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大唐女性骨子裡的自信美——對話西安博物院策展人李燕

華商網 發佈 2024-01-25T03:35:14.715302+00:00

金鄉縣主墓出土的孔雀冠女俑□記者 楊明日前,歷經兩年精心策劃,西安博物院原創展覽「花月醉雕鞍——大唐金鄉縣主展」開展以來,在參觀人數、觀眾互動、文創產品等方面表現不俗。

金鄉縣主墓出土的孔雀冠女俑

□記者 楊明

日前,歷經兩年精心策劃,西安博物院原創展覽「花月醉雕鞍——大唐金鄉縣主展」開展以來,在參觀人數、觀眾互動、文創產品等方面表現不俗。該展以大唐金鄉縣主的生活視角講述了絲路故事,以特色精彩的珍藏文物和妙趣橫生的策展理念,倍受文博界和觀眾好評,在全國掀起了觀展熱潮。

據悉,該展由西安市文物局主辦,西安博物院、西安市文物保護考古研究院聯合承辦,也是金鄉縣主墓自1991年發現30餘年以來,首次對該考古發現最全面、最系統、最深入的專題展現。金鄉縣主是唐朝開國皇帝李淵的孫女,滕王李元嬰第三女,身份顯赫。1991年金鄉縣主墓發現於西安灞橋區,墓中出土181件(組)盛唐時期代表性文物。展覽由「大唐縣主」「生逢盛世」「多彩人生」「和鳴於飛」四個單元組成,以金鄉縣主的一生為敘事主線,通過墓葬出土的金銀器、三彩器以及彩繪陶俑等文物,多角度展現這位唐代貴族女性的絢麗人生,全面呈現出生活在長安的婦女所表現的不同於其他時代的自由、開放與熱情。

為此,《文博視野》將特邀「花月醉雕鞍——大唐金鄉縣主展」的策展人、西安博物院副院長李燕分上下兩期,為大家講解大唐金鄉縣主墓出土文物的精彩故事,與珍貴文物「零距離」,帶領人們再次真切體會和感受大唐鼎盛時期,貴族女性絢麗多姿的衣食住行和文化生活的豐富內涵,品味其豐盈的精神世界之美;也帶人們再次重新認識和感受大唐盛大包容的氣象以及古代絲綢之路的繁華與精彩——

長安貴族女神:

精神富足 可抵歲月漫長

「九天閶闔開宮殿,萬國衣冠拜冕旒」。放眼中世紀,沒有比長安城更偉大的城市。當世界上多數國家正朝著封建社會邁進的時候,以長安城為中心的大唐王朝,政治、經濟、文化突飛猛進,國力空前繁榮,已經成為全球首屈一指擁有百萬人口的國際化大都市。金鄉縣主則正是生活在大唐國運最昌盛、都市生活極盡繁華的時代。她一生歷經唐七十餘載,從高宗、武周、中宗、睿宗到玄宗時期,見證了唐王朝從開疆拓土走向全盛的輝煌。唐文化兼收並蓄,來自四面八方的音樂、舞蹈、飲食、服飾等,繪就出多姿多彩的盛世圖景。作為唐代皇族女性,金鄉縣主接觸的更是一個琳琅滿目、奇趣嶄新的世界。世界多元文化、四方奇珍異貨源源不斷輸入大唐國都,陝西歷史博物館的鑲金獸首瑪瑙杯,西安博物院的八曲纏枝紋銀碗,包括金鄉縣主展所呈現的胡人馴獸師及身邊的獵豹、波斯犬、峰牛等都是富有濃厚異域色彩的典型物證。

在喪父喪偶後的33年漫長歲月里,她依然保持著對生活的熱忱。「言笑有則,德行可觀」,可以說金鄉縣主是真正做到了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即使一千年後,我們無法得見她的真容,循著她的「追隨者」,我們依然能夠感受到當年那位大唐女神由內而外散發著的耀眼光芒。

金鄉縣主禮冠推測復原圖

帶著深情來策劃展覽

「把墓葬展變成有故事的藝術展」

展覽策展人、西安博物院的副院長李燕介紹,金鄉縣主墓的發現是由一件偶然事件引起的。1991年西安市東郊濱橋鎮呂家堡村於家磚廠推土機取土時,發現了一座帶壁畫古墓。此墓進行搶救性發掘後,出土了女性金冠頭飾殘件,高大的文官俑、武官俑,以及大量儀仗俑、狩獵俑、伎樂俑和男裝胡服的侍女俑,出土文物的精美程度可謂唐代彩繪陶俑的巔峰之作,由此推斷出這是一座高等級的唐代貴族墓葬。隨著墓誌的出土,進一步確定了這是一座夫妻合葬墓,而隨葬品基本屬於女主人金鄉縣主。

金鄉縣主的墓葬最明顯的兩個特點:第一個是明顯逾制。她不是公主,也不是郡主,縣主的級別並不高,但她墓葬使用了高等級的石槨,遠遠超過了按照禮制她應該享受的。第二,受胡化影響非常大。伎樂侍女戴孔雀冠拿胡琴奏胡樂、女子穿胡服、吃胡點,還有從絲路而來的胡姬,常常被大唐文青稱為「酒家胡」李白也是胡姬酒肆的常客,他作詩云「落花踏盡游何處?笑入胡姬酒肆中」。一眼望去大量牽馬牽駝騎駝的胡人和胡人幻術俑,揭示了長安街頭「漢著胡帽、胡著漢帽」的社會風氣。她的一生,見證了唐代從建立到走向繁盛的這段歷史進程。

金鄉縣主墓發掘距今已有31年,社會關注度很高,研究工作持續進行並公開發表。作為策展人,西安博物院副院長李燕說自己非常幸運,趕上了這些研究成果已累積到可以用展覽形式呈現給公眾,讓她可以站在古絲綢之路的起點上,用展覽形式搭建起一座古今對話的橋樑,傳承千年絲路的文明故事。「策劃展覽的初衷,就是希望以金鄉縣主為切入點,展示唐代開放、包容、進取、繁盛的社會特點和時代氣象。整個展覽從策劃大綱到形式設計,主要是想透物見人、透人見群,從而揭示一個大時代的顯著特徵和獨特魅力。首先需要強調的是這個展覽的女性視角!真實的大唐貴族女性究竟怎樣生活和衣食住行,精神面貌如何?縱觀唐代文物,無論金銀器,還是唐三彩、陶俑,總給人以絢爛和華美之感,尤其是初盛唐階段。哪怕是一個小小侍女俑,臉上都洋溢著令人著迷的自信,這更讓人不禁好奇,作為這個時期代表的大唐女神金鄉縣主,究竟是怎樣一個人?她的墓葬里,出土了哪些精彩的文物?又展示了大唐貴族女性怎樣的精神世界……。其實,透過金鄉公主,就是換一個角度看大唐。我們帶著仰觀唐朝文化的自豪感來策劃展覽,從而把一座被嚴重盜掘殘缺不全的唐代墓葬出土文物重新梳理和認真研究,經過諸多構思,終於將其轉化成一個有趣味有深度的藝術展。」

李燕介紹,金鄉縣主作為唐代開國皇帝李淵的孫女,滕王李元嬰的第三女,生活神秘多彩、豐富有趣,讓現在的人們對她充滿興趣。為了在展覽中把文物的歷史、藝術、科學考古價值完整呈現,策展時設計了4個單元,共展出金鄉縣主墓出土文物181件(組),參考文獻52篇、數字知識連結18個,全面展現了唐代的政治、經濟、文化、藝術和民族融合及絲綢之路帶來的中西方文化交流,希望能把「大唐盛世」的思想性和世界性,時代性和時尚性、歷史性和當代性等,通過展覽呈現出來。

金鄉縣主墓出土的「胡姬」俑

它單純是一座古墓嗎?

它繪就了多姿多彩的唐代盛世圖景

李燕介紹,首先,作為展覽的女主人公,金鄉縣主一生經歷了高宗、中宗、睿宗、武周,以及神龍政變後中宗、睿宗復位的歷史,於唐玄宗開元十年(722年)71歲時去世,與其夫於隱合葬於西安東郊銅人原(洪慶原),見證了唐王朝從開疆拓土走向全盛的輝煌。唐文化兼收並蓄,來自四面八方的音樂、舞蹈、飲食、服飾等,繪就出多姿多彩的盛世圖景。作為唐代皇族女性,金鄉縣主接觸的更是一個琳琅滿目、奇趣嶄新的世界。大到騎馬狩獵、聽音樂、看百戲等日常娛樂,小到家畜家禽家寵、蚌殼做的化妝品盒等生活細節,品味不凡,愛好廣泛,構成一幅多姿多彩的人生畫卷。

金鄉縣主是唐高祖李淵的孫女,滕王李元嬰第三女,生於唐高宗永徽二年(651年)。滕王李元嬰是唐高祖李淵第二十二子,唐太宗李世民之弟。他出生時李世民已經當了皇帝,所以他註定只能是個親王,而親王的女兒只能是縣主。李元嬰是個桀驁不馴、行為無度的人,史書對他沒有更多的記載,他被封為滕王后曾在多地幾度建造滕王閣,江西滕王閣因唐代才子王勃的一首《滕王閣序》而出名,他也因此在歷史上留下了名字。滕王李元嬰的女兒金鄉縣主於唐高宗咸亨二年(671年)由武則天主婚降嫁給於隱。據於隱墓誌記載,婚後於隱先後升任嘉州司倉參軍、蜀州司法參軍、朝散大夫,官至五品下,於隱於永昌元年(689年)49歲時去世。

所以,金鄉縣主正是生活在大唐國運最昌盛、都市生活極盡繁華的時代。她7歲時,唐滅西突厥,將安西都護府遷至龜茲,統領于闐、碎葉、疏勒,保障了絲路的暢通和繁榮。在她少女時代,唐對高麗、百濟用兵勝利,設安東都護府,維持了東方的穩定。而在她晚年時期,大唐在東北邊疆陸續設置「民族自治區」(羈縻),取得了管理統治實權。疆域日漸遼闊,以及唐高祖以來「柔懷萬國」的睦鄰開放政策,使得各國使臣、商人、留學生雲集長安,西域諸國、八蕃絕域等敬獻貢品。世界多元文化、四方奇珍異貨源源不斷輸入大唐國都,陝西歷史博物館的鑲金獸首瑪瑙杯,西安博物院的八曲纏枝紋銀碗,包括金鄉縣主展所呈現的胡人馴獸師及身邊的獵豹、猞猁、波斯犬,都是富有濃厚異域色彩的典型物證。

181件組珍貴文物背後

蘊藏著的真實盛唐女性「生活手冊」

據悉,此次展覽共展出來自金鄉縣主墓包括「金筐寶鈿」頭飾、騎馬俑、百戲俑等共計181件(組)文物。其中,首次亮相的金鄉縣主冠飾殘件中的一組銅質螺旋狀花徑和鎏金銅花飾極為珍貴,經與以往出土的唐代女性禮冠實物對比分析,該組文物應是禮冠的殘件,為唐代二品命婦禮冠構件,尤其是花樹的形制提供了可以借鑑的實物資料,可直觀感受唐代工匠技藝的精湛純熟。

大唐傑出女性眾多,武則天14歲入宮用了十多年時間,才從五品才人升遷到二品昭儀。永徽二年(651年)她與高宗重逢,從此人生開始騰飛。這一年,金鄉縣主剛剛出生。作為滕王李元嬰之女,按唐代命婦制度,王爺之女封縣主,視正二品。正二品相當於中書省中書令、門下省侍中、尚書省尚書令,地位等同宰相,封爵後享有服飾、車輿等方面的尊貴待遇。在正式場合,如輔助皇后舉行親蠶活動,朝見皇后時,需要穿象徵身份的禮服翟衣、鈿釵禮衣出席。此次展覽首次展出的金筐寶鈿金花飾,便是禮服冠飾上的殘留件,採用「炸珠」「掐絲焊」「鑲嵌」等唐代尖端工藝,極為珍貴。為此,西安博物院在展出時,以動畫展示、漢服妝造的趣味方式復原了禮冠原貌。

張莉說,首次亮相的金鄉縣主的冠飾殘件,能幫助觀眾更加了解唐代婦女頭飾「創新之美」。唐代詩人竇常有云:「發美童年髻,簪香子月花。」唐初時期女性髮型簡單,缺乏精緻裝飾。但隨著國力日漸強盛,以及絲綢之路的貿易繁盛,不僅西域少數民族的妝飾樣式傳入中原,同時印度波斯、新羅等外來妝飾也影響著中原女子的妝飾風格。唐人審美觀念在民族融合、宗教傳播、商業往來的影響下發生了巨大轉變。據不完全統計,唐代髮髻式樣多達幾十種,髮式的造型之多,頭飾創新之美也是前無古人。從考古發現來看,唐代婦女頭飾略分為三種形式,一是在髮髻上直接佩戴的各類裝飾物;二是帶有裝飾的假髻(又稱義髻);三是冠飾。根據《舊唐書·輿服志》中記載,唐代皇后和內外命婦在著禮服時頭上要戴冠,冠上有寶鈿、花樹與博鬢,且不同品級冠式擁有的各部件數量不同。

這次展覽展出的金鄉縣主的冠式殘件,最有代表性的是金框寶鈿花飾。花鈿,即為裝飾頭髮用的金屬薄片,其造型有水滴狀、花朵狀及圓形。魏晉時期便已出現,北朝隋唐時期,花鈿上還會鑲珍珠、綠松石和各類寶石以作裝飾。金鄉縣主為二品命婦,按文獻記載髮飾之中應有8件金鈿,但因被盜而殘缺,目前無法知其原貌。金鄉縣主墓中所出土的金飾背面有孔,表面鑲有寶石,應當為其所使用的金花寶鈿。且出土的這四件金飾總重僅1.8克,直徑不過1.8厘米,要在指尖大小的金飾上將細如髮絲的金絲掐成的花形邊框整齊地焊接在薄如蟬翼的金片上,外框周邊再焊接一圈針尖般的金珠,看不出絲毫焊縫,並在一千多年後的今天依然沒有開裂,脫落,足以體現當時金銀細工的工藝之高。

金鄉縣主墓出土的雜技俑

「萬國仰宗周,衣冠拜冕旒」

漢女穿男裝 胡女著漢服

「花月醉雕鞍——大唐金鄉縣主展」的展覽,也充分體現了唐代「衣」裝風俗變遷。「萬國仰宗周,衣冠拜冕旒」,唐代大詩人王維曾生動描述過萬國來朝、繁榮昌盛的壯觀景象,彰顯了唐朝「國際大都會」的地位。唐朝作為當時世界上數一數二的大國,其開放包容的社會環境吸引了胡人來中原經商、遊歷、通婚、定居。漢人的日常生活與胡族文化息息相關,出現了漢人穿胡服,畫胡妝,賞胡舞,吃胡食等現象。絲綢之路的繁榮,中外貿易的興盛,商品經濟的發展,絲織技藝的高超,使各式各樣的胡服流入中原。這為婦女添置胡服,增添漢族服裝之胡風提供了廣闊的渠道。

此次金鄉縣主展中,以金鄉縣主墓出土的系列珍貴文物,來向觀者證實和生動呈現這種唐代「衣」裝風俗的變遷。露髻馳騁的騎馬女俑、戴胡帽穿胡服的騎馬女樂俑,生動地再現了盛唐時期女子騎馬出行的風尚和胡服、胡樂盛行的情景。

這主要體現在三方面:第一是體現女著男裝,唐代長安婦女社會生活非常活躍,經常參加騎馬出行、狩獵、打馬球、拔河等競技娛樂活動。為了適應這些劇烈活動,女著男裝成為流行時尚,也是這一時期女性著裝最具時代特徵的款式。女著男裝首先在王室貴族中興盛起來,這種原本來源於西域的男裝,其樣式為瘦身缺袴長袍,有翻領、束帶、緊口長褲、高靴,在盛唐初期成為貴族婦女和侍女的時裝,太平公主也曾穿著,十分流行。二是漢女穿著胡服。胡服之入中國,為時甚古,王國維先生《胡服考》言之綦詳:「惠文冠具帶履靴,上褶下袴;隋唐以後,更趨窄小。」《大唐新語》中司法參軍尹伊判詞中講到:「胡著漢帽,漢著胡帽」,此可為貞觀初長安漢人已行胡帽之證。沈括《夢溪筆談》記載,窄袖、短衣、長靿靴、蹀躞帶,皆胡服也。傳統漢服特色就是寬大,相對而言,胡服的特色就是窄小。三是:展出的蹀躞帶。這種腰帶起源於北方草原民族,多是遊牧生活,因居無定所,平時所用的一應器具都隨身攜帶;這種腰佩器物的習俗,大致在兩晉南北朝時期傳入中原,受到漢人喜愛,尤其是一些武士。到了唐代則形成制度,不論文官武將,都要系束這種腰帶,腰帶上物件多達七種,俗謂「蹀躞七事」。當時的女子喜著男裝和胡服,也紛紛仿效佩戴蹀躞帶。

西安博物院供圖

來源:西安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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