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IP改編依然「相煎何太急」?

娛樂硬糖 發佈 2023-06-07T21:39:17.536829+00:00

2015年,一場名為「原創與IP相煎何太急」的行業論壇上,時任阿里影業副總裁徐遠翔放話要打破編劇對劇本創作前端與後端的「壟斷」,不再請專業編劇開發故事,而是邀請IP吧主與同人作者十人一組PK,展開淘汰式創作。

作者|顧 韓

編輯|李春暉

2015年,一場名為「原創與IP相煎何太急」的行業論壇上,時任阿里影業副總裁徐遠翔放話要打破編劇對劇本創作前端與後端的「壟斷」,不再請專業編劇開發故事,而是邀請IP吧主與同人作者十人一組PK,展開淘汰式創作。此言一出,立刻引發眾怒。

不過,縱然編劇們取得了一邊倒式的輿論勝利,此事也令編劇們面對IP浪潮的牴觸與焦慮浮出水面——在輿論場上能占據優勢的,本就是現實中的弱勢群體。

到如今八年過去了,IP改編也已完成了被一哄而上的新生事物——被普遍吐槽的新生事物——占據影視大半壁江山的日常事物的發展歷程。在這個過程中,編劇與IP作者都想了不少方法來提升話語權,但矛盾依舊存在。而且更加具體,不再是早年空對空的理念之爭。

前有尾魚發牢騷,惹來網友轉發共情與編劇抱團嘲諷。5月又出現更加弔詭的一幕:《護心》圍繞IP作者(兼編劇)九鷺非香與改編編劇劉寶琛分為兩個對立陣營。然而,這次是九鷺非香有業界站隊,劉寶琛得到了網友聲援。

這些文人風波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但已足夠給我們留下一些關於IP改編劇的思考。

「親媽」下場,結果就一定好嗎?

仙俠劇《護心》改編自九鷺非香同名小說,5月初在優酷接檔《長月燼明》開播。雖然特效與服化相比前者都略顯寒酸,卻也憑藉低幼熱血反套路的風格收穫了一批自來水,豆瓣開分7.5。

然而到了播出第二周,該劇畫風出現較大割裂,感情線落入俗套,主角人設集體崩塌,「找身體」的主線任務被擱置,獨特的掐訣念咒也不見了。相當一部分觀眾迷惑不解甚至棄劇,九鷺非香發了小作文,依然幾度被罵上微博熱搜。

緩慢的排播節奏也放大了觀眾的不滿,並讓猜測與流言愈演愈烈。終於,第三周(5月25日),劉寶琛友人在微博發文為其抱不平,表示劉是《護心》永州城之前的主筆編劇(「交付了初稿完整的大綱分集和前15集劇本」),卻被片方「區別對待」,只署名在觀眾不易發覺的片尾。

循著她@的帳號,大家也發現劉一周前便對此事有所表達。這也跟早先小紅書上的爆料吐槽對上了。

面對劇情突變,「編劇換人」顯然是比「編劇突然發瘋」更合理的解釋,因此很多網友對於劉友人的說法是迫不及待買帳的。但是,隨著#護心十五集前後不是同一個編劇#登上微博熱搜,爭議焦點逐漸從業內與群眾的口味分野、九鷺非香的編劇能力究竟如何,變為了劉寶琛的貢獻值與署名權問題。

《護心》參與者親身力證九鷺非香的第一編劇實至名歸,劇本在九鷺非香進入後重新調整過,因此不存在冒領功勞的情況。片方好奇心影業則發律師函稱,無法容忍抹黑與造謠。恆星引力王一栩與《蒼蘭訣》編劇白錦錦以科普集體創作的方式對「前15集主編劇」的說法進行了打假。劉寶琛這邊則有資深編劇宋方金轉發,並鼓勵編劇朋友們留心合同,勇於維權。

不過,或許是因為雙方的律師函與聲明都發得足夠快,又或許是因為《護心》劇情已經在回升,留下的劇粉並不願事情鬧大。這樁影視圈常見的編劇署名公案最終並未上升到雙方互甩證據的程度,而是當晚基本就劃上了休止符,只留給網友一出羅生門。

真相究竟如何,硬糖君不敢妄斷。不過可以肯定的是,《護心》的前後種種挑戰了大眾兩個比較常規的IP改編認知:IP作者面對影視圈是弱勢一方,以及IP作者操刀改編能夠更好地保護作品。

這兩個看法並非毫無根據。因為作品慘遭魔改、原作者痛心但無能為力的例子比比皆是,不然也不會有「毀原著」的說法。以金庸生前的地位,尚且說出過「(改成這樣)簡直像天天打我的兒子一樣」。前幾年的IP泡沫時代更是亂象叢生:

天下霸唱被剝奪「鬼吹燈」三字,要靠打官司來抵制《九層妖塔》的過度改編;九夜茴簽合同不仔細,《匆匆那年》背著她開發了劇集續作;天下歸元與《天盛長歌》含恨割席,多年後在長文中提到,「編劇過程中發生了些什麼,不想贅述」……

「親媽」參與,已經是大家能想到的一種比較能夠保護作品的方法。只是時至今日,市場上也累積起不少反例:流瀲紫獨立編劇的《如懿傳》不及與王小平合作的《甄嬛傳》;「含磊量」最高的《重啟》不及「含磊量」為0的《終極筆記》;九鷺非香任第一編劇的《招搖》不及她沒有參與的《蒼蘭訣》。

《護心》事件的特別之處在於,雙方撕起來之後,這樣的對比被縮窄到了同一部劇里。當製作與演員都被控制變量,編劇能力的高下就更加分明,以至於九鷺非香遭遇了比《招搖》時期更嚴重的信譽危機。

IP究竟給貴圈帶來了什麼

都是寫故事的人,為什麼IP作者與編劇總免不了對立?要討論這個,就免不了要回到一個非常古早的話題:IP究竟是個什麼東西。

首先,IP是一種走捷徑的方式。它讓爆款不必再依賴單個創作者的出色發揮(要求專業能力)、反覆推敲(要求足夠的時間),以及最難得的,靈光一現(要求天賦),而是可以由資本來主導,快速複製與量產。

積極的一面是,IP讓影視圈開始脫離靠天、靠人吃飯的手工作坊時代,走向工業化。而消極的一面是,在這種模式下,個體的價值自然是不同程度上被抹滅的。

編劇、導演、演員……都逐漸工具人化。其中,編劇可以說是地位變化最明顯、也最顯尷尬的——改編劇不好,要被罵魔改;改編劇好,那都是建立在原作的基礎上。編劇作為創意源頭的一面被削弱,價值難以體現。當年阿里徐遠翔的話之所以犯眾怒,就是因為事實太過扎心,措辭又過於傲慢。

IP作者儘管會遭遇魔改、侵權等困擾,但在這個體系里,他們顯然擁有比編劇更強的不可替代性。一兩部改編劇的成功就有可能令作者身價飛漲,有平台或製作公司願意斥資打造「XXXX宇宙」,而編劇很難在同樣的時間實現同樣的價值竄升。

在這個體系里,IP作者的真正價值不在於參與改編、保護作品,而是做好一塊能為當前作品引流、能令後來作品升值的招牌。九鷺非香雖是因《護心》陷入爭議,實則還牽動著新麗的《與鳳行》與恆星引力的「九鷺非香宇宙」,因此身為恆星引力的老闆,王一栩必須要站出來維護其IP價值。而劉寶琛不管遭遇如何、能力如何,都很難獲得業內這種程度的重視。

不難看出,IP不僅是內容造星,更是關注度與流量造星。整個發酵過程是前置的,比如現在通行的靠路透吸引網友買股、成為「待爆」的做法。其成功與否,與台前幕後的參與者資質甚至沒有必然聯繫。既然不被需要,自然也就不被嚴格把關。

這一點,在演員上體現得尤為明顯。

十幾二十年前,觀眾能贈予胡歌一句「無胡歌,不仙劍」。而如今靠IP劇走紅的演員,卻常被認為是吃IP紅利、靠角色人設吸粉,作為演員的貢獻就算有,也很少被看到。他們之於人氣角色,不再是「創造者」而是「皮下」(類似玲娜貝兒的「內膽」)。他們能夠得到迅猛而極致的狂熱,卻很難被尊重。因為move on被脫粉回踩、或者自己被自己拉踩,都是常有的事。

尤其當審視對象是半路出家的年輕「演貝」時,人劇分離看起來更加天經地義。不過時至今日,這套邏輯已經逐漸從IP偶像劇擴散到其他劇種,在張譯、張頌文這類實力演員的演技討論中,亦暴露出其荒謬之處。流量IP模式侵蝕的不僅是演員,也是演員面對的環境。

最後,IP是一種遠比影視項目範圍更廣的共創。既是IP作者與改編者的共創,也是B端與C端(做數據、產同人……)的共創。如果IP夠大、時間線夠長,任何人都有可能犯下OOC與吸血之罪,包括它最初的創造者。

誰能說這不是一種詛咒呢?

誰來為魔改爛劇負責?

正如上文所說,《護心》之所以能夠「打」起來,是因為中間出現了明顯的劇情與畫風割裂、質量與趣味斷層,連播劇硬是播出了一二三季的效果。令人憤懣的不僅是之前似乎夸錯了人,更是大家打來打去爭的都是前15集,卻始終沒有人就中間出現的問題給觀眾一個明確交待。

所以,要說冤,那硬糖君認為,還是觀眾最冤。與其琢磨IP作者與編劇究竟誰更能拔高劇集上限,不如來關注眼前更加實際的問題——如何守護一部劇的下限。

經過了這麼多年、這麼多起編劇互撕,大家多少也能總結出一些亂象的成因:很多時候,其實與個人能力無關。

比方說最典型的,依靠廣告的傳統盈利模式、按集數論價的傳統購劇模式,導致電視劇通常40集起跳。晉江IP主打一個短小精悍,改劇就經常要擴寫。當年明星片酬水漲船高,為了覆蓋成本,市面上便出現許多超長注水劇,由此又衍生出「配角加戲」的亂象。

《香蜜》編劇張鳶盎的爆料長文寫道,最開始合同簽署了36集,創作中得知委託方準備將成片拍成50集,於是寫了43集提交過去,最終正片則長達63集。《護心》「爛中」的根源其實也在於此,劇版前4集就走到了小說1/3的進度,勢必要增加原創內容,只不過水平有高下。

再比如,太多人插手劇本創作。正如白錦錦所科普的,長劇目前的通用做法是「由核心主編劇把握全篇,統領編劇團隊,大家集體作業」。而在此前提下,在漫長的項目周期中,在無數場劇本會上,導演、製片人、不同的出品方、以及最終甲方平台方都能提出修改意見。

其中有些是有效意見,比如《蒼蘭訣》男主在小說里是天生地養,劇版則有了原生家庭,這一點就是導演伊崢從男性視角提出的改動。但更多意見並不屬於這一種,可能僅僅是依據大數據或當時的熱點在瞎提。

南方周末《爛劇的誕生:三集之內必須戀愛?編劇還得聽數據安排?》

即便在前期能夠定稿,到了片場又有無數關卡:片場的突發事件、導演或演員的現掛,甚至話語權大的導演與明星會自帶編劇進組。微短劇《全資進組》就諷刺了這個現象,男主在片場不斷壓榨編劇改變劇情走向,搞出了類似快穿的效果。

更重要的是,這些情況既不合理,也不透明,最後都被封裝在片頭片尾漫長的名單里。除非幕後自己跳出來爆料,否則觀眾只能嘗試反推規律:比方說編劇越多爛劇的可能性越大,以及避雷某某主創來躲避爛劇。

如果中國沒法達到韓國一樣的編劇中心制,至少保證項目有一個強有力的核心前後統籌,比如正午模式、閱文的「三駕馬車」模式。這還做不到的話,支持往前邁一小步:標註單集編劇,至少讓觀眾「冤有頭債有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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