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直冒充自己的哥哥,在大理寺當寺正。可卻不小心惹了幾個男人

夏天愛嘮嗑 發佈 2024-03-01T22:22:25.324327+00:00

沒有人比她更熟悉這裡,大光明舍利塔足足有十一層,塔身有六邊,象徵著六道輪迴,她小心翼翼的推開了塔門,從裡面鎖上,這才舒了一口氣。

侯夫人的大理寺升職記【蘇景】

夜裡的大報恩寺不似白天那樣香火鼎盛,往來熙攘。沒有月色,只有火燭忽閃著,明滅的燈光下,金身的如來佛祖低垂眼帘,慈悲的面容一半被暖光映照,另一半隱藏在陰影中。

謝姝甚至來不及裹緊單薄的衣裳,在颯颯的冷風中,一路頭也不回的穿過大雄寶殿,繞過藏經樓,飛快的跑入暗影重重的竹林,一矮身跨入了低檐的院落,輕車熟路的鑽進了大光明舍利塔。

沒有人比她更熟悉這裡,大光明舍利塔足足有十一層,塔身有六邊,象徵著六道輪迴,她小心翼翼的推開了塔門,從裡面鎖上,這才舒了一口氣。

底層白日裡是供寺內僧人禮佛誦經之用,夜裡空無一人。謝姝轉身,望著供奉在中央的白玉觀世音塑像怔了幾秒,隨即繞至觀音塑像後,伸手按住塔柱旁的燭台,輕輕轉動,便聽到「咔嚓」一陣輕響,菩薩背後的漢白玉地磚向兩側分開,露出一個只夠一人通行的向下的通道。

塔內只有菩薩前供奉的兩隻蓮花燭台作為照明,極是晦暗,這地宮通道似是更加幽深。謝姝擦了擦汗,把手在衣擺上試淨,拿了一隻蓮花燭台便向地宮入口走去。剛剛進入,頭上的白玉地磚便悄然合上。

大概走下十幾個石階便踏上了平地。她的腳步放的很輕,地宮不大,跨過一個及膝高的雕花石門檻便是靈帳,靈帳內的八重寶函里放置的是她爹謝安捐贈的前朝玉仿製的佛指骨舍利。

謝姝伸手在靈帳下摸索,摸到一處凸起便按了下去,靈帳後本來是一片雕滿佛經的石牆自下而上升了起來,開合只有一瞬,她連忙鑽了進去。

石門開後是一間四方的石室,只有一座巨大的石槨停放在中間。

「娘,對不起,這次打擾您了。」謝姝將蓮花燭台放到石槨前,整了整衣擺,端正的跪了下來。之前的提心弔膽讓她累極,石室內極為安靜,沒過了一會兒,她便將頭靠在槨上,揉了揉沉重的眼皮,不由得慢慢合上了雙眼。

閉目小憩了沒有多久,謝姝忽然間感覺一隻手輕輕的撫上了她的臉。

她猛的睜眼抬頭,只見她的娘親穿著她最愛的紫色羅裙,輕盈的側坐在石槨上,溫柔的看著她。

「……娘?」謝姝睜大了眼睛,疑問和驚駭還未來的及說出口,便聽到她的娘親言笑晏晏的指著她身後問:

「蓁蓁,這位白裳的俊俏小兒郎,是誰呀?」

謝姝猛然驚醒,只見此時青天白日,目力所及的門廊和屋檐,皆是官家端莊威嚴的模樣,她坐在小案前,案上堆滿了卷宗。一篇展開的大理寺專用的米白印刻紙上,寫了一半的清秀小楷下,一個諾大的墨滴印子,格外的刺目。

她怔忪的看了看還握著手中的筆,嘆了一口長氣,把寫了一半的卷宗揉成一團,準備重寫。「小謝!小謝!」

來人的腳步很急,大理寺的官靴在地板上發出的擊打聲把謝姝拉回了現實。她擱下了筆,看向來人。

「小謝,出大事了,大人讓我們趕快……咦?你怎生臉色如此不好?」來人生的高大端方,眉目疏朗,是和謝姝同為大理寺正的宋予川。

「沒事,不過是小憩時做了個噩夢。」謝姝擺擺手,捏了捏眉心後問道。「剛剛你說出了什麼事了?」

「哦!快跟我走!」宋予川快步去側案那裡抓了個空白卷宗,拿了根碳筆。「明安公主身邊的大宮女死在了自己宮外的宅子裡,公主震怒,現在兇犯已經被抓獲在送往刑部的路上,大人要我們前去協助刑部去案發現場做筆錄。」說完拉著謝姝便往外走。

謝姝皺了皺眉毛,跟著他往外走,止不住疑惑道:「既然兇犯已經抓住,這事又不涉及宗貴,要我們大理寺去做什麼?」

宋予川回頭,神情有些複雜:「聽說兇犯是一名麒麟衛。」

從大理寺到案發現場的城南平安巷要小半個時辰的腳程,謝姝和宋予川騎著馬匆匆趕路。

「是今天早上出的命案?」謝姝問道。

「是一個多時辰前有人報的案,剛剛趙大人才收到的刑部傳信。」宋予川道,「報案的繡娘,說是上門給這位大宮女送做好的衣裳,結果發現她被兇犯掐死了。」

「掐死了?」謝姝有些詫異的挑了挑眉。

「是啊,而且這繡娘進去剛好碰見兇犯行兇,這下好了,人贓並獲。」宋予川嘆了口氣,「你說這好好的麒麟衛不做,便要去做這殺人的勾當,真是自尋死路。」

謝姝納悶道:「既然是被抓了個正著,幹嘛不把人證一起殺了,還等著她報官來抓人?」

「這……」宋予川被問的一愣。

兩個人面面相覷。

「也有可能……過於慌張,手忙腳亂?」

「……」

「哎無妨,總之去了就知道了。」

兩人話音剛落,前面人群嘈雜起來,自動分到道路兩側,有穿著似軍巡院巡官的人押著一座囚車走來,囚車旁邊還跟著刑部的官員。

「喏,那應該就是殺了人的麒麟衛。」宋予川揚了揚馬鞭,指向離他們越來越近的囚車。

謝姝和他二人下了馬,站在了路旁等囚車先過,前面領頭的軍巡院官兵看到他們二人的穿著,便拱了手,謝姝還了禮,抬起頭便看見囚車裡被鐐銬銬住的囚犯。

這位掐死了了公主面前大紅人的嫌疑犯看起來年紀不過弱冠,難得的眉眼端正秀氣,雖說現下這雙眼充滿了驚懼和絕望,但依舊明澈,亮如點星,謝姝怎麼看都不覺得這人像是大奸大惡之人。

「嘖嘖嘖,可惜了這一副好相貌。」宋予川抱起了雙手,搖搖頭轉身上馬。

「是啊,是為了什麼呢?」謝姝喃喃道。

「誰知道呢?他可是麒麟衛啊,不過百人編制的精英將士麒麟衛啊,直屬昭平侯管轄,負責皇室的重要任務,保護宗貴的安全,實在想不出有什麼原因非要斷送自己的大好前程的。」

宋予川嘖嘖了兩聲,隨即打了馬招呼謝姝道:「快走吧,一會兒刑部的人該等的急了。」

謝姝扭過頭,看了一眼漸漸遠去的囚車,這才打馬跟上宋予川。

他們到平安巷的時候,案發現場已經有刑部的人把守了。「兩位大人,韓侍郎已經在裡面久等了。」

謝姝和宋予川對視了一眼,隨即跨入了院門。

這是一座二進的院落,形制規整,花草雅致,看來就算被害之人平日住在宮裡,這裡也有專人打掃,可見受寵不一般。穿過中廳,兩人來到後面的正房,還沒踏進門,便看到一個身著緋色官服的男子大步從房內走出,還未見人便聽見清朗的笑聲,「兩位寺正大人,你們終於到了啊!」

謝姝抬頭,眼前的緋衣男子生的一雙比女子還好看的杏眼,眼波流轉間似有春水蕩漾,幸得眉毛和鼻子英挺,剛好中和了過於秀氣的眼,他笑起來眉目彎彎,令人頗為親切。只差刻上幾個大字:人畜無害。

她沒見過這人,但聽過他的大名,刑部侍郎韓晏。

大理寺正沒資格上早朝,對於朝堂上的各大官員,他們只在大理寺卿趙大人的口中略能聽到一二,而對於這位新上任不久的刑部侍郎,趙老只給出四個字:不可限量。

侍郎官階在二人之上,兩人行禮,「勞韓侍郎久等了。」

「哪裡哪裡,二位在大理寺多年,可比我有經驗多了,來來來,請。」韓晏虛扶了二人一把,「這位盈夏姑娘生前頗受公主寵愛,此事惹的公主大怒,還驚動了昭平侯。」

宋予川立刻睜大了眼,「那這筆錄……」

「麻煩二位大人和韓某一起,仔細檢查現場,看有無錯漏線索,確保無誤。」韓晏道,「明日公主要親自前往刑部審理嫌疑犯展鋒。」

聽到這裡謝姝頗為意外的看了一眼這位新任刑部侍郎,他說的是嫌疑犯,不是兇犯。

宋予川問,「大人可是還覺得此案有何疑點?」

「還需要進一步檢查,只是覺得似乎一切太簡單了點。」

兩人說話間,謝姝已經獨自在屋子裡四處查驗,此時案發現場沒有一點被破壞,盈夏的屍體也沒有被挪動,她側身倒在小案旁邊的地上,謝姝蹲下仔細看,盈夏的臉色青白,脖頸上有兩隻手交疊的指痕,這樣看起來,似乎是死於被扼住脖頸後的窒息。

「做過初步的驗屍了,確實死於窒息。」韓晏注意到謝姝,便走了過來。「我也親自檢查過了,沒錯。」

謝姝點點頭,卻皺起了眉頭。

韓晏看了她一眼,「寺正可是覺得有什麼問題?」

「請問韓侍郎,報案繡娘的口供可以給我看一下麼?」

「當然。」

謝姝咬著筆,那份口供寫著,報案人來的時候門是虛掩著,她剛想要敲門,卻從門縫裡看見展鋒蹲在被害人屍體前,手剛從她脖子上拿下來。於是便大叫,驚了軍巡院巡邏的官兵,便將展鋒捉了去。很簡單的一份口供,卻沒什麼漏洞。

「那展鋒怎麼說?」宋予川連忙問道。

韓晏回,「他說,他是得知表妹這幾日得了恩賜出宮,他也請了今日的辭,上門來看表妹,結果進門就發現盈夏倒在地上,他去試探了一下呼吸,就被上門送衣服的繡娘當成了兇手報了案抓了起來。」

「表妹?」謝姝問。

「對的,他和盈夏是表兄妹。」

「沒有其他人來找過盈夏嗎?」

「沒有,案發的早,死亡時間就在展鋒來不久前,而盈夏宅子門口對面就有幾個商販,已經盤問過了,除了展鋒,沒人來過。」韓晏按了按額角,「這宅子裡,可沒有後門和側門。且宅子臨街,幾乎沒有翻牆入室而不被發現的可能。」

「這……看樣子沒有別人可以懷疑了。」宋予川道,「可是動機呢?展鋒一個前途無量的麒麟衛,他和表妹能有什麼深仇大恨到要親手掐死她?」

「唉,這便是奇怪之處了,兩人都各自當差,盤問了周圍的鄰居,都說兩人雖不常見面,但是經常彼此照顧,從未聽過又任何嫌隙。」

謝姝默默的聽了兩人的對話,又看了看盈夏身上的傷痕,心下疑問越來越大。「大人,請問是不是有進一步查驗屍體的必要呢?」

「你的意思是剖屍?」宋予川問道。

「這要看明天公主的意思了,明安公主不同意,我們誰都不敢妄動這姑娘的屍身啊!」韓晏一臉痛苦,「這一邊是明安公主,一邊是昭平侯,唉,誰也得罪不起……」

「明天會審之後再看吧,天家的事兒,難。」宋予川湊過謝姝的耳邊小聲道。

謝姝點點頭,又走去宅子的其他角落檢查了一遍,做好了筆錄。和宋予川準備離開的時候,她又回頭看了一眼盈夏的屍體,眼光一掃,落在旁邊的小案上。

案上是一些瓜果小點,她快步走過去,拿起了一個東西,眼神忽的亮了一瞬,想說什麼,卻最終忍住了。

平日裡大理寺公務繁忙,謝姝宿在大理寺的時日較多,能夠得了閒回家去看看的日子如鳳毛麟角般稀少。因為今日去了現場做了筆錄,明日還要參加會審,回大理寺整理了一番之後趙老便讓他們下職了,謝姝便想著回家看看,她的家在京城城西,城西是權貴聚集之地,謝姝的父親謝安十幾年前便在京城開了幾家酒肆,頗有些家底。

謝姝剛走到門口便被叫住了。

「靈毓!」

她回頭,一個穿著頗為富貴的中年女子正從轎子裡走下來。

「芳姨,您怎麼了來了?」謝姝連忙轉身迎了上去,芳姨住在謝宅的不遠,有自己的首飾鋪子,從小便看著她長大,因此頗為親切。

「靈毓啊,芳姨這次來是給小姝送些首飾的,小姝病了這些年,我也幫不上什麼,就送來這些,希望小姝開心。」說著便把一個沉甸甸的首飾盒塞進了謝姝手裡。「放心,裡面也有你妻子的份兒。」

壓下眼底的一抹苦澀,謝姝不好推辭,便躬身道了謝「謝過芳姨了,改日到雪落居來,我做東。」

送走了芳姨,謝姝低垂了眼眸,看了看手裡的首飾盒,摸了摸自己的官帽,苦笑了一下。

「爹!爹你回來啦!」剛剛繞過影壁,便有個軟綿綿的小人兒直直扎進她懷裡。

「團團今天有沒有乖啊?」謝姝笑著抱起了眼前四五歲大的小男孩兒,重重的親了他一下。而不遠處,有一個女子清冷的身影出現在迴廊,看到謝姝的身影便探出一個頭來,道「回來了?」

女子雖然做少婦打扮,肌膚卻如少女般光滑,眉眼生的極冷,唇卻如硃砂般的紅。

「瓊雨。」謝姝緊了緊手上抱的孩子,笑著叫她的名字。

方瓊雨聽見這聲,抱著手翻了個白眼,撇了撇嘴轉身往廂房走去。

謝姝無奈的笑了笑,把孩子放了下來,「團團,去問問爺爺什麼時候用晚飯,慢點跑!」

「好!」看著團團稚嫩的身影越跑越遠,謝姝回頭,飛快的跟上了方瓊雨的步伐,「嫂嫂。」

「嗯。」方瓊雨漫不經心的答應著,邁入了東廂房後就直奔柜子里拿了個藥瓶,轉身拋給了謝姝。

謝姝慌忙接了,打開蓋子之後聞了聞,笑道「謝謝嫂嫂。」

「這藥夠你吃上小半年的,這次回來你的聲音有點尖了,藥不夠也不知道早點回來拿。」

方瓊雨邊說邊在小案邊坐下,「你好歹也頂替的是你哥的名字,出了一點差錯丟的可是他謝旻的臉面。另外更換的鞋墊和喉結我都給你放在你屋裡了,可小心些使用,丟了我可不給你在做新的。」

謝姝莞爾,「是是是!遵命!那我先回去梳洗了。」說罷,她便做了個男子的拜禮,轉身便要離開。

方瓊雨看了她刻意墊高的身量和與那個人極其相似的臉龐,怔忪了一瞬,脫口叫住她,「蓁蓁。」

「嗯?」謝姝停下看她。

她這位年輕的嫂嫂低垂了眼,夕陽的光透過窗將暖紅色撒上她的臉龐,卻看不清她的表情,「你兄長的事,莫要太執著。」

謝姝半響未動,捏緊了手中的藥瓶,想說些什麼,嘴唇動了動,卻最終一言未發的離開了。

第二日,刑部。

還未到會審的時辰,大堂早就坐滿了人,按理說一個宮女的案子怎麼也激不起這麼大的浪,然而此時,大理寺卿趙延年坐於主位下首左側,身後站著兩位大理寺正,刑部尚書許嚴坐於主位下首右側,旁邊坐的是刑部侍郎韓晏,以及監察御史王遠。其他官員立於兩側。

眾人皆是靜默等候,直到遠遠傳來一聲通傳「明安公主駕到」寬敞的大堂才有了些衣料摩擦的聲音,一眾官員皆起身,跪拜相迎。

謝姝從未得見公主天顏,但對這位公主的大名卻如雷貫耳,皆因明安公主是當今天寧帝的長女,不僅美貌動人,還擁有一身好武藝,五年前的永安之變中,披甲上陣捨生忘死助天寧帝平息朝中禍亂,順利登基,因此恩寵遠勝旁人。

「各位大人來得到早。」明安一身淺色的宮裝,烏黑的發上簡單的插著幾隻精美素雅的玉簪。謝姝偷偷拿眼看去,公主果然如傳聞一般明艷無雙,眉眼中的貴氣非一般人可比,只是眼中有難掩的疲憊,令人疼惜。

「盈夏自小便跟著本宮,與本宮的情分匪淺,希望各位大人還盈夏一個公道。」

「那是自然,公主千萬珍重鳳體。」趙延年恭敬的又行一禮,「請公主上坐。」

明安慢慢踏上了會審堂的主位,卻跨步到了一旁。「明安雖是天家之女,卻也知曉法度,這主位是不敢坐的,來人!」她素手一揮,便有宮人抬上了一把雕花梨木椅,在主位旁落座。「這主位,便留給昭平侯吧。」

待公主落座後,眾人才歸位。明安兀自低垂眼眸,伸出一隻手,手指輕輕敲擊椅子扶手,一言不發。公主不發話,眾人自是不敢多嘴,於是整個大廳又安靜了下來。謝姝抬頭向對面看去,正好和韓晏的眼光對了個正著,對方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謝姝亦是禮貌的點點頭。

時間就這麼一分一秒的過去了,已經過了巳時,卻遲遲不見昭平侯的身影。

刑部尚書有些坐不住了,他等了又等,終究站起來道,「公主殿下,微臣昨日的確已經派人稟告了昭平侯,這……」

宋予川意味不明的撇了撇嘴,向謝姝微微探過頭去,小聲八卦道:「敢在公主面前拿架子,厲害!」

謝姝急忙給他使了個眼色,讓他閉嘴。

「不等了,」明安公主突然發話,「開始審理吧。」

「遵旨。」

刑部官員把展鋒帶上來的時候,謝姝的眼球猛的一縮。

這位年輕的麒麟衛明顯受了重刑,背後的衣衫已經破爛,露出一條條紅腫的鞭痕。原本俊秀的臉上也是青一塊紫一塊,嘴角邊有未乾的血跡。他臉色煞白,明明連跪在地上都很勉強,卻還要努力維持身型,守住最後的尊嚴。

「回稟公主,犯人依舊堅持自己沒有殺人。」許嚴看了面色不明的公主一眼,「來人,將報案人的口供和現場的筆錄都呈給殿下。」

明安翻動手裡的卷宗,紙張發出沙沙的聲響,而與之相伴的唯有展鋒努力壓抑的咳嗽聲。

過了半響,她突然間站了起來,似是壓抑不住自己的怒氣般大步走下了主位,來到跪著的展鋒面前,將那些卷宗全部擲到了展鋒身上!「你來告訴本宮,盈夏的死亡時間是在昨日辰時,死於窒息,仵作也沒有查出中毒跡象!而昨日進入她宅子的只有你,不是你是誰!」

「公主息怒,保重玉體啊!」大理寺卿趙延年見狀急忙一個跨步站到公主面前,防止展鋒暴起傷了公主,「鐵證如山,還不速速招來!」

一直垂著頭的展鋒此時緩緩的抬起頭,目光落到了公主憤怒的臉上,眼神滿是疲憊和絕望,半晌,他輕輕的扯了扯受傷的嘴角,扯出一個苦澀至極的笑,「公主殿下明鑑,盈夏她是我的妹妹啊,我怎麼可能去害她?」

聽到這裡,謝姝感覺自己的心臟被一隻手狠狠的攥住,痛的她幾乎站立不住。

明安聽了他的話,冷笑了一聲「不用辯解了,今天就算是昭平侯在這裡,也保不住你!來人!」

一個人從官員之列里站了出來。

「公主殿下!」

謝姝兩步並作一步站到展鋒面前,撲通一聲跪了下來。「殿下且慢,此案尚有疑點!」

明安尚在盛怒之中,冷冷盯著謝姝。「你是大理寺的?」

「謝靈毓!你好大的膽子!」趙延年看了一眼公主的臉色心中暗叫不好,立馬指著謝姝罵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臣乃大理寺正謝旻,請殿下聽臣一言!」謝姝無視了趙延年鐵青的臉和宋予川拼命使得眼色,「臣請殿下親自驗看盈夏的屍體!」

「放肆!」明安本就是皇家的公主,又是做過女將軍的,此時暴怒之下,驚的趙延年和宋予川也一起跪了下來。

「公主殿下!」謝姝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殿下看過之後,自會明白微臣之意!」

「不可!公主乃萬金之軀,萬一衝撞了殿下可如何是好!」王御史厲聲阻攔。

謝姝跪著前行了幾步,頭重重的磕在地上,「殿下!」。

「呦,看來本侯錯過了一齣好戲啊。」

謝姝聞聲微微抬起身,只見一雙黑色暗紋的靴子赫然出現在眼前,她的視線隨著這雙修長的腿,到腰間墜著的玉麒麟佩,再到玄色衣袍左肩上描金的麒麟紋絡,再往上,便對上了一雙戲謔的細長雙眼,大概是謝姝此刻的表情太過痴傻,再加上額間磕的發紅的印記,那人忍不住嘴角彎起,側了側頭,金冠墜下的髮帶便搭在了肩上,微微晃動。

麒麟紋,是昭平侯衛承的專屬印記,也是麒麟衛的標誌。

謝姝半天沒有反應過來,她還記得有次趙老喝了酒,大罵昭平侯是個奸臣,手段狠辣,陷害忠良,整個大理寺誰都勸不住,只能將門窗緊閉,防止有心人聽了去。她也聽說過昭平侯的一些事跡,只是萬萬沒想到他居然這麼的年輕。

「見過殿下。」略一拱手,看起來不過弱冠的侯爺只帶著一個下屬,慢悠悠的穿過堂下跪著的人群,一步一步的踏上了主位落座。「這件案子本侯大概有所了解,是誰惹了殿下發這麼大的火啊?來人,扶殿下落座。」

自從衛承踏進這刑部大堂起,明安的目光就只在他一人身上,在場長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謝姝看著明安公主的怒氣略收,由著宮人扶著她就座,漂亮的雙目里還難掩一絲依賴和委屈。

「回侯爺,臣有罪!」謝姝話音未落,撇了一眼旁邊趙老恨不得捶胸頓足的表情,乾脆一咬牙。「臣請當堂驗屍,衝撞了公主殿下!」

衛承意味不明的看了她一眼,嘴角掛著的笑意未退。

「哦?」他撇了她身上大理寺官服一眼,淡淡的道,「小小的大理寺正衝撞公主玉體確實該死。」

一瞬間,謝姝被他語氣的里的殺意激的冷汗出了全身。

「但,若案子有疑點,也是該好好驗驗。」衛承話鋒一轉,殺意一斂,仿佛剛剛那句話不是出自他口中。衛承轉頭看向公主,笑意盈盈「殿下覺得呢?」

若是換做旁人,明安一定會覺得他在幫著展鋒爭取機會,但是眼前的人是衛承,每次她看著他的眼睛,仿佛獲得了全部的勇氣和安全感。並且事關盈夏,她也不允許有任何錯漏之處。思索了片刻,明安終於點了頭

「便依侯爺的。」

「來人,帶屍首!」

謝姝這才呼出了一直憋在胸口的氣,不敢去看趙老和宋予川的眼睛。

「大人………」

謝姝這才注意到身後的展鋒,他的神情是滿滿都不敢置信,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後一塊浮木。

「我最後問你,是否真的問心無愧?」她看著他的雙眼,低聲的問道。

展鋒重重的點頭後,便看到她的笑容。

「那就不要怕。」謝姝伸出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定會救你。」

她轉身跪好,沒有看到從不落淚的麒麟衛眼裡划過的一絲晶瑩。

當屍體的白布被謝姝揭下的那一刻,明安下意識的閉上了眼睛。鼻端是那種她熟悉的味道,淡淡的腐臭味,從戰場裡走過的她知道,那是逝去之人的氣味。她忍不住眼睛發酸,盈夏最愛桂花香,每日都佩戴著桂花香囊,每日明安晨起時聞到這種香氣,便知曉是盈夏前來伺候了。而如今她孤零零的躺在那裡,已沒有熟悉的桂花香氣了。

那樣一個雅致清婉的姑娘,生命卻結束在了最美好的年華,現在她冰冷的被擱在地上,被一群道貌岸然的男人議論著審視著,其中還有害死她的兇手。

她驀地攥緊了右手,重重的吸了一口氣。

「諸位請看她脖子上的掐痕。」謝姝指著盈夏脖頸處的青紫,「這個便是展鋒清白的證明。」

話音剛落堂下一片譁然。

「真是可笑,」明安一聲冷哼,「謝寺正,信口胡說也要合情合理。」

「公主殿下,各位大人,這指痕成雙手交疊狀,如果是被人掐死的,那便是雙手為之,假如兇手是展鋒的話,他完全不需要兩隻手,他不止是一個成年男子,還是麒麟衛。」

聽了這句話,趙延年的表情微妙了起來。

「不錯。」堂上的昭平侯淡淡開口,唇邊的笑意卻未散。「如果麒麟衛需要雙手才能掐死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他也沒有資格成為麒麟衛。」

在場原本一些篤定展鋒是兇手的官員表情開始存疑,左右交耳小聲議論,韓晏微微皺起了眉,若有所思的點點頭。

「不過,也不是絕對。」衛承話鋒一轉,以手支撐下頜挑了挑眉。

「對,還有一個問題,大家仔細看這指痕,拇指和食指的痕跡比其他的痕跡要深。」謝姝蹲了下來,只給眾人看,「而且諸位不覺得整體來說這指痕留下的紫印太淺了嗎?在場的各位大人皆出自三司,也都見過被掐死的屍體,哪個顏色有這般淺的。」

韓晏也蹲了過來,「話雖是沒錯,但是屍體上所反映出的屍斑不僅和死亡時間有關,還和被害人體質有關。」

「的確,以上種種皆是猜測,那不如我便猜測的更大膽些。大家請看,這個動作,雙手交疊,拇指食指用力卡住喉嚨,像什麼?」謝姝站了起來,兩隻手放在自己的喉嚨上,做出痛苦的表情,面向眾人。

韓晏靈光一現,一拍大腿,「吃東西卡住了!」

明安『騰』的一下站了起來,「胡說!難道盈夏是自己吃東西噎死了不成!」

「所以,臣請進一步驗屍。」謝姝從衣襟里拿出了一個冬棗,「這個是臣在屍體旁的小案上拿的,微臣懷疑,這個才是死亡的原因,根本沒有兇手!」

進一步檢驗被害人是不是噎死的,那就只有……開喉。

在場之人無不面面相覷,趙延年晃了晃,被宋予川扶住了。死後被毀屍身是天大的忌諱,哪但凡是涉及宗貴的案子均不曾有剖屍的先例。儘管是個宮女,但公主待她是何等的恩寵,親審犯人,不然這種案子哪裡需要驚動三司會審,如今死了還要糟踐她的屍體,這謝旻真是不要命了!

衛承坐正了身子,好生打量了謝姝幾眼,隨後望向眼圈有些微紅的公主,勾唇一笑,沒有說話。

「好,本宮就允了你。」面色陰沉不定了許久,明安抓緊了椅子的扶手,狠狠的剜了謝姝一眼,「倘若不是你說的那樣,謝旻,本宮要你陪葬!」

謝姝直直跪了下來,她感到身後的展鋒在拉扯她的衣袖,似乎在勸她莫要以身犯險。

「稟告侯爺,殿下。」韓晏一步跨出,向二人行禮。「臣精通驗屍一術,必會儘量保全盈夏姑娘的屍身。」

「韓侍郎的本事,本侯自是相信的。」衛承表情未變,揚了揚手。「抬下去吧。」

謝姝跪了小半個時辰,等到韓晏再次出現的時候,他手裡托著個方盤,她眼風掃到那個東西的時候,終於將一顆懸著的心放了下來。

「請侯爺,公主過目,這冬棗,的確是從盈夏姑娘喉嚨里取出的。」韓晏說完,佩服的看了謝姝一眼。

堂下頓時一片譁然。

明安難以置信的看著托盤上的那顆表皮有些腐蝕的冬棗,心情複雜難以言表,遲遲沒有言語。

「水落石出。」衛承站起身來,理了理衣擺。「展鋒,委屈你了。」

謝姝身後的展鋒還沒有從這滅頂的驚喜中恢復,直到謝姝看了他一眼這才反應過來,拜倒在地,有些哽咽。「謝……侯爺。」

「都起來吧。」衛承負手走下了下來,看到謝姝站了起來,隨即把展鋒扶住,展鋒本就受了刑,又跪了很久,不是緊緊攀著謝姝,根本沒辦法站立。衛承玩味的盯著謝姝,看的謝姝心裡發毛,隨即他勾唇,「謝旻?不錯。」

謝姝還沒琢磨明白他這句「不錯」意味著什麼,便聽到他吩咐道,「其餘的事便麻煩刑部和大理寺了,玄九,派人送展鋒回去,好生照看。」

「是!」一直跟在衛承身邊的灰衣少年應道,抬頭卻看到了自己侯爺意味深長的眼神。

然而衛承什麼都沒說,轉過身,看向還在怔忪中的明安公主。「殿下,臣送您回宮吧。」

昭平侯和明安公主離開後,眾人按照流程整合了卷宗,忙了好一陣子這才結束。

「這事恐驚動了聖上,我和許尚書王御史要進宮一趟。」趙延年捋了捋鬍鬚,面色不善的看著謝姝。「謝靈毓,你真是要氣死我,哼!」說罷甩了袖子匆匆離開了。

宋予川同情的看了一眼謝姝,「你慘了。」

謝姝此時才覺得有些後怕,摸了摸額頭才想起剛剛磕頭磕破了,疼的呲牙咧嘴。

「謝兄,這是治外傷的藥,請笑納。」韓晏湊身過來,笑嘻嘻的遞過一瓶藥。「謝兄真是觀察入微,有理有據,又不懼權貴,令人佩服!」

「多謝侍郎大人。」謝姝連忙躬身道謝,「大人言重了。」

「這次謝兄算是入了平昭侯的眼了,日後前途無量啊!」

謝姝乾笑了笑,隨口應答幾句,便和宋予川一起告辭離開了刑部。

「哎,小謝。」兩人行至鬧市區,一路都在皺著眉思考的宋予川終於忍不住開了口,「你就單憑指印就敢斷定盈夏不是他殺啊?」

「倒也不是全然確信,不過八九不離十吧。」謝姝現在覺得心裡十分輕鬆,便和宋予川說了起來,「正如我剛剛在堂上所說,如若是展鋒,指印不會這麼細淺的。」

「可是韓侍郎不是說每個人情況各有不同麼?」

「他說的沒錯,但,我說的也沒錯,我就是知道。」謝姝微微一笑,宋予川卻越來越疑惑了。

正巧二人經過了一家酒肆,門口植了些竹子。

謝姝起了玩心,停住了腳步,振了振袖子,伸出一隻手掌到宋予川臉前,「你看我的手怎麼樣?」

宋予川迷茫的撓了撓頭,看了一眼謝姝的手,手指細長白皙,骨節倒是分明,只是手掌略小。

「就是,正常男人的手啊。」

謝姝將那隻手放在竹子上,對宋予川笑道,「來,我給你演示一下正常男人的指力是什麼樣的。」

宋予川只聽到輕微的咔聲,然後就見謝姝拍了拍手,負手走遠了。

他心中疑惑,湊近剛剛謝姝握住的竹子一看,嚇得眼珠子都快要掉下來——

只見那個竹子還直挺挺立在那裡,只是上面赫然出現了五個指洞!

宋予川的嘴半天沒有合上,喃喃道,「不,這不是正常男人吧……「

那夜,明安做了一個夢。

她本來以為她會夢見盈夏,結果卻是夢到了與衛承初見的那天。

那時的衛承不過十七歲,跟著他的叔父在南疆立了戰功,入宮請封。明安站在父皇的身邊,看著鮮衣怒馬的少年官拜大將軍,那還略顯稚嫩的臉龐上還帶著桀驁,他看著明安,勾唇一笑,便可見日後的傾城風流。

明安只是撇了撇嘴,沒有在意。

王孫公子,相貌堂堂,一朝封臣,年少輕狂。這種人她見的可不少。

但終究還是不一樣的,明安看著他一步步的戰功顯赫,青雲直上,只用了不到三年的時間,便成了父皇的左膀右臂,朝中人人敬畏的昭平侯。入朝堂可運籌帷幄,出沙場則威震三軍。

不變的是他初見時的一抹笑容,桀驁輕狂。

這京城張狂的王侯將相不少,但驕傲的可以完全說到做到的只有衛承一個。

可日子久了,明安發現自己偏偏喜歡他的這種目中無人。

她是天家的公主,是永安之亂中一身鎧甲,隨父征戰的沙場女將,她自視甚高,一直以來,她認為自己什麼都不缺,什麼都不想要。可是隨著時間的流逝,明安漸漸覺得,一個人的靈魂終究難以度過這世間的萬般艱難坎坷,其中有一種最難熬的,叫寂寞。

她渴望一個人,懂她知她,相守相伴,渴望一個懷抱,溫暖堅定。

衛承的身上有一種難以磨滅,難以忽視的光芒,與年齡無關,那種強大來自於他的內心。明安崇拜英雄,愛慕這種強大。每當明安看著他的時候,仿佛一切的困苦都煙消雲散,只要他在身邊,她想要的漫天煙霞不過在他揮手之間。

在這個夢的尾聲,明安將她的鎧甲存放於櫃底,著一襲紅嫁衣,描峨眉,束高冠,握住他伸來的手,寬大溫暖,這次,終於看見這個年輕王侯的笑容及了眼底。

因為這個夢,明安醒來的時侯,唇角還是微微彎起的,她可以聽到窗外的喜鵲嘰嘰喳喳,這一刻,她突然想見他,想聽他的聲音,想嫁給他。

城西臨近郊外有一片荷花塘,順著池塘往裡走便是昭平侯府。

玄九手裡掂著一截竹子,快步往侯府後院走去,衛承正躺在院子的海棠樹下閉目養神,風吹落海棠花落在他的黑色衣衫上,別是一番唯美景象。

「侯爺,您來看看這個。」玄九一腳剛跨入後院的院門,衛承便睜開了眼睛,坐了起來,抖落了一身的花瓣。

他接過那截竹子,凝眉看了那五個指洞一會兒。「謝旻?」

玄九點了點頭,「那天我依照侯爺的意思,派人查了謝旻,倒是沒發現什麼別的不尋常的,除了這個。」

衛承揚了揚眉,又端詳了半響道,「去找兩截竹子來。」

「啊?」

衛承斜了他一眼。

「……是。」

一刻鐘後,玄九呼著自己紅腫的手指,他的竹子只留下五個淺坑。而衛承的那截竹子,早已碎成了幾塊,散在地上。

「有意思,有意思。」衛承拿出一塊綢布擦了擦手。

「侯爺,洞穿竹子又不使其毀掉,這等指力必要修習多年,而且是專門修習這個才可以做到。」玄九扁扁嘴,「看不出來啊,那個大理寺正看起來瘦削的很,沒想到如此深藏不露。」

「他是指法大家,所以啊,大宮女的那個傷痕,他一眼就知道是怎麼留下的。」衛承重新在躺椅上坐下,「他深藏不露的地方多著呢。」

「侯爺,怎麼說?」

「你跪小半個時辰就知道了。」

「……」玄九欲哭無淚,「玄九做錯什麼了嗎?」

衛承沒好氣的撇了他一眼,還是解惑道;「你見過人一動不動跪小半個時辰起來神清氣爽,連顫都不打一個的嗎?」

「沒見過,」玄九的眼珠轉了一圈「不過也有可能是跪多了跪習慣了呢?」

「那你就從今天開始,每天跪半個時辰,什麼時候跪習慣了,什麼時候再停。」衛承說完,沒有去看玄九一下子變哭喪的臉,他躺了下來,透過海棠花樹的枝椏里看天空,嘴角掛著一抹笑,卻目光莫測。

盈夏的案子過了沒兩天,大理寺又迎來了宮內的宣旨,謝姝由大理寺正升為大理寺少卿。

「實至名歸啊小謝,恭喜恭喜。」宋予川對謝姝作揖,「以後就要叫謝少卿了哈哈。」

「宋兄你可不要打趣我。」謝姝哭笑不得。少卿之職本就空缺,她做了幾年的大理寺正,按理說但凡不出差錯,升少卿是早晚的事,但這次……

「靈毓,你來一下。」謝姝的思緒被趙延年打斷了,但見他一臉嚴肅,她也不敢怠慢,跟著趙延年進了他的書房。

「坐吧。」

謝姝拿眼風掃了他的臉色,急忙坐好,拿起茶盞給趙老斟茶。

「今天早朝,昭平侯舉薦了你,再加上前幾日大宮女的案子,聖上亦有所耳聞。」趙延年抿了一口茶,「靈毓,這次你實在有些不該。」

謝姝咬了咬唇,沒有說話。

「你在職五年,一直謹小慎微,性情沉穩,少卿的位子早晚是你的,何必逞一時之能?你可知這次的案子,但凡有個萬一,你自己的小命就沒了!」

趙延年眉頭擰的死緊,言語中有些後怕,「你可知,若是有好歹,整個大理寺也要跟著受牽連!你就敢憑著自己的猜測衝撞公主!謝靈毓啊謝靈毓,你真的是豪氣沖天!把腦袋掛在褲腰上拎著耍!」

趙延年越說越氣,最後把茶盞重重的拍在了桌上。

「大人,」謝姝急忙拜倒,「靈毓並不是為了官職晉升,實在是不忍一條人命無辜枉送。」

「天家之事,如何講得清楚?就算是他無罪,但凡公主要他死,他也無可辯駁。靈毓,你為官多年,還不知道刑不上大夫,法不及權貴的道理麼?」

「靈毓知道,其實靈毓看到現場的時候,心裡便大致清楚了,也一直猶豫要不要為了可能的真相而觸怒天顏,」謝姝言辭懇切,「可終究是,理智蓋不過良知,若那日我因為考慮自己的安危沒有出言揭開真相,那麒麟衛含冤而死,靈毓恐怕一輩子都難以心安。」

「唉!」趙延年嘆了口氣,「也不知該說你是適合,還是不適合做這個位置。」

「大人相護點播之意,靈毓銘感五內。日後必當萬般小心。」

「如今昭平侯注意你了,你要格外留意,那個衛承陰晴不定,心狠手辣,可不是你斗得了的人物。」

「請大人放心,和昭平侯相比靈毓不過是個小小的少卿,也並不值得昭平侯費心。」

趙延年點了點頭,「無論如何,你晉升到了少卿之位,也是值得慶賀的,今日就早些回家吧。日後在朝中務必要謹言慎行,切記保全自己。」

辭別了趙延年已是黃昏,謝姝看了看天,決定出門趕個晚集,置辦些必需品。

初夏的傍晚甚是涼爽,謝姝出了大理寺的門便一路悠閒的往集市走去,買了些紙筆,又看到了團團愛吃的糕點,想著一會兒回家,心裡頗為欣喜。

畢竟,『謝旻』做上了大理寺少卿,是件值得人高興的事情,爹和嫂嫂想必心裡也會多些慰藉。兄長六年前考上了探花,被編入大理寺,還沒來得及上任便有了永安之亂。當今聖上登基後,整肅了大理寺,卻因為兄長並非前朝朝臣而依舊錄用,未曾想兄長離奇失蹤,她便頂了兄長的名號,一入大理寺便是五年了。

時光荏苒,然而關於兄長的蹤跡卻沒有絲毫音訊。謝姝想,他必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吧,所以才會拋下當時已有身孕的方瓊雨,一走便是好幾年。

其實,當時在堂上那麼衝動著要把展鋒救下來,也是因為他身為兄長的那句話吧。

就這樣走著走著,不知不覺太陽落山了,謝姝才恍然發現晚集已經散了,只剩下幾個商販在收拾鋪子準備離開。她無奈的搖了搖頭,拎著手上的物件往謝宅走。

集市到城西有一處極佳的賞景之地,叫做迎風閣。它建在一座書院的旁邊,閣樓極高,登上整個京城的景觀盡收眼底。偶爾得了空,謝姝也會在路過的時候上去看看,風吹過仿佛可以吹散胸中桎梏,平添幾分暢快。

此時書院都下了學,頗為安靜,謝姝不經意間往閣上一瞥,發現一個白衣的人影斜倚在欄杆上,風吹過他的衣衫振振,頗有一番道骨仙風之意。

「倒是好意趣,也是真膽大。」謝姝咂咂嘴,剛準備離開,卻突然感覺一絲不對勁,再回頭凝神一看,那人似乎是睡著了,頭一點一點的,頗有越來越往下的趨勢,眼看著便要整個人栽下閣去!

謝姝一個躍起,早把她爹的告誡拋諸腦後,她身姿輕盈,躍至書院屋檐,又是一個騰身,在迎風閣上借了個力,如同一隻燕子一般落在了迎風閣中,一把從裡面拉住了那個人。

那人的衣衫料子極好,白色的綢緞滑不溜手,謝姝連忙伸出另一隻手扣住他的肩,把他直直扯回了閣中。

一番動作間謝姝也看清了眼前人,這個男人顯然喝了酒,酒氣撲鼻,這番動作還未清醒,他用玉簪簡單的綰著發,臉上帶著一個繁複的銀質面具,頗為神秘,只能看到閉著的雙眼睫毛濃密。只是這拉拉扯扯間動作太大,白衣人臉上的面具逐漸脫落,順著他高挺的鼻樑滑下,『啪』的一聲,砸到了地上。

而眼前人好似終於被這聲脆響叫醒,皺了皺眉頭,漸漸睜開了眼。

月色漸亮,風吹過衣袖,撩起鬢邊的發,謝姝好似看到了天上的仙人,貪戀人間的美景和酒,在這閣樓上流連忘返。

謝姝想,此情此景恐怕她一生都難忘,眼前的人溫潤如玉,眉目如畫,而他身後滿城逐漸亮起的燈火,兩者相稱的恰到好處。

謝姝想欣賞眼前的美人美景,然而,仙人並不領情。

他看清了眼前的謝姝後,表情只可以用驚悚來形容。

「你!」他驚的連忙後退,在退幾步就要掉下閣去「你又來了,這次終於肯要我的命了麼?」

謝姝的微笑還沒來得及收回去,在臉上形成了一個扭曲的表情,她納悶的摸摸自己的臉,不至於吧,她哪裡長得像鬼?

「是了,是今日了。」聲音好似空谷迴響般清朗,說的話卻讓人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見他踉蹌的幾步向她走來,謝姝的嘴角抽了抽,連忙一個躍身跳下了閣樓,穩穩的落到了地上。

長得怪好看的,可惜腦子不好。

她心裡暗自嘆惋,剛想要離開,卻發現了一個尷尬的事實。

自從做了官,就沒怎麼用過輕功,再加上她的鞋子裡有特製的鞋墊,導致她落地的時候不小心崴了腳。

謝姝心裡一聲長嘆,強忍著疼痛,頭也不回的往謝宅方向去了。

第二天卯時,謝姝還是有些不適,昨晚回到家中本想找方瓊雨看看傷,可她人不在,謝姝也沒有多理,於是今日便一瘸一拐的去上第一次早朝。

剛在宮門外排好隊伍,便看到身側有一個熟人哈欠連天,直抹眼淚。

「韓侍郎。」謝姝作揖。

韓晏回了個禮,「恭喜謝兄啊,以後上朝咱們倆要站在一起了。」

「大人精神不佳?」

「啊,你們這早朝太早了,到現在還不適應,在我們那裡正是睡的最香的時候呢……」

「啊?」這還早,前朝寅時便要上早朝呢,謝姝心想。

「哦,沒什麼沒什麼。」韓晏擺了擺手,咧嘴一笑。「以後還要謝兄多多指教了啊。」

「不敢不敢。」

早朝一直以來皆是文官武官分列兩旁,謝姝偷偷打量了一番,站在文官前列的是丞相孫文遠,緊接著就是三司的長官。站在武官前列的是昭平侯衛承。

朝會素來冗長,謝姝恪守趙延年的訓誡,恭敬的傾聽,偶爾側一下頭,發現韓晏的看似恭敬的垂頭靜聽,其實眼皮已經不動聲色的閉上了。

「……」謝姝無語的將脖子轉正。

「衛卿。」龍椅上的天寧帝突然道。

「臣在。」衛承跨步出列道。

「衛卿今年已及弱冠了吧,卿自少年起便為國效力,殫精竭慮,如今朕也該賞賜你一門好親事了。」龍椅上的皇帝言辭親切。「不知卿可有中意的人選?」

「臣但憑皇上做主。」

「呵,我看肯定是明安公主沒跑了。」

謝姝正在關注著朝中對話,突然被耳邊的低語嚇了一跳。

「韓侍郎睡醒了?」

韓晏笑的見牙不見眼,「聽到關鍵地方自然就醒了唄。」

「怎麼?韓侍郎很關注?」謝姝也低聲道。

「哎呀,昭平侯有錢有勢,長得又天上有地下無的,想嫁他的人多了去了!」韓晏吸了吸鼻子,「各種意義上的。」

謝姝點了點頭,將注意力放回到天寧帝身上去了。

「依朕看,朕的明安公主,與卿甚是相配,不知愛卿意下如何?」

衛承的嘴角依舊帶著那抹笑,「公主美貌過人,又是難得的文武雙全,臣若能娶到公主,那才是三生有幸呢。」

「如此甚好,那愛卿就擇日將庚帖遞到禮部去吧。」

謝姝眨了眨眼,遞給了韓晏一個『你猜對了』的眼神。

韓晏滿臉都寫著得意,恨不得尾巴都翹到天上去。

散朝的時候,謝姝在外面被攔住了。

「恭喜謝少卿啊。」衛承負手踱步過來,勾唇笑道。

謝姝被太陽打在他金冠上的光刺的有些睜不開眼,連忙躬身作揖道,「多謝侯爺提攜,該是下官恭喜侯爺,以後便要稱您駙馬爺了。」

「禮還未成,謝少卿可要慎言吶。」

這話聽在謝姝的耳朵里,有一絲說不出來的怪異,怎麼感覺眼前這位如日中天的侯爺不滿意這門親事呢?

「我看謝少卿似乎是身子不太爽利,可要我遣輛轎子來送您回去?」衛承笑吟吟的打量了她一番,最後目光落在了她的腳上。

「侯爺客氣了,只是不小心崴了腳,無礙。」謝姝瞥見衛承身後不遠處趙延年投過來告誡的眼神,連忙告辭,「多謝侯爺關心,下官先告退了。」

「謝少卿慢走,好好養傷。」他狹長的雙目里意味深長,還有一貫的戲謔。

謝姝總有種他知道了什麼的感覺,趕快溜了。

衛承看著她的背影走遠,伸手摸了摸眉毛,沒了笑容。

半個月後,京城,雪落居,黃昏。

謝姝獨自坐在二樓臨窗的雅座上,細品一壺廬山雲霧。今兒個是河燈節,沒有宵禁,街上人頭攢動,商販們都依舊奮力叫賣中,好一派熱鬧景色。人人都在準備河燈,或在集市上買一盞精緻的,或者自己親手製作。傳說在河裡放一盞河燈,燈底寫上所念之人的名字,神明便會保佑這個人平平安安。

她順著窗往下看,繁華的街上上有一個頗為熟悉的人影,大步流星朝雪落居走來。

「韓兄。」謝姝在窗上招手。

韓晏抬頭,亦是招了招手,露出了標誌性人畜無害的笑。

「謝兄來的早啊!」剛剛一落座,韓晏似是好幾天沒喝水般,一口乾了謝姝給他倒的茶。

謝姝見狀,急忙又添了一杯。「怎麼,刑部有案子?」

「可不!刑部哪天沒案子!還是你們大理寺好些。」韓晏又是牛飲一盞廬山雲霧茶,「我這從早到現在,才在你這兒喝上第一口茶。」

「那你可餓了吧?」謝姝招了招手,便有小二過來。「把準備好的菜端上來吧。」

「好嘞,少爺!」

韓晏露出羨慕的表情,「你跟我說請我吃飯的時候,我真的嚇了一跳!沒想到雪落居是你們家的!」

「哪裡哪裡,韓大人客氣了。」

兩人同朝為官又年紀相仿,更是同為三司中人,交集又多,沒幾天便熟絡起來。

「哎,別叫韓大人啦,多生疏,我名晏,表字謹和,叫我謹和或者韓晏都好。」

「那也稱呼我表字靈毓即可。」

「好好好,這樣才顯得親近嘛!」

兩人未聊多久,飯菜便上齊了。有魚有肉,有蔬果有糕點,擺了滿桌,看的韓晏眼睛都亮了。

「夠意思!不愧是雪落居的少東家,大方!「韓晏道了謝便迫不及待的拿起筷子吃了起來。

「有句話怎麼說來著?『雪落居的菜,芙蓉面的酒』真是當之無愧的美味啊!」

謝姝看著他狼吞虎咽的樣子,無奈的搖了搖頭,「看樣子你餓的不輕啊……」

「那可不,我這從早上到了刑部就一直跟屍體待在一起,一看到了跟你約好的時辰才出來。」

「啊……?」

「對啊,你是不知道京郊出了起滅門的案子,一家死了十幾口,我一具具屍體挨個做的驗屍。」

一般不涉及宗貴的案子,是不會涉及大理寺的,不過……

「刑部不是有仵作嘛,怎麼還需要你一個侍郎做這種事?」

韓晏放下筷子,頗為奇妙的看了謝姝一眼。

「看來你是沒聽過我的名號了。」

謝姝好奇,「什麼名號?」

「送葬侍郎唄!」韓晏不以為然道,「我沒升侍郎之前是做仵作來著,就是因為有幾次靠驗屍破了案,才被破格提拔為侍郎的。」

聽了他的話,謝姝頗為驚訝。因為自開國以來,仵作一行都是由賤籍之民擔任,而看韓晏應該也是世家出身的公子哥,怎麼會跑去做這個?

「我都知道你在想什麼,」韓晏又吃了幾口清蒸蝦,「我爹知道我要去當仵作的時候,差點把我的腿給打斷了,其實吧,要不是我的專……額,天賦是這個,我也不會去做,人總要找點自己的價值嘛!」

謝姝只聽過趙延年提到過韓晏做到這個刑部侍郎只用了一年多的時間,倒還真的不知道他是靠驗屍驗上去的,她一向不關注朝臣的八卦,平時也不跟除大理寺外的官員有所往來,此時倒是真覺得自己短了見識。

韓晏盛了番茄蛋花牛尾湯,還貼心的給謝姝舀了點兒「你不知道啊,今天那個案子,有個被害人腦殼子都給削飛了!我驗傷的時候他的腦漿還在流啊,就像這個湯的顏色!哎,你也多喝點啊!」

「……」謝姝微笑的放下了勺子。

好在他沒有繼續這個話題,「這對面是個什麼鋪子啊?怎麼那麼多人啊?」

謝姝順著他手指的目光看去,只見雪落居的街對面,有一座精緻的小樓,來往的人絡繹不絕,且女子居多。那鋪子的門牌上書寫了兩個行楷「桃夭」

「哦,我聽小二說,這是家賣女子養顏藥膳和保養品的鋪子。」謝姝解釋道,「剛開不久,不過聽說名聲好的很,連明安公主都是他們家的常客,定期要他們送入宮中。」

「嘖嘖,桃夭,這名字倒是蠻貼切的。」韓晏道,「看來無論哪個年代,都是女人的錢最好賺啊!」

雖然相處時間沒多久,對於韓晏這種時不時冒出一些讓人聽不懂的話的行為,謝姝已經見怪不怪了,理所當然選擇無視。

「你知道吧?明兒明安公主要親自去侯府上過禮和擇期,擇了婚期這婚事就差不多成了。」韓晏道,「我聽說首輔大人家的女兒在家裡一哭二鬧三上吊,給她爹氣的直接住到別院去了哈哈哈!」

「……你怎麼什麼都知道。」謝姝無語。

他笑眯眯「聽其他大人議論的唄,這衛侯果然招男人討厭,得女人喜歡。」

「噓!」謝姝急忙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小心隔牆有耳。」

韓晏滿不在乎的笑了笑,隨即探身過來小聲道「這小子年紀比你我還輕,卻是有手段的很!聽說去年的時候他把六部好幾位大人都弄了下去……」

這個謝姝倒是有所耳聞,禮部尚書,兵部侍郎都被衛承換了血,可把趙延年氣得不輕,回了大理寺怒罵衛承是奸臣禍朝。

「……娶了公主後他的勢頭就更甚了。「韓晏裝模作樣的嘆氣,」年紀輕輕便平步青雲,令人羨慕啊!」

謝姝假笑,「那你可得好好表現」隨即壓低了聲音,「爭取平步青雲。」

「哈哈哈,我還是想安安份份做個送葬侍郎,平時聊聊八卦!」韓晏摸了摸吃的圓圓的肚子,「吃飽啦!走吧?咱們也忙裡偷閒感受下這河燈節!」

天色已經暗了,街上的人卻越發多了起來,男女老少手裡提著各式的河燈朝護城河走去,其中以蓮花樣式居多,河燈的暖光襯得夜裡的京城暖洋洋的。

謝姝和韓晏找了一個小攤,各買了一盞蓮花燈。她提筆想了想,便在燈底寫下『謝旻』二字。

兄長,無論你在哪,希望你順遂平安。

「哈哈沒想到啊,這世界上還真有人跟我想法一樣的!」韓晏將頭悄悄探過看,看到謝姝寫的名字後驚喜道。

謝姝轉過頭去,看韓晏喜滋滋的把他寫好的燈翻過來給她看,兩個龍飛鳳舞的大字「韓晏」幾乎都要寫到燈罩上去了。

「希望各路神仙保佑我自己平安如意,沒有吃不到的美食,沒有喝不到的好酒,沒有驗不明白的屍體……唔」

謝姝連忙捂住了他的嘴,在小攤商販詭異的目光中把韓晏拖走了。

兩人放了河燈之後便順著護城河散步,越往北走人越稀少。

「我們往南邊逛逛吧,沒什麼人來這邊呢。」韓晏提議道。

謝姝瞭然,前面不遠就是大報恩寺,前朝三皇子命喪之地,亦是永安之變的開端。

「聽說有人經常看到三皇子的鬼魂在這裡流連不散,難怪都沒什麼人往這邊走呢。」

謝姝當然知道這個傳言,畢竟大報恩寺是她熟悉的地方,她的母親就葬在大報恩寺的佛塔地宮中。

然而聽到這句話,心中還是有種奇怪的感覺,卻說不上來,「前朝三皇子已經被追封端惠太子葬入皇陵了,謹和你要慎言。」

「你啊,年紀不大活的像個老頭子,一看就是你們趙大人教出來的好學生。」韓晏無奈道,兩人本來決定要往回走了,突然他皺了皺眉,「我怎麼好像看到昭平侯了?」

謝姝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隱約可以看見不遠的大報恩寺斑駁的大門,和門口立著的一個人影。

她覺得也應該是昭平侯無誤,並不是因為他們眼神好,而是昭平侯的那身標誌性金線麒麟紋太顯眼了,謝姝想了想每次見到衛承,他都是穿的不同制式的衣服,但不變的是都是黑色和左肩蜿蜒到腰際的麒麟紋路,即使在黑夜裡都在閃閃發光。

「他在跟誰說話?」韓晏揉了揉眼睛。

衛承的對面站著一個人,看身形是個女子,只不過大半個身體都被昭平候擋住了。謝姝一掃女子身後的那個轎子,立刻就明白了。

「走吧走吧。」她去拉韓晏離開。

「幹嘛!昭平侯都要娶公主了還在私會別的姑娘!這麼大的八卦你不讓我聽聽麼!」

謝姝不想理他的胡言亂語,「你再看看那個轎子,是公主制式的。」

韓晏聞言一愣,隨後定睛看去,恍然大悟「原來是未婚小兩口私會啊,只不過他們私會跑到大報恩寺幹嘛?」

「你自己都說了私會了,當然要人少了。」

「有道理,不過他們明天就要在侯府里見面了啊,這麼迫不及待嗎……?」

「……你管的真寬。」

「好吧,反正也跟我沒什麼關係……「韓晏嘟噥了一句,「走,我們去南邊看看去!」

兩人很快就把這檔子事兒拋在腦後,越往南走越熱鬧,祈福聲,笑鬧聲不絕於耳,謝姝難得覺得自己的生活多了些俗世的煙火氣,看著河上漂浮著的一盞盞燈,心中只覺得溫暖喜悅。

身旁的韓晏早已玩的不亦樂乎,一旁有詩社也要湊湊熱鬧,奈何文采太差,沒對上幾句便垂頭喪氣的退了出來。

謝姝笑了笑,頗為無奈的搖搖頭。

「對嘛,經常笑笑多好。」韓晏看到謝姝在笑,便拍了拍她的肩,語重心長道「不要整天像個老古董,你多笑笑以後這京城的姑娘可能就不只看衛侯爺一個人了。」

「在下已有妻兒,兒子已經五歲大了。」謝姝清清嗓。

韓晏一臉難以置信「真的假的!你的兒子都這麼大了!我居然還是一個人煢煢孑立,形影相弔……」

謝姝看著他一臉的泫然欲泣,指了指前方,「那兒好多姑娘,不然你去相看相看,有沒有合適的?」

韓晏眼睛一亮,給謝姝鼓了幾個巴掌,飛快的湊了上去。

謝姝剛跟上去,就被眼前的情景驚的說不出話來———

有一個白衣人站在一棵桃樹下,衣袖翩躚間粉紅的花瓣紛飛,他就這樣將手裡一片片花瓣擲到樹枝上,在初秋之際讓這顆樹再現了繁花。

這一幕讓謝姝晃了神,她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再見到這般場景了。

「好神奇啊,他是怎麼讓花瓣固定在樹枝上的啊?」不知何時韓晏又站到謝姝身邊,打斷了她的出神。

「指力足夠強,哪怕是擲出一片葉子,亦可取人性命。」她回答。

「哦,我懂了,就像暗器!他是把花瓣嵌在樹枝上的。」韓晏興奮道,「居然真的有人會這種功法啊,厲害厲害!」

那人始終頭也不回,也不管周圍的人稱讚議論,直至完成了那一樹繁華,他愣愣的盯了一會兒,一動不動,片刻便負手離開了。

直到人群散了,謝姝這才上前仔細的看了看那顆樹。

五片花瓣打成一朵精緻的花,有的幾朵簇在一起,有的獨自盛放,看這般的嫻熟,想必也是常常為之。

她伸手摸了摸花瓣,這些花瓣是由薄薄的銅片製成,謝姝不由得嘴角彎起。

到底還差了些火候。

謝姝剛要走,卻與不知為何又尋了回來的白衣人打了個照面。

原來是他。

看到那個面具,謝姝的腳踝不由自主有些刺痛。

然而對上了她的眼睛,那人的眼裡仿佛一下子映出了整個都城的萬千燈火,卻一言不發。

「公子好技法,我只是很喜歡這桃花,便仔細看了看。」為了打破尷尬,謝姝笑了笑,作揖道。

那人這才回過神來還禮,動靜之間依舊是人間難有的仙人之姿,「可是幾日前迎風閣的恩人?」

謝姝想到那日他的種種表現,怎地也不像今日這般端方有禮,便猜想許是那日喝醉了說胡話罷了,「便是在下,只是小事,公子無需介懷。」

「若這一樹繁花能得恩人歡喜,倒也略作慰藉。大恩難忘,日後必當盡力相報。」那人頓了頓,「在下姓季,字無憂。」

謝姝坐在大理寺的後院裡,望著庭中的那顆榕樹出神。

已經是初秋了,樹枝上一朵花都沒有,但不知怎麼就讓謝姝就突然想起了昨晚那顆被人插滿桃花的樹。

她小的時候就被送到青鸞山玄妙觀學藝,在山中不知度過了多少個春秋,學藝枯燥,無聊的山中生活對於一個孩子來說實在是太清冷了些,於是種滿了桃花的後山變成了她的最愛之所,以至於過了花季都要盯著滿園光禿禿的桃樹們難過許久。

有一年的花期剛過,她便在師弟莫名其妙的目光下,提著一個包裹興高采烈的去了後山。

彼時師弟覺得有些奇怪,這是他第一次發現桃花花期過了,這個小師姐還能有這麼開心的時候,本來沒覺得會有什麼事,可是一連幾日都是這樣,他實在是好奇,便跟了前去。於是便震驚的看到那個稚嫩的身影,手裡拿著塗紅的銅片削禿了滿山的桃樹。

師傅心疼,明里暗裡的說了小師姐好幾回,可她還是每日雷打不動的去後山虐待桃樹,哦,除了每年的花期。

就是這樣年年歲歲的折騰,小師姐練成了平輩中最精湛的指法,後山的桃樹也不必再被虐的悽慘,因為她只需要用剪成花瓣形狀的厚紙片便可以重現桃花勝景,不削飛一片枝椏。

謝姝想起昨晚那個白衣人,不知道是不是與自己師門有些淵源,亦或是巧合。畢竟她離開玄妙觀也有好幾個年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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