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勒的清明心語

舊夢痕 發佈 2024-01-29T23:58:33.573562+00:00

勒勒是個老知青,勒勒這個名字的含義勒勒從來不說,許多人也搞不清楚勒勒為什麼要叫勒勒。今年的清明節在南方是挾帶著霧靄和煙雨姍姍來臨,在北方則是挾帶著沙塵暴和霧霾,咄咄逼人。

勒勒的清明心語

作者:張怡靜


勒勒是個老知青,勒勒這個名字的含義勒勒從來不說,許多人也搞不清楚勒勒為什麼要叫勒勒。


今年的清明節在南方是挾帶著霧靄和煙雨姍姍來臨,在北方則是挾帶著沙塵暴和霧霾,咄咄逼人。民間說今年的清明節在閏二月,不宜上墳祭拜。


今天在太陽快蹦出地面的時候,勒勒似醒非醒,她的靈魂在睡夢中開始祭拜父母,她仿佛又依偎在母親的懷裡。她自幼失去父親,不久又失去母親,她後來的日子就像一個孤兒,這一生都缺少溫情和愛撫。因此勒勒的性格多愁善感,卻不易表達,只是在心裡激盪奔放、哀傷流淚。這也許就是從小失怙又失母的孩子的情緒障礙吧?這個意思和勒勒的名字有聯繫。勒勒經常被困在一種難以言說的憤世嫉俗的情緒之中,有時還被套在乞求纏綿愛情的幻想之中。


去年的疫情突然放開,新冠以暴風驟雨的形式,就像沙塵暴席捲全國,老百姓一家一家成了陽人,一時醫院爆滿,火葬場也爆滿。勒勒至今沒陽過。但是她知道了一個新詞:腦霧。有許多陽人說得過新冠以後,好像腦子變笨了,思維遲鈍、身體懶惰、整個人失去了激情,醫學專家說這是腦霧。勒勒以前也經常會有腦霧,腦霧來臨時,勒勒就沒有靈感,不能寫作,變成一個很遲鈍的只能吃喝睡覺的生物人,就像另一個新名詞:躺平。這種時候勒勒就不再思索,也無法思索,她就在周圍四處遊走,去看山看海,坐公交車去稍遠一些,很久沒有去過的地方看風景,原來這種狀況叫腦霧,只能動腿不能動腦。


勒勒發現自己經常會在半睡半醒的狀態中,腦霧消失,靈感爆發。此刻勒勒又在睡夢中開始意識流,因為清明來臨,母親就來到勒勒的夢裡。勒勒依偎在母親的懷裡,仿佛自己變小了,她在重新生長。她覺得自己的胸前脹滿,腰肢變細,身輕如燕,還在發育,只有十六七歲。朦朧之中,勒勒覺得自己又青春了,勒勒還是一個含苞欲放的少女。


現實中的勒勒是個老知青,和許多老知青一樣,已經邁入古來稀的七十歲,知青群聊里不時有哀悼知青病逝的消息。這前後近二千萬的知青,大都是普通人,大都有點老年病,年輕時戰天鬥地又挨過餓,難免落下一些病痛。勒勒不甘就此衰老下去,不甘就此消亡在這個世界上,但是二千萬知青終究會徹底消失,這個共和國特殊的龐大的群體終究會被人遺忘。其實現在已經在被人遺忘,都是進七奔八的老人還有多少熱鬧?只不過堅強的知青群體自己還在吶喊:知青精神永不倒!


勒勒最近在電視上看到一個上海節目《老好的生活》,是為上海老人開啟的新型養老模式的採訪。節目裡有老人說她們要追回老上海的風采,她們打扮雍容華貴,甚至妖艷,載歌載舞,非常亮眼!當然也有許多時髦瀟灑的爺爺,和奶奶們一起跳交誼舞,一起嗨歌,一起下館子,一起遊山玩水。有一個很漂亮的奶奶,保養的很好,都七十多歲了,她說她已經旅遊過四十多個國家,在國內就差一個西藏沒去,怕海拔太高會引起高原反應。


勒勒思忖這些瀟灑富足的老人裡面也許會有幾個老知青吧,但大多數老知青是沒有這個經濟條件的,也許還有許多默默無聞的老知青一輩子沒有坐過飛機,沒有踏出國門一步!


此刻躺在被窩裡的勒勒,迷迷糊糊地忘了自己的年齡,依偎著母親,和母親呢喃著,覺得自己就是一個孩子,而且是一個還沒有被發配到農村廣闊天地的中學生,還是一個離不開母親的小姑娘。勒勒可以繼續坐在課堂里,可以去上高中、上大學、聽一級高一級的老師和導師給她講課。她可以用知識武裝自己,豐腴自己的翅膀,她可以選擇自己的道路,就像高爾基的《海燕》裡說的:在蒼茫的大海上,狂風卷集著烏雲。在烏雲和大海之間,海燕像黑色的閃電,在高傲的飛翔、、、她可以自由的飛翔,她可以做自己喜歡做的事,她可以做自己喜歡的人,青春的選擇多姿多彩又充滿幻想,在睡夢裡不只是一條路:去下鄉。夢是最自由的,誰能限制你做夢呢?


可是此刻的勒勒已經沒有戲文,她只是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而且是一個空巢老人,現在的知青隊伍中,這樣的空巢老人大概也有不少吧?


勒勒想到母親的晚年,後來也是只剩下母親獨自一人,成了一個空巢老人。遺憾的是沒有心計的母親連自己的空巢:一間五十多平米的老房子都沒有保住,被那個下崗的女兒賣掉後,一會兒讓她住在幾平米的黑咕隆咚的車棚里,一會兒又把她送到鄉下什麼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家裡,晚年的母親成了累贅。後來母親自己也覺得自己是累贅,於是信佛的母親狠下決斷,靜坐打禪,絕食幾天後,把自己送上天堂。並且在生前,母親倒是考慮到自己死後的安身之地,在一座高高的青山上的一座寺廟裡,買下一個擺放她骨灰的位置,那是一個非常寂靜的地方。母親要的就是離開煩惱的塵囂,永遠寂靜。


此刻的勒勒一會兒在清醒地回憶,一會兒又迷迷糊糊地做夢。她抬頭望著面容姣好的母親。母親雖然受了那麼多苦難,但是她的面容仍舊是和藹的,皮膚也細嫩,沒有多少皺紋。夢裡的母親和生前的母親一樣,話語不多。她們母女就這樣對望著,勒勒說媽媽我對不起你,我在外面打工不知道你是這樣走的,我不該讓你去跟著不懂事的小妹,這是我這輩子解不開的一個心結、、、母親的表情還是那麼安詳,沒有埋怨,母親竟然輕輕地站起來,拉著勒勒跳起慢步的交誼舞,輕盈又舒曼。母親早年在上海時就會跳交誼舞,會唱非常好聽的歌,解放初期還參加過許多文藝演出。勒勒摟著母親的腰肢,忍不住流出對不住母親懺悔的眼淚,勒勒驚醒了。


醒了的勒勒想到已經多年沒去看看留有母親骨灰的那座山和那座廟,不知那裡有什麼變化?山下是一個小村落,還能找到上山的路徑嗎?於是,勒勒抹掉眼淚,決定今天去探探路徑。


勒勒坐公交車到了村落外邊,慢慢走在路上,這裡變化很大,路寬了,平房少了樓房多了,勒勒已經不認識這裡。問了又問,有人指錯了方向,勒勒走錯後又折回來。再問,有個大嬸說:那是里岙,你一直往裡走,走到沒有房子沒有人影的地方,上山的路還在,寺廟也在,就怕你爬不上去。大嬸挺熱心,看著已經也是老人的勒勒說。


勒勒謝過大嬸,放心地往前走。越往裡走越荒寂,路邊坐著幾個耄耋老人,痴痴呆呆的,穿著也老舊。房子高高低低地延續著,上空拉著許多亂七八糟的電線,小路倒是水泥地。迎面走來一個還不太老的男人,提著兩個凳子,背著一個挎包喊著:鑲牙,鑲牙、、、勒勒仿佛感到時代在倒轉,如今還有這樣的游醫?大概也是疫情以後的新氣象,擺小攤的、挑擔叫賣的、還有這個走門串戶鑲牙的,底層老百姓為了活著又操起舊業。


因為這裡群島的特殊地理,一直與大陸隔離,許多小島更是蠻荒。這裡是千島城,也是千山島,以前都被山嶺隔絕著,走親訪友要翻山越嶺走幾個小時。如今小島的居民都搬遷到大島,山岙里的鄉民也搬出大山,被交通隔絕的鄉民似乎是從刀耕火種的封建朝代,一下子邁進文明的新時代。尤其老人們,還沉浸在過去,又缺少文化,老日子的習俗難改,明顯地趕不上趟兒。有的婦女放著家裡的自來水不用,端著洗衣盆跑到河邊洗衣擇菜,在門口走廊里剖魚刮鱗。現在老人坐公交車免費,公交車上多見老人,大都是這樣搬進城裡的村民,甚至有不少挑著擔兒挎著筐兒的老人,他們在車上大聲說話聊天,毫無顧忌,他們倒也自然。但總讓人感覺有點怪胎,拿著手機他們也會打電話,社會不顧忌他們一個勁兒地往前趕,拉下這麼一個龐大的老年群體,與文明的新時代極不相符。


現在勒勒走在鄉間的小路上,也感覺怪怪的,回頭望望高聳入雲的高樓大廈,在高樓大廈的背後還有這樣荒蠻的角落。走過來不斷看到有賣燒紙香燭和飄幡的小店,在村口還有一座新蓋的大寺廟,在當地山上山下的寺廟比學校還多。人們喜歡信仰不會說話的菩薩。


就像有個故事裡的老和尚說:山下的女人是老虎,會吃人,小和尚信了。結果到山下看見女人很可愛,也沒有吃他,反而喜歡上了。這個老和尚從小給小和尚灌輸的信仰就倒塌了。


還有個故事是有個老爺爺養了一隻小老虎,為了讓孫子不害怕,一直告訴孫子說老虎不吃人,老虎就是一隻大貓。孫子看老虎嘴巴不張開時就像一隻大貓,一點不害怕。小老虎比孫子長得快,有一天爺爺拴住老虎出門去,孫子走到老虎跟前拔老虎的鬍子,被老虎一口吃掉。原來老虎不吃人的教導是騙人,所以教導人類的信仰不能胡說,假的成不了真的,早晚會坍塌。只有菩薩最高明,從來不開口胡說八道,胡說八道的只有人類。


勒勒已經走到山下,那個大嬸說的沒錯,果然房子沒有了,人影也不見,路也斷了。勒勒抬頭望著山頂,只能看見一座寺廟小小的樓角,斜插在空中。勒勒抬頭望著,知道自己爬不上去了,已經走了一個多小時,再爬上去,再爬下來,勒勒已經吃不消。當然爬爬歇歇也是可以的,但是今天勒勒沒有做好爬上去的準備,她在心裡默念著:媽媽,你把自己放到這麼荒僻又陡高的地方,今天我不上去了,我來過了。今年是父親七十周年祭,是母親二十二周年祭,我沒有忘掉你們,我也快和你們會面了。人固有一死有何懼?死亡真的是一種解脫,母親你等著我。


勒勒不信鬼神,勒勒覺得自己只是一粒塵埃,近二千萬的知青都要消失,何況一個微不足道的勒勒。勒勒也不看那些每天在群聊里反覆發送的什麼養生雞湯,長壽雞湯,如今的文化大都就是這些雞湯。


今年有閏二月,早春三月還沒有到來,山巒還沒有完全泛綠,枯枝敗葉還籠罩在山上。勒勒望著枯黃雜亂的山巒不由想起宋朝詩人黃庭堅的詞句:賢愚千載知誰是,滿眼蓬蒿共一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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