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不休》導演王晶:張頌文和白客之間,只差一個同理心

影視獨舌 發佈 2024-03-02T05:21:14.113754+00:00

3月24日,記者電影《不止不休》正式公映。貓眼專業版預測,《不止不休》的票房成績大概在6000-7000萬區間。

3月24日,記者電影《不止不休》正式公映。

貓眼專業版預測,《不止不休》的票房成績大概在6000-7000萬區間。與它之前獲得的業內認可——榮獲第4屆平遙國際電影展費穆榮譽單元最佳導演榮譽,也曾入圍第77屆威尼斯國際電影節地平線單元——相比,這個預估票房並不能算特別出色。

作為一部記者電影,《不止不休》的故事很簡單。它只講了一個菜鳥記者的「成長曆程」,甚至成長到最後,這名記者都是一個事業的失敗者。

它的敘事又很複雜,影片中涉及了大量現實議題:北漂、學歷、礦難、合租房、新聞理想、B肝攜帶者、記者同理心以及紙媒的黃金時代。

「不止不休」是什麼意思?

這個詞出自《南方周末》2004新年獻詞《這夢想,不休不止》。在紙媒逐漸凋零,記者的新聞理想被職場素養取代的當下,《不止不休》的出現頗具意義。這是一部值得也應當被更多人看到的電影。

《不止不休》,是青年導演王晶的處女作。王晶曾擔任賈樟柯電影《天註定》《山河故人》《江湖兒女》的副導演,有一套獨特的創作追求。影片上映前夕,影視獨舌對談導演王晶,請他詳談了《不止不休》的創作起源和內幕故事。

一個記者的故事

《不止不休》的劇本創作,始於2017年底。

對當時的王晶來說,記者題材相當陌生。他說,記者這群人「離我們很近」,「我們每天都會看新聞,會在自己印象里對記者的形象有一種既定想像,我會反思,這種想像是不是合理的。我對這種想像的真實度,是有很大不安全感的。」

為了增強確定性,王晶和團隊在籌備階段下了很大一番功夫,採訪了很多在紙媒黃金年代摸爬滾打的記者,除了片中黃江(張頌文 飾)、韓東(白客 飾)這般的老資歷,還有不少剛入行的年輕記者。採訪過程中,王晶也逐漸修正和補齊了對記者這一行業的認知。

王晶一開始就想做一部記者電影。王晶說,記者電影有它的稀缺性、獨特性和必然性。《不止不休》的很多合作夥伴,都是媒體出身,不少人經歷過紙媒黃金時代。但記者電影,也面臨著一定的商業局限。

記者題材,在國產影視領域裡非常冷門。上一部大眾有印象的記者電影,還是陳凱歌執導的《搜索》,2012年上映。上一部記者劇,恐怕還要追溯到2005年,陳道明、夏雨主演,鄭大聖執導的《浪淘沙》。

但商業屬性,並不是王晶最優先考慮的問題。如果要拍一部商業片,有無數個題材可以做,之所以瞄準記者這一行當,本質上是看中了它的稀缺性。選定了題材,就得思考故事背景,拍哪個年代的記者故事?

王晶不想講一個當下的記者故事,紙媒的黃金時代已經消逝,昔日的傳奇人物也老了;再早一點呢,又過於久遠。

2003年,剛剛好。

那年發生了很多事,是「放飛夢想」的一年,紙媒仍處在蓬勃發展的新階段。那一年,無數個像韓東這樣的毛頭小子懷揣著一腔熱情走進報社。

90年代中期開始「市場化辦報」以後,報紙行業快速膨脹,對人才的需求也增加。

而當時的新聞專業教育,又不能產出那麼多人才,這就造成了一個局面:只要對媒體事業懷有理想,各行各業的人都有可能進入這一行當。

「像韓東這樣的記者有很多,他就是在網上發表自己的意見,聲音被聽到,報社的老前輩們就邀請他入行。我採訪過一個記者朋友,原來是學法醫的,還有本來想去報社應聘法務的,最後都去當了記者。正是在那個充滿無限可能性的時代,才會發生這麼多『好玩』的事情。」

2003年,紙媒正處黃金時代。當時的記者,身上每每有一種光榮感與使命感。所謂「鐵肩擔道義」,這種使命感,賦予了這群人力量。

韓東為什麼一定要隻身犯險?因為他覺得自己的所作所為能帶來改變。

選定了職業,選定了年代,最後就要選定一個故事的主題。王晶和編劇團隊看了很多2003、2004年有社會影響力的事件。他不想寫一個過於抓馬的戲劇故事:一個深入虎穴的記者,面對無限的壓力,克服重重困難,最終尋得真相。

這或許能帶來票房上的勝利,但說服不了他。

王晶只想講一個人,講一個人的精神世界,講一個過去非常可信,但是放到今時今日略顯稀缺的記者的精神世界,講一個把記者當理想的人的故事。

記者不只是記錄者

《不止不休》分為前後兩部分,分別由兩個新聞案件串起:礦難報導和B肝反歧視報導。前者讓韓東學會了臥底的技巧與採訪的手段,從一個初出茅廬的菜鳥迅速成長起來;後者則讓他逐漸懂得了記者真正的擔當所在。

B肝反歧視報導,就是王晶和編劇團隊最終選定的故事主題。

王晶過去並不了解記者行業,也不了解B肝群體。他知道這群人曾受到歧視,但沒有深入觀察過他們的生活日常和意見表達。見了大量的B肝攜帶者後,他發現,這個群體非常善良,卻又有一點兒卑微。

片中張博(宋洋 飾)的原型,是王晶在一個公眾號上知道的。當時王晶正在開車,隨手點開了一個公眾號,就聽到了「他」的故事。

聽完王晶很激動,趕到公司之後,他對編劇同事說,什麼都先別聊,我先給你們放一段錄音。聽完後,大家一致決定,要把這個人物寫進故事。

現實中很多B肝攜帶者,就像片中的張博一樣,接受現實,改變自己。平時他們會把自己藏在一個角落裡,儘可能不被別人發現。如果有一天真的被發現了,即使被所有人斥責也不會做任何申辯。

《不止不休》裡,有豐富的信息量,不同境遇者能看到不同的故事。

但王晶說,他其實只講了一個故事:菜鳥記者成長記。

王晶說,片中有句台詞對他很重要,那就是韓東去採訪礦難遇害者家屬的時候,那個母親說的一句話,「前年過年,我小子多拿回來小一萬塊錢,他還挺高興的,後來是我知道了礦上出了事,井下的都給了封口費,事情就沒人說了。」

沒有人再說,就變成了沉默。而韓東這樣的人,就是為打破沉默而生的。

「他出身草莽,有極強的共情能力。作為一個人,能感受到同類的苦難和困苦。在自己的成長過程中,一次次被這種東西擊中。他就是這樣一個人,有溫度的人,或者說看起來有點不可理喻的人。」

記者是一個時代的記錄者、參與者。這句話,是韓東對「記者是什麼」作出的回答,也是王晶和編劇同事的真實想法。記者是一個時代的記錄者,這是一句無比正確的話,就像片中的黃江,每句話都很正確。但王晶覺得「記錄者」一詞不足以概括記者的意義。他們總在參與,總在通過自己的一己之力去做某些看起來不可實現的事情。

宏大夢想與渺小敘事

黃江一出場,風塵僕僕。這個造型,也是取材於真實原型。

王晶的一個記者朋友,臥底歸來。穿著一身沾滿泥點子的破衣服,走在大街上。

「直到他走到長安街上,才發現與周圍環境格格不入。他說,那是一個早晨,陽光正好打在他的身上。『我身上盪起來的每一粒灰塵在陽光底下都特別好看』。」

王晶就把這個造型,放到了張頌文飾演的黃江身上。張頌文聽王晶講完這件事,立刻在定妝現場表示,這件衣服還不夠髒,「揚不起性感的灰塵」。劇組駐地的賓館樓下,正好是一家汽修廠。張頌文衝到樓下,開始在地上打滾,往衣服上蹭機油。20分鐘後,就成了片中的造型。

「後來我們拍礦難現場時,頌文老師問我這場戲怎麼演?我說你當時定妝的時候怎麼演,這場戲就怎麼演。」

黃江應當是什麼樣子的?

「他的身上需要具備兩種特質,一是像獵人一樣,具備敏銳的攻擊性;二是要有知識分子的溫柔與細膩。他很老練,很敏銳,甚至有一點狡猾。他是一個俠客,一個騎士,一個獵人,一個鬥士。」

2003年,神舟五號發射升空,楊利偉成了中國進入太空第一人。而韓東進入報社那場戲中,曾在一張報紙前看了很久很久。那張報紙,就是楊利偉升空那天的報紙。王晶不滿足只把這個新聞當一個時代背景,他希望讓中國航天的宏大夢想,與韓東這個小人物達成一種關聯。

「後來我們發現,楊利偉有一支筆。他那支筆和韓東的筆一模一樣。韓東為什麼會有那麼一支筆?因為這就是他的武器。細細的,金屬材質,反光,尖銳,像一把利劍一樣,極具攻擊性。第二天我就去找特效團隊,說我要一個筆飛出去的鏡頭。以楊利偉為代表的航天員承載的宏大敘事,與白客飾演的韓東的渺小夢想,建起起了一種奇妙的勾連。」

電影上映以後,網上對韓東和黃江就「B肝代檢」的稿件要不要撤引起了一定的討論。有人覺得,這個對立是不成立的,完全可以發兩篇文章,等到第一篇發了,有熱度有關注以後,再去做第二篇。

但王晶認為,這是一種當下邏輯的驅使。

「你怎麼可能把人殺了之後再去救他呢?」無論是出於情感考量還是道德考量,韓東都不可能做出先發一篇文章,等到有熱度了再寫一個反轉文章的事。「人之所以為人,就是要做出尊重內心的唯一選擇。這恰恰是韓東的稀缺性。」

至於為什麼不當場和黃江解釋清楚,王晶說這反映了一種人之常情。

韓東衝進報社辦公室前,已經把工牌掛到了脖子上。他很篤定,要撤稿。但是見到黃江後,他猶豫了,開始自我懷疑。一個對自己有恩情的前輩,文章臨見報了還在替自己著想。這一刻,他是羞愧的,開不了口。

黃江和韓東,一個是資深調查記者,一個是初窺門徑的毛頭小子。

除了年齡、性格上的不同,二人最本質的差異是什麼?大抵是看待世界的方式不同。黃江的出身和韓東不同,前者成長於傳統的媒體家庭,信奉新聞專業的權威性,總會不自覺地持一種向下俯視的態度看問題。

而韓東是一個從泥土裡長出來的人,他有強烈的同理心。或許在很多時候,他做不到黃江要求的那般冷靜,他經常同情,也經常憤怒。

「理性很重要,它是方法論,是你看待問題和解決問題的方式。但做人不能只談方法論。我們要談本質,我們是人,有同理心的人。」

【文/馬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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