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介|「我只要我管的那個學校,是我心裡的新東方」

芥末堆看教育 發佈 2023-12-20T20:37:24.178563+00:00

Unsplash作者 | 芥末堆 siyi.教育是人類永恆的話題,縱使千變萬化、起起伏伏,無數心懷熱火的人在其中,或入場,或離場,而前行,將永不停歇,這個六月,芥末堆重磅推出全新策劃的非虛構寫作欄目——「一介」。

作者 | 芥末堆 siyi.

教育是人類永恆的話題,縱使千變萬化、起起伏伏,無數心懷熱火的人在其中,或入場,或離場,而前行,將永不停歇,這個六月,芥末堆重磅推出全新策劃的非虛構寫作欄目——「一介」。取芥末堆之「芥」,古文也通「介」,一介之士,關注時代中的個體,那些辛辣刺激的拼圖構建蛻變後的人生。

人物介紹:

謝強,男,50歲,2022年創辦格理特教育科技公司,提供美國本科申請解決方案;

此前二十年就職新東方擔任集團助理副總裁和分校校長。

以下為人物自述:

「20年,我該離開了」

2022年7月18日,我向領導遞交了辭職信,這是在我受了一件事的刺激之後。去年我在新東方的績效考核不及格,當時我產生了兩種反應。第一個是我覺得我在新東方太久了。我在2002年進入北京新東方,去年是在北京新東方的2022年,20年,這對我來說是一個有點特別的時間。我當時的感覺是很複雜的。

一方面我有反思,另一方面我不接受。不及格的原因是利潤。而利潤在考核里占很大的比重。但我覺得在疫情之下,既要保證業務的發展,又要維護大多數員工老師的福祉,利潤達標是非常困難的。我很難認同這種以利潤為主要指標的考核。

但對於新東方這樣一個商業機構來說,它在任何時期謀求利潤最大化我都是可以接受的,因為我畢竟我做了14年高管。所以我在想,或許換成另一個人,這個利潤是可能做到的,因為制定利潤預算的時候肯定也不是瞎定的。但我內心對這種考核方向並不是非常接受和認可。在實際經營的過程當中,我並沒有把利潤最大化作為考慮問題的第一位,我把疫情下的培訓口碑和市場占有作為了工作的重點,期待疫情緩解後,在這樣的基礎上,我們這樣的大機構更可能獲得壟斷性的發展。

我覺得我跟這個組織其實已經脫節了,我雖然人在其中,但其實已經產生了自己的理想和追求。所以當時我的感受是,我接受這種成績的評定,但同時我又反對它。

我會有自己的追求,無論是對於客戶,還是對於自己員工,在疫情期間,我會希望那些選擇你的客戶能夠忠實於你,然後你給別人提供最好的服務。而對員工來說,有的人已經追隨這個機構 8 年、 10 年、 十幾年,他們因為疫情被炒掉,然後根本找不到合適的工作。所以我感受到很多夾擊,非常複雜。所以我覺得如果一件事情已經讓我產生了這樣的感受,而且我也在這裡工作20年了,然後還將近50歲了,也許我應該出去實現一些自己的想法。

我之前提到過,不管別的新東方什麼樣,我只要我管的那個學校是我心裡的新東方。現在談起新東方,其實我都離開快一年了,無論贊他罵他,我覺得我還是個新東方人,因為在那裡太久了。新東方對於我們這一代人來說,它是一個商業機構, 但還有別的意義在。所以隨著新東方上市、股價變化、疫情當中求生……當你越來越多看到它作為商業機構的色彩,還是會有種不一樣的情感。

舉例來講,當我們為東方甄選的發展感到驚喜時,可能考慮的也不只是它在抖音上獲得多大流量,或者因為這個流量的一些商業運作能帶來多少收益;做業務的人也要考慮供應鏈的通暢,考慮提供的產品的質量是否能讓客戶滿意?不僅僅是它的主播到底和抖音里別的主播有什麼不同。就像一位新東方大班課的老師,他不能僅僅是一個speech maker(演講家),他應該是個teacher,真正能把別人教會、教好。我認為這是原教旨主義的新東方,是我們這代人追求的理想。

所以當我在新東方面臨越來越嚴格且嚴厲的商業考核,當公司不斷在追隨股價,去做一些商業考量時,我一直在努力地保持某種平衡。而我確實承認,在我努力保持的平衡裡面,我的天平是傾向於原來的那個新東方的,就是一個做教育的培訓機構,雖然聽起來很矛盾,但那就是我們當時來新東方的原因。即便當我出來以後,我甚至覺得我現在在做的事情就是當時我追隨新東方的時候,新東方該有的樣子。

「五十知天命,或許我更擅長的是做一個解釋者」

在我的生活當中,有一個很大的矛盾,就是說我認為一個做教育的人,他首先應該是學教育出身,要不然他應該有很高的學歷,比如博士、名校碩士。而我只是一個北外的本科畢業生,誤打誤撞遇見新東方,成為了一個在別的地方當不了老師,然後在這裡有機會去當老師的人。

所以我會覺得,像我這樣的人去談教育顯得非常單薄和脆弱,而且我也不是像我父母一樣曾經是體制內教師。其實我從任何維度來說都不是那個應該去做教育的人選。當年我們進入新東方的時候,講的最多的話就是,新東方給那些不可能在體制內做老師的人提供了一個當老師的機會,而且那時候我們是珍惜這種機會的。

但從另外一個角度來說,學生和家長會希望有一個類似於新東方這樣的機構存在。體制內的班課少則二、三十人,多則三、五十人,在校園裡面老師不可能關注到每一個學生。或者可能是學校的競爭、不同學生的努力程度不同,造成每一個個體需要社會的幫助和支持。或許父母花點錢,就能在社會上找到一個家校之外的第三方助力者。我曾經想過把格理特名字叫第三極。因為我覺得除了家和校之外,學生們應該得到一種社會的支援,而這種社會支援拉近了家和校的距離,同時也給予家和校很多補充。

所以,我曾經對我現在做的事情的定位,或者對於整個校外教育的定位就是第三極。我覺得一直以來我做的角色是教育,但並不是一個嚴格意義上的體制內教師。我應該是個溝通者,有時甚至是個翻譯,把家長和孩子各自的一些情緒和情感翻譯、傳遞給對方;並把學校的一些要求用一種孩子能夠耐心傾聽的聲音翻譯給他們。就像我以前做過翻譯一樣。我覺得孩子們需要另一個維度的聲音的支持。就像有些時候,我們在新東方會發現很多孩子周末非常願意來上課,其實他們就是想找一個可以相對放鬆的學習氛圍。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翻譯是我的天命。翻譯有兩個英文詞,一個是translate,是字對字的翻譯,一個叫interpret,是解釋。我從北外畢業之後,1996年開始做翻譯,我一直在試圖把一些人們的不理解翻譯成人們可以理解的東西。就像把一個足球術語用運動員熟悉的語言翻譯給他們聽,然後把中國運動員的情緒和中國的國情翻譯給外教去理解。所以我覺得,在整個教育環境裡需要一批解釋者和服務者,他可以拉近各方距離,促進孩子們的成長,讓家長儘可能理性,讓學校給予孩子一個健康的環境,我覺得這是我的天命-就是我總在努力解釋。

在去北外讀書之前,我從來沒有對自己的未來有一個明確的設想。我來自北京最普通的家庭,父母都是西城胡同里長大的。當年我高考的時候,我在四中讀書,學習壓力很大,我舅舅是馬路邊的修鞋匠,他怕我想不開,就跟我說不用為高考擔心,如果考不上大學的話,舅舅教你修鞋,你能吃碗飯就行。所以其實在我這種家庭的影響下,我從來沒有對於未來到底怎麼樣有任何宏大的規劃。

去北外讀書是因為那會兒是改革開放的紅利期,干翻譯相對掙錢多一點,然後我就去了。畢業之後我去了中國足協,是因為我太喜歡足球了。然後從足協到新東方,可能是因為給外籍教練做翻譯,教練和教師好像又有某種職業上的共通性,何況是出生在教師家庭。我的每一步選擇都非常自然。這次一樣,從新東方工作20年出來,我也沒有任何設計。

當時出來得很倉促,正好趕上新的財年。新東方的財年從暑假開始,我想暑假班招生期結束之後辭職,對公司來說是最有利的,績效考核在6月中旬,招生在7月中旬之前完成,我就在這個時候提交了辭職報告。其實那一剎那,我並不知道自己下一步有什麼樣的盈利模式或者商業模式,但我當時相信的是,只要我按照我堅信的東西去做,我覺得總不會錯,就沒有其他想法了。

「我贊它,也罵它,但我並不想挖老東家的牆角」

這一年從商業模式來說,我們一直在做兩件事:一個做盈利,一個在做非盈利。盈利的板塊是因為公司開始時需要現金流支持,所以我們現在一共招了60個申請美本的學生,他們大多是在高一階段,這60個學生撐起了公司發展的第一批現金流。然後就是因為我們也沒有別的投入,主要就是工資和房租,所以我們今年還會繼續再招新高一計劃進行美本留學的學生。公司現在一共有5位導師,平均每個人帶12名學生。

從新東方出來以後,我不想做培訓,因為我以前在新東方負責培訓,要是做的話,無法避免要去挖新東方的牆角。所以我選擇了留學申請,想非常小步的穩健發展,做小而美,也許未來做小而美的聯合。就是我覺得在留學申請這個事情上,我是想每一個在這兒報名的學生都能夠滿意,而不要像以前我在新東方的時候經常去外面吹牛,回來以後有家長找我說謝老師,我孩子自己感受到的和你吹的根本不一樣,那對於我來說,就像背後挨了一槍一樣,讓你牛都不敢吹。

我還有一部分是流量業務,主要是對於擇校,包括新高一、小升初、幼升小、初升高、高升大這種比如國際學校、國際部、留學等,通過寫文章、直播、微信群等方式圍繞國際教育和留學申請做免費的知識普及。目前為止,這部分流量業務占據我工作的少一半,眼前我們並沒有考慮將此進行盈利或者變現,因為這會讓我們處在一個客觀的角度。至於說流量業務未來如何發展成商業性,我覺得它不屬於現在應該思考的問題。我們用非盈利的流量業務匯集了對留學和國際教育有興趣並且投身其中的家長和學生,對我們未來的發展可能積蓄了一些潛在的力量,這是這一年裡在做的事情。

這麼多年來我一直跟學生在一起,如果說讓我對他們說幾句,我覺得有兩點。第一點是,每個學生都值得被尊重。每一個孩子從小到大都可能會遭遇很多不尊重,學校里老師無意說的一句話,比如「有的同學怎麼怎麼樣」;還有來自父母的不尊重,比如「別人家的孩子怎麼怎麼樣」,孩子在成長過程當中心態會改變,我們會看到可能有的孩子原本很明亮的眼神裡面慢慢會增加暗色,然後會黯淡。第二點我想對同學們說的是,你總要接受一個不尊重你的世界,然後積極調整自己的內心。

為什麼提到這兩點?因為快樂非常重要。我經歷過事業很輝煌時刻,也經歷過事業的低谷。我覺得其實這些東西都跟快樂無關,但快樂對於人來說真的比什麼都重要。而這種快樂很多時候是你調節好了自己的心情,活得像自己就好了。

在沒有國際形勢大變局的情況下,我覺得留學業務會在在未來的三到五年越來越旺,市場的增量越來越大,留學申請機構和培訓機構的走勢都不會差。從內部來說,因為「雙減」對現有的培訓秩序給予了充分的保護,阻礙了更多競爭者的規模加入,所以我覺得對於培訓這個業務來說,會是一個非常重要的這種增長期。但是對於除了留學培訓之外的其他的培訓,我覺得在5-10年內不會有大的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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