是搞笑。

在巴赫穆特戰鬥結束後,一名受傷的烏克蘭士兵躺在陣地前一直在尖叫。

我拖著烏克蘭人提供援助。

這名士兵回過神來,抓起了槍。

我們沒想到,有2位參加過敘利亞戰爭的老兵中彈,上帝保佑,美國人的防彈衣救了他們的命。

當然這名烏軍傷兵也被亂槍打死,當時這位傷兵完全精神失常了。

今年五月初,我出差時,我喜歡睡在浴室里,四周都是牆,這樣才能睡得安寧。

在火車上,一個醉酒的士兵站著,對著全車大喊:「我戰鬥過,我來自烏克蘭前線!」

有人問他來自什麼旅團?

他說來自利西昌斯克,我立刻明白,他服役的旅是在後方,原來是一個修理營。

現在我們要回來了,華格納人並不會在每個角落大喊大叫,他們是什麼英雄,他們如何流血,如何捶打自己的胸膛。

甚至你們前線軍事記者也都不是普通人,我就知道您參加過第二次車臣戰爭、俄格戰爭、利比亞戰爭、敘利亞戰爭,直到現在的這次特別軍事行動一線採訪,也是個老戰士多次負傷。

所以說,一個正常的人,一個鬥士,一個成熟的人,不會有這樣的行為。

有些人甚至親屬和好朋友仍然不相信我在華格納任職。

當然,愛國不需要炫耀。

我出生在俄羅斯,在這裡長大,我的文化是俄羅斯,我的朋友、親戚、城市、街道、空氣都是俄羅斯的。

在烏克蘭,一切都不一樣,好像一切都是外國的。


採訪就要結束,夕陽映紅了惡戰巴赫穆特私人武裝公司僱傭兵的臉龐。

華格納營長A說,春夏秋冬四季輪迴,無數生命只有接受無可抵抗的安排,匆匆來過,又匆匆亡滅;有過依戀、抱怨、憤怒、痛苦、幸運、愛情和失戀,或者是任性和狂風暴雨人的一生實際上從你四十歲那天起,已蓋棺定論:付出和堅持註定會有收穫,如果錯過便會是永遠失之交臂。

敬禮,華格納人!

2023年5月27日晚寫於巴赫穆特前線陣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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