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2年1月,蕭紅肺結核加重,被送進香港跑馬地養和醫院,因庸醫誤診喉瘤錯動喉管,致不能飲食,身體十分虛弱。
此後,蕭紅被轉到瑪麗醫院,次日精神漸復。但就在1月22日這天,蕭紅不治而逝,結束了悲慘短暫的一生,年僅31歲。
彌留之際,蕭紅心有不甘地寫下了悲境之語:
「我將與藍天碧水永處,留下那半部紅樓給別人寫了」
「半生盡遭白眼冷遇......身先死,不甘,不甘」
「我最大的悲哀與痛甘便是身為女人」。
寥寥3句話,是蕭紅對自己短暫淒涼一生的總結,也是她向塵世發出的最後的呼喊。
告別世界很容易,那是人生必然;但告別自己,卻是最難的不舍,畢竟未將自己表達殆盡,只留下了諸多遺憾。
一:呼蘭河的憧憬
1911年6月1日,蕭紅出生於黑龍江省呼蘭縣的一個地主家庭,是張家的長女。
然而,她的出生並沒給家裡帶來喜悅。
反而因她出生在農曆端午節這天,被父親認為是不祥之兆;加之又是女兒,令父母對她十分嫌棄。
弟弟出生後,她的處境就更艱難了。9歲時,母親去世,父親娶了繼母,對她更苛責了。
所幸,祖父很開明,教蕭紅讀書寫字,朗誦《千家詩》,她的名字乃瑩,也是祖父取的。
祖父是家裡唯一關愛她的人。
1926年,父親將蕭紅許配給富商之子汪恩甲,但其紈絝子弟本性令她很不滿。
幾年後蕭紅想要退婚,去北平讀高中。
那時疼她的祖父已去世,父女倆關係很糟糕。
倔強的蕭紅就逃婚去投奔北平讀大學的表哥陸哲舜,進了北女師大附中讀書。
這在兩家引起了軒然大波。
蕭紅也為她的任性付出了代價,她失去了家裡的經濟來源,在北平生活難以為繼。
1931年,蕭紅寒假回家,被父親禁足在家。她假意同意結婚,說去哈爾濱置辦嫁妝,但她隨後又逃到了北平。
很快,她所帶的錢用完,生活又陷入了窘境。
這時她被汪恩甲追到,只得回到呼蘭,父親再次將她軟禁起來,嚴密監視。
半年後,蕭紅伺機逃了出來,又來到了哈爾濱。身無分份的她,流落街頭,吃飯只能去乞討,晚上則四處流浪,隨處棲身。
如此饑寒交迫,就像被世界遺棄了一樣。
家是不能再回了,父親是個男權至上的人,家就是一所監獄,尤其在祖父死後,她就對家沒有任何留戀了。
時逢戰亂,很難謀生,又臨近年關,天寒地凍。為活下去,蕭紅只得找到汪恩甲,與她同居,在哈爾濱旅館落了腳。
理想很豐富,現實很骨感。
曾經對希望滿懷信心、對世俗充滿厭棄的蕭紅,在殘酷的現實面前,還是妥協了。
不久,蕭紅就懷了孕,汪恩甲收入甚微,不堪負擔,只得向家裡求助,不料被扣在汪家。
蕭紅上門去尋,被其兄告知解除婚約。
蕭紅不同意,就將汪家告上了法院,不料,在法庭上,汪恩甲倒戈相向,稱是他主張解除婚約的,蕭紅為此輸掉了官司。
事後,汪恩甲追到旅館解釋、道歉,蕭紅鑑於自己已有5個月身孕的情況下,只得與汪恩甲重歸於好。
但當老闆索要旅館所欠的半年多600多元食宿費時,汪恩甲稱回家取錢,就一去不復返了。
一再被汪家人所騙,蕭紅很是絕望。
她被房東老闆關到三樓一間陰暗潮濕的雜物間裡,就像犯人一樣。
二:半生的漂泊
1932年,蕭紅度日如年,聽到老闆要將她賣到妓院抵債,走投無路的她作了最後一搏,她寫信給《國際協報》主編裴馨園求救:
「同是中國人,卻見死不救」。
裴馨園和蕭軍趕到旅館來看望蕭紅,只見:
房裡昏暗無比,霉氣撲鼻,桌上、床上滿是散亂的稿子,蕭紅狼狽不堪,正挺著大肚子......
沒想到,蕭軍與蕭紅一番長談後,兩人竟一見傾心了,愛情從天而降,令蕭紅欣喜不已。
蕭軍是一位青年作家,當時的蕭紅身懷六甲,打動蕭軍的自然是蕭紅的才華。
蕭軍從雜亂的桌上隨手拿起一張稿子一看,被上面的文采驚訝了:「我的胸中積滿沙石,我所嚮往著的,只是曠野、高山和飛鳥......」
看著蕭紅蒼白而堅定的臉龐,聽著她講述著困境,再讀著那動人心魄的文字......
蕭軍被這個落魄的富有才華的女子打動了。
蕭軍油然而生一種強烈的保護欲,迫不及待想要解救蕭紅。
然而,600多元並不是小數目,蕭軍微薄的稿費就是杯水車薪。蕭軍只得留下5毛錢,承諾想辦法救她。
也許是冥冥中自有上天的搭救吧。
1個月後,哈爾濱松花江的水淹到了旅館一樓。一位好心人提醒蕭紅趕緊逃走,蕭紅就搭上一隻小船逃到了裴馨園的家。
蕭軍趕去時,蕭紅已離開那個苦難之地。
這番驚險安然度過,令蕭軍蕭紅兩人欣喜若狂。這次,蕭紅決定將世俗打得稀碎。
她生下孩子後,因無力撫養,而含淚送人了。
熱戀的美好使兩人都無力抗拒,對文學渴望的兩個年輕人,終於在一起了。
蕭紅對蕭軍愛得很純粹,為他寫了這樣一首情意綿綿的小詩:
只有愛的踟躕美麗,
三郎,我並不是殘忍,
只喜歡看你立起來又坐下,
坐下又立起,
這期間,
正有說不出的風月。
————蕭紅《春曲》
女人大多都是變愛腦,蕭紅沉浸在愛情的蜜罐里:「當他愛我時,我沒有一點力量,連眼睛都不願睜開」。
兩人有一種亂世情侶的感覺。
蕭軍承擔起家用,找了個家教工作,蕭紅大多時間在家創作。兩個有才華的人也有狀況很好的時候,還會組織畫會、劇團等。
這期間,蕭紅受蕭軍啟發,創作熱情被激發。
1933年5月,蕭紅寫出了人生第一部短篇小說《王阿嫂的死》,此後又發表了《看風箏》等小說散文,如此走上文學征程。
這一年,蕭紅22歲。
此後她的作品逐漸豐富,還成為《夜哨》的主要撰稿人,二蕭又合寫了小說《跋涉》,但因此上了偽滿洲政F黑名單,遭日軍查禁。
二蕭只得被迫逃走,此生再沒回到過哈爾濱。兩人逃到青島,在朋友接濟下,住進了海邊的一幢公寓。
由於帶著痛楚而來,原來身體孱弱的蕭紅,鬱鬱寡歡。蕭軍在報社上班,蕭紅在家全力寫作,1934年完成長篇小說《生死場》。
但在兵荒萬亂的年代,兩人的日子並不安穩。
1934年11月朋友舒群的《青島晨報》被封,二蕭只得離開青島,趕赴上海。
兩人顛沛流離到達上海後,在法租界租了一處小房子,此時身上帶的幾十塊錢已所剩無己,只得向各大報社投稿,但都音信全無。
蕭軍只得給從未見過面的魯迅,一連寫去了6封信,大意問是否他們的作品。
而每一封信魯迅都認真作答,這令二蕭看到了生之希望。
蕭紅對此無不感慨地說:「在冷清清的亭子間裡,讀著他的來信,只有他才安慰著兩個漂泊的靈魂。」
同年12月,魯迅終於與二蕭共進午餐,魯迅又將兩人介紹給了茅盾、胡風等作家。很快,好消息便來了,有人願意出版《生死場》。
蕭紅的作品如《小六》《餓》《三人無聊人》等陸續被接納並出版了,蕭紅逐漸名聲漸顯,在上海文學界展露頭角。
魯迅曾自豪地對說:「將來取代丁玲的必定是蕭紅」,蕭紅由此風靡文壇。
魯迅就是蕭紅文學路上的指路明燈,她的師長,更是一位伯樂,一位理想型父親典型,指引她不斷創作。
按說,蕭紅在文壇聲名大振,應該春風得意才是,但是她的健康狀況卻每況愈下。
而這無不與蕭軍的關係「亮紅燈」有關。
三:愛情的傷痕
正當事業突飛猛進時,兩人的感情卻出現了裂痕。兩人爭吵不斷,性格衝突愈漸激烈。
愛你的時候是真愛,不愛的時候形同陌路。
蕭軍甚至還會動手打蕭紅,他性格暴躁,四處留情,與好些女子曖昧。令蕭紅痛苦不已,如此長久抑鬱,身體狀況就越來越糟糕了。
她在《苦杯》中寫道:「已經不愛我了吧!尚與我日日爭吵,我的心潮破碎了,他分明知道,他又在我浸著毒一般痛苦的心上時時踢打......」
蕭紅內心哀鳴,獨自悲戚,內心無法排解時,就經常去找魯迅愛人許廣平訴苦,一說就是半天,許廣平沒有時間,就讓兒子周海嬰陪她......
蕭紅雖然在文學上獲得了成功,但在感情上,她覺得自己就是一個失敗者。
時常的顧影自憐,令她自己心力交瘁。
1936年,蕭紅決定與蕭軍分別1年,東渡日本去了。但不久,魯迅去世,令她大受打擊。
而此時,蕭軍移情別戀,與許粵華熱戀,蕭紅歐獲悉後回到上海。蕭軍忙著照顧流產的戀人,絲毫不顧忌她的感受,令蕭紅心灰意冷。
二蕭的關係顯然不能回到過去了,婚姻已經名存實亡。1937年,蕭紅又踏上了孤獨之旅,離開上海,前往北平,此後又返上海。
這年9月,蕭紅認識了東北作家端木蕻(音紅)良。次月2月,二蕭心照不宣地分手了。
蕭軍還說:「我說過,我愛她,就是說我可以遷就。不過還是會痛苦的,她也會痛苦,但如果她不先說和我分手,我們還永遠是夫妻,我決不會拋棄她。」
此後,蕭紅來到了西安,與端木蕻良開啟了戀情,兩月後南下武漢,在漢口舉行了婚禮。
而蕭軍也沒閒著,與王德芬戀愛並結了婚。
四:漂泊的終結
蕭紅與端木蕻良的婚姻,一直不被外人看好。
蕭紅在懷著汪恩祖的孩子時,嫁給了蕭軍,卻因養不起而送人。而她在懷著蕭軍孩子時,嫁給了端木蕻良,但生下孩子3天後就夭折了。
蕭紅前後都是懷著孩子開始新的感情,一直令世人看不懂,也令世人對她的婚姻並不看好。
1939年,蕭紅與端木蕻良在北碚安穩下來。
端木蕻良在復旦任教授,兩人生活有了轉機,期間蕭紅完成了長篇小說《馬伯樂》、長篇散文《回憶魯迅先生》,成了傳世經典之作。
1940年,日寇轟炸重慶,夫妻倆只得逃往香港,蕭紅在此後1年半時間裡,創作了《呼蘭河傳》《小城三月》等人生中最成熟的作品。
尤其《呼蘭河傳》成為世間絕響。
但在1941年10月,蕭紅被查出患了肺結核。
1942年1月時病情加重,被送到跑馬地醫院時,被庸醫誤診為喉溜而錯動喉管。後送到瑪麗醫院時,不久就不治而逝了,年僅31歲。
對於蕭紅之死,外界歸因於端木蕻良,認為他在重慶與香港時,都想著離蕭紅而去。
而最終照顧蕭紅的還是駱賓基。
而對於外界的質疑,端木蕻良並沒有辯解,自此獨居了18年,18年後才娶了鍾耀群為妻。
蕭紅的一生太過悲憫,令人唏噓。
她的悲劇似乎從一出生就已經註定,註定了半部紅樓、半部人生,匆匆結束了短暫的一生。
她一生漂泊,顛沛流離,從北城呼蘭開始,到南城香港終結,一直在逃亡,一直在追逐,從一個城市到另一個城市,從未停歇。
她一生有四個男人、兩段婚姻,但都是懷著別人的孩子開啟新感情。
生了兩個孩子,一個養不起,一個活不起,卻在生離死別中,寫下了傳世經典《呼蘭河傳》。
她是魯迅的愛徒,是當時的「文學洛神」,但她也有著思想局限,掙脫不了感情枷鎖,從而感慨「女性的天空是低的,羽翼是稀薄的」。
然而,感情不是全部,婚姻也不是歸宿。
女人以必須依靠男子的視角來看待世界,這本身就是一種思想的倒退。
這個世界上,真正能拯救你的:不是父母,不是愛人,也不是孩子,而是你自己。
(文中圖片來自網絡,如侵則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