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滸傳:一隻虎頭和一個豹頭

午夜菸灰缸 發佈 2024-01-09T17:23:19.593761+00:00

《水滸傳》裡,都因受四大奸構陷,都是禁軍中人,都是從東京被發配出來,後來又都被逼反上山的,有兩個人。


《水滸傳》裡,都因受四大奸構陷,都是禁軍中人,都是從東京被發配出來,後來又都被逼反上山的,有兩個人。一個是林沖,人稱豹子頭,是八十萬禁軍的槍棒教頭,後來上了梁山落草;一個是王慶,是個禁軍的副排軍,後來占了房山稱王。

王慶自從占山為王后,發展得比較快,三四年間,就占了八座軍州八十六縣,改元稱制,與宋江並列為「四大寇」。當時,林沖是宋江的手下,位列天罡第六。

林沖的「逼上梁山」是令人憤慨的。起因是高衙內相中林妻張氏,苦求不得而害病,高俅與林沖好友陸謙設計,賺林沖誤入白虎節堂,因此被官司發配滄州,後來野豬林遇險,被魯智深所救,再後來牢城營又遇險,被老天爺護佑,皆躲過劫難,最終被逼上山落草。可以說,他的被害是「人善被人欺」的寫照,是良善與正義一方敗給了醜惡與邪惡一方,是另一個「莫須有」。看似起因是高衙內與林沖之間的衝突,實則是林沖所代表的舊的武官的力量與高俅所代表的新的武官的力量之間的交鋒。這個交鋒其實從都教頭王進攜母出逃就開始了。不是王進見事明,跑得快,也會被逼上梁山。所以,金聖歎評說,王進退,史進來。


王慶的上山是有些令人欣慰的。論品行,王慶不如林沖。他是主動招惹童貫之弟童貰之女、楊戩的外孫、蔡京之孫兒媳婦嬌秀,二人勾成好事。為遮蓋蔡、童、楊三家的醜事,護住臉面,被他們找個由頭排陷入獄,發配陝州牢城。後來,又被張管營欺壓,迫不得已殺官逃走,最終被逼上山。


王慶的上山是與林沖相似的。但又有種種不同。王慶的上山揭開的是朝堂舊勢力的官官相護的醜惡,左右勾連,內外勾結,上下貫通,亂倫理,亂法度,亂風氣,「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朝堂已腐爛如斯,不反何為?而與此同時,宋江卻苟且偷安,為這樣的朝堂四處拼殺,實在是不夠理性。所以說,王慶的行為,是新生的底層武官對腐朽的高層文官集團的一次挑釁,這樣的挑釁是通過調戲嬌秀的方式展現的,儘管不是自覺的而是盲目的,卻是有效的。魯迅在《阿Q正傳》裡說:「和尚摸得,我摸不得?」所以阿Q就被殺了頭。後周世宗的一個步軍將校說:「昨澶州馬軍扶策,今步軍亦欲扶策。」所以,這個將校也被殺了頭。但到底還是有個陳橋兵變。宋江幾次路過陳橋驛皆不敢反,王慶卻是反他娘的。

林沖發配時,老丈人張教頭和妻子張氏皆來送行,諄諄囑咐,依依不捨,令人感到寒冷中仍有一絲溫暖。王慶發配時,老丈人牛大戶也來送行,卻逼王慶休妻,兩不相欠。一個是林衝要休妻,任憑改嫁,丈人不肯,寧願等彼早歸。一個是丈人令休妻,任從改嫁,王慶只得服從。兩個丈人,兩樣作為,兩個階層,兩樣思維。張教頭和張氏仍然是「三綱五常」「三從四德」的那一套,當然也有林沖品行的端正。牛大戶和牛氏並不遵守這樣的規則,是實用主義,其實更灑脫些,底層社會的柴米油鹽又豈是一個封建倫理能管得住的?所以,牛大戶就是牛大戶,儘管俗氣勢力很多,有些像《儒林外史》裡范進的老丈人,卻不失磊落光明。


《水滸傳》裡說,王慶的母親懷孕時,王父夢到了猛虎入室,醒來即產王慶。這個夢兆是說王慶的非凡,這樣的非凡和天罡地煞的非凡是一樣的。王慶的造反起兵過程也是如此。先是猛虎入山,積蓄力量。再是猛虎下山勢如破竹。後是虎落平陽,被縛授首。真是「其興也勃焉,其亡也乎焉。」「眼見他起高樓,眼見他樓塌了。」王父做夢的後半部分是「忽被獅獸突入,銜虎而去」。所以,宋江一來,王慶也就敗亡了。《水滸傳》裡還了寫一個人降生時其母入夢,先是夢豺入懷,後化為鹿。這個人就是田虎的國師喬道清,後來成了公孫勝的弟子。他的出生是先凶後吉,關鍵在一個「化」字上,也的確是應驗了的。王父的夢卻是先吉後凶。李白在《梁甫吟》裡說:「大賢虎變愚不測,當年頗似尋常人。」王慶從當初的副排軍,浪當子,到扯出造反大旗,也要過一過皇帝的癮,的確是大賢虎變的。


再說林沖,他被稱為豹子頭,又使丈八蛇矛,勇武有似張飛,隱忍又似豹子,是一個很矛盾的人。《易經·革》:九五,大人虎變,未占有孚。上六,君子豹變,小人革面。征凶,居貞吉。林沖是個君子,「君子豹變,其文蔚也」,林沖怒殺陸謙當真變極迅捷,令人痛快,林沖怒殺王倫當真變極倉促,令人膽寒。也是當真「文蔚」。《孫子兵法》說:「是故善戰者,其勢險,其節短。勢如彍弩,節如發機。」林沖的作人,是以兵法為則的。所以,他並會有真的朋友,他也不需要有朋友,因為豹子是孤獨的俠客。

《水滸傳》中,林沖之於王慶,是精彩絕倫的。我們既可以領悟林沖人生痛苦掙扎中的快感,也須體悟他隱忍中的人格魅力,非有大痛苦不有大智慧,非有大隱忍不有大格局。自從上山後,他便隱入煙塵,不說,不問,不爭,不辯,不搶,不冒,獨活。王慶之於林沖,是暢快遊戲的。我們既可以領悟王慶遊戲人生的青春豪氣,也須體悟他放手一搏的果敢勇毅,非有大膽識不有大作為,非有大氣魄不有大事功。自從上山後,他便勇猛精進,破州進府,改元立制,選官建宮,宋朝皇帝有的他都有,勢要拉宋皇下去。


最終王慶還是敗了,敗在了沒有主張,不善於團結,只憑著親朋故友,這樣的天下是守不住的。他從東京來,又死在了東京。最終林沖也是敗了,敗給時勢,敗給了時間,病死了,終於再未入東京那個傷心之地,死在了杭州。後來,杭州又叫做臨安,那時,高俅也早已死了。再後來,朝堂之上,出了個秦檜,湯陰出了個岳飛,朝代輪迴,永無休止。時間在等待一個破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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