陝西的天，是晴朗的天，陝西的農民軍兄弟好喜歡。
自從崇禎七年（1634年）七月下旬，農民軍通過詐降，從陳奇瑜的鐵桶包圍圈裡掙脫出來後，又開啟了第二春，四處流竄，攻城略地，不亦樂乎。
好不容易平穩下來的陝西又遍地烽火。
當年十一月，崇禎將陳奇瑜論罪遣戍。
洪承疇升任五省總督。
但為時已晚......
01
當時，西寧衛（今青海西寧）又發生了因欠餉導致邊軍譁變的突發群體性事件。
洪承疇除了升任五省總督，陝西三邊總督的原職，崇禎也讓老洪一肩挑著。
如此，西寧也是老洪的管轄範圍。
明代陝西三邊總督的管轄範圍超級大，包括今陝西、甘肅、寧夏及內蒙、青海的一部分
等到十二月下旬，洪承疇處理完西寧譁變的事，回到潼關的時候，農民軍已經突破防禦不足的陝南，又竄回豫西去了。
陣勢鬧得很大。
史載：
「旌旗蔽空、甲光耀日，南盡南山，北盡河曲，波壓雲涌而至。」
河南巡撫玄默接到農民軍大舉過境的消息，嚇得面無人色，火速上疏，請朝廷速集大軍，再行堵剿。
崇禎嚴令兵部尚書張鳳翼迅速拿出了方案：
除了洪承疇手下原有的六萬四千人兵力之外，另增調關寧鐵騎兩千、天津兵三千、四川白杆兵三千，共計72000人圍剿。
02
絕大部分明史讀物行文到此，都會提起一個重要事件：滎陽大會。
說，關鍵時刻，農民軍七十二營二十餘萬人的頭領齊聚在滎陽商議對策。
會上，李自成和張獻忠各自發表了重要意見，指明了農民軍進行下一步行動的正確方向，從而避免了再一次全軍覆沒的風險。
可仔細探究起來，滎陽大會是一個子虛烏有的事件。
1、
農民軍召開這次大會的原始材料依舊僅出自於吳偉業《綏寇紀略》。
且吳偉業究竟從何而得知，他自己也沒交代清楚。
只含混說了一句：
「部署已定，有亡自賊中來告狀。」
——農民軍部署好了以後，有人脫離隊伍，找到官府告狀。
2、
明末諸家史料如《國榷》、《平寇志》、《豫變紀略》、《懷陵流寇始終錄》等書一句沒提。
3、
官方材料里也找不到滎陽大會的半點蹤跡。
河南巡撫玄默曾著有《剿賊圖記》；
河南巡按御史金光宸著有《兩河封事》。
如果真如吳偉業所說，農民軍里有人向官府報告，那最後審結的人一定是玄默和金光宸兩人其中之一。
但這兩個人的回憶錄里並沒有提到「滎陽大會」。
03
雖然沒有滎陽大會，但農民軍還是吸取了上次（崇禎六年，農民軍被明軍包圍在黃河岸邊）的教訓，一早跳出了朝廷的包圍圈，往一個事先誰也想不到的地方發起了衝擊。
這就是——鳳陽。
鳳陽是明太祖朱元璋的老家，埋著朱元璋的爹媽。
農民軍之所以要來鳳陽遊行一番，就是要造個大新聞，把朱五四從地底挖出來，放到陽光下示示眾。
崇禎八年（1635年）正月十五，元宵佳節。
趁鳳陽城內所有人都沉浸在過節的氣氛之中，農民軍突然發動了進攻。
鳳陽留守朱國相被亂刀砍死。
亂世生存得靠腦子。
鳳陽知府顏容暄，就急中生智，急忙換了身囚服，跑進了監獄中。
因為他聽說，農民軍每打下一座城，第一件事就是釋放犯人。
可惜顏容暄猜中了開頭。
正常犯人是放的一乾二淨，但顏大老爺還是被人揪了出來，咔嚓了。
農民軍開始放火，除了燒祖陵、燒龍興寺（朱元璋開國後，皇覺寺被改名龍興寺），連帶官署、民房被燒了兩萬多間。
PS：
關於這場戰役的指揮者，又有兩個不同版本：
1、
吳偉業在《綏寇紀略》裡說，打進鳳陽城的是李自成和張獻忠；
2、
根據談遷的《國榷》和彭孫貽的《平寇志》，帶頭的是龍套角色掃地王張一川和太平王（真名沒查到）。
隨後他們還在明祖陵插了一面旗幟，上書六個大字：「古元真龍皇帝」。
意思很明白：老朱家的祖宗現在被我們踩在腳底，我們才是真龍天子！
戴笠在《懷陵流寇始終錄》裡則直接寫上：
李自成當時還在關中打游擊，吳偉業純純扯淡。
彭孫貽《平寇志》載：
丙寅，賊首掃地王、太平王長驅至鳳陽，鳳陽無城郭，官軍皆潰，無迎敵者。賊焚皇陵樓殿，燔松三十萬株，焚守陵太監署，殺內官六十餘人。縱高牆罪宗，毀龍興寺。
中都留守朱國相巷戰殺賊數十人，力竭死；指揮使包文達揮刀陷陣，流矢中臂被執，大罵不屈死。班軍降者、殺者三千人。
官吏死者，推官萬文英等六人，指揮使程永寧、千戶盛可學、百戶趙國俊、舉人蔣思宸等四十一人。知府顏容暄匿獄囚中，賊縱囚獲之，賊魁黃蓋鼓吹坐堂上，杖殺容暄。
士民被殺者數萬，剖孕婦、注嬰兒於槊，焚公私廬舍二萬二千六百五十餘間，光燭百里。賊渠列幟，自稱古元真龍皇帝，恣掠三日，擄濠梁驛馬數百騎。
04
皇帝的祖墳被挖，這事兒當然不是鬧著玩的。
守陵大太監楊澤非常自覺，第一時間自殺。
洪承疇接到報告，把遺書都寫好了，隨時準備自盡。
可這次崇禎除了將鳳陽巡撫楊一鵬斬首、巡按御史吳振纓戍邊之外，其他人一個沒動。
崇禎還下了一道罪己詔，把政治影響全擔起來了。
對於洪承疇，崇禎沒做任何處理。
道理很簡單，把這幫人全殺光很痛快，誰來替你幹活（背鍋）？
崇禎只是向老洪提出了一個要求：六個月，給我徹底解決流寇問題。
並加了幾十萬兩銀子用於剿賊。
但洪承疇真的很頭禿。
誰都看的出來，農民軍如今已然成勢，不是幾年前光會轉圈鑽山溝的土老帽了。
六個月把他們辦妥，難如登天。
而且，洪承疇手下這幫總兵：
徐來朝、鄧玘、張外嘉的部下全部因欠餉而譁變；譚大孝率領的土司兵又絲毫不見動靜。
一個能打的都沒有。
戴笠《懷陵流寇始終錄》載：
辛卯，洪承疇至汝州，大集僚佐曰：「制賊當有長策，我至豫而賊走秦，我走秦而賊又走楚、豫，是自敝於道路，而郡邑皆殘破矣。天子嚴旨，刻期六月滅賊。今當分信地扼之，令不得流，吾自率麾下搏擊，使無遺類。」
......
承疇為策盡善，而餉乏兵驕，法久不行，徐來朝兵嘩，不肯入山；鄧玘待下無恩，被焚死；張外嘉為其下所縛；譚大孝峒丁半載不至。
可巧，天無絕人之路。
正當洪承疇長吁短嘆，日夜憂心之時，天上掉下來個大救星......
不是別人，還是曹文詔。
為什麼是「還」？
因為曹文詔這個大救星，已經掉下來過一次。
05
此時的曹大總兵已鎮守大同一年多。
奈何曹文詔有名將光環加持，明軍還是一如往常的不能打，前後被後金狠狠猥褻了兩次。
戰後追究責任，宣大總督張宗衡、大同巡撫胡沾恩以及曹文詔等一大批官員，按慣例都要充軍戍邊。
眼見曹文詔要吃牢飯，時任山西巡撫的吳甡靈機一動：河南的流寇太多了，難保他們什麼時候會偷偷竄過黃河來危害自己，不如把曹文詔保下來，也算給自己弄張護身符。
就這樣，在吳甡的大力援救下，曹文詔被重新任命為援剿總兵，部隊開赴河南，並在信陽見到了洪承疇。
06
面對農民軍，曹文詔又一次展現出自己的猛將風采：在應山冒雨衝殺，陣斬首級300餘顆，穩住了河南南部的危急形勢。
見曹文詔殺了回來，河南的農民軍大部分又跑回了此時防守空虛的陝西。
洪承疇見狀，趕忙讓曹文詔與自己在靈寶會師，對農民軍進行尾隨追擊。
但曹文詔考慮到，如果按照常規路線，從潼關進入陝西，是根本來不及阻止農民軍的多點進攻的。
於是曹文詔向洪承疇請命，由自己率隊翻過崤山，取道雒南（今陝西洛南），直奔商州（今陝西商洛），把農民軍進出陝西的大門給關上。
洪承疇則率領賀人龍等將領經潼關正面回師關中，以期兩面夾擊，一戰成功！
洪承疇聽完心花怒放，當即批准，並拍著曹文詔的後背給他加油鼓氣：
「此去路途艱險，多加保重。請將軍放心，我一定聚集關中的兵馬給你做好後盾！」
07
曹文詔告別洪承疇，僅用七個晝夜，趁夜色神不知鬼不覺突進至商州城外。
一到地方，饒是見慣了大場面的曹文詔也倒吸了一口涼氣：一眼望去，農民軍的營地漫山遍野，燈火如滿天的繁星一樣。
情況跟一年多以前完全不同了！
但曹文詔仍毫不猶豫正面A了上去。
結果和當年一樣：農民軍被殺得措手不及，大敗而逃。
可後面發生的事情卻逐漸偏離了預定軌道：這撥農民軍里，領頭的恰好是李自成。
李自成聚攏敗軍，又搞了一次抵近偵察，了解了曹文詔的底細：曹文詔再牛，他的全副人馬也只有3000餘人，而農民軍此時足足有二三十萬！
就這？我們還怕他幹什麼？跟他娘的干！
08
崇禎八年（1635年）六月，李自成在甘肅寧州搞圍城打援，援救寧州的明軍副總兵艾萬年、柳國鎮陣亡。
曹文詔得知消息，立即向洪承疇請戰。
曹文詔萬萬沒有料到，這將會是自己的最後一次出征，
李自成安排寧州這個魚餌，就是為了引曹文詔上鉤。
很快，曹文詔將掉進了李自成的包圍圈。
狹路相逢勇者勝。
曹大總兵橫刀躍馬，奮勇向前。
農民軍轉身逃跑，一切都是那麼的熟悉。
可曹文詔追了一陣，發現畫風逐漸不對了：
自己帶的人慢慢掉隊，越追人越少；而四周包圍上來的農民軍卻越來越多。
曹文詔恍然大悟：自己被包圍了！
不過沒有慌亂。
自己這輩子被包圍的次數太多了，家常便飯，找機會打出去就行，實在不行還可以跑。
可李自成不會再給曹文詔機會了。
為了這次伏擊戰，農民軍集中了近萬精銳騎兵。
當時一片混戰，農民軍沒人發現曹文詔在哪兒。
突然一個被俘小兵剛好看見了曹文詔，就大聲說出了四個字：將軍救我！
戰場本嘈雜，可這一嗓子無巧不巧驚動了一個農民軍小兵，無巧不巧這個農民軍小兵又認識曹文詔。
巧到離譜。
隨即數萬農民軍向曹文詔發動了集火攻擊。
曹文詔自知插翅難飛，揮刀自盡。
明季第一良將就此下線。
《明史·曹文詔傳》載：
文詔乃以三千人自寧州進，遇賊真寧之湫頭鎮。變蛟先登，斬首五百，追三十里，文詔率步兵繼之。賊伏數萬騎合圍，矢蝟集。賊不知為文詔也，有小卒縛急，大呼曰：「將軍救我！」賊中叛卒識之，惎賊曰：「此曹總兵也。」賊喜，圍益急。文詔左右跳蕩，手擊殺數十人，轉斗數里。力不支，拔刀自刎死。游擊平安以下死者二十餘人。承疇聞，拊膺大哭，帝亦痛悼，贈太子太保、左都督，賜祭葬，世蔭指揮僉事，有司建祠，春秋致祭。文詔忠勇冠時，稱明季良將第一。其死也，賊中為相慶。
09
洪承疇得知曹文詔陣亡的消息，仰天痛哭。
崇禎也心痛地幾天吃不下飯。
與之相反，農民軍彈冠相慶，歡天喜地。
打掉曹文詔，大大增強了農民軍的信心。
他們再也不怕洪承疇了，大張旗鼓穿州過縣。
此時的陝西，歷經數年天災人禍，早已百業凋敝，幾十萬人規模農民軍在陝西活動，也確實得不到什麼給養。
因此，除了李自成等極少數人之外，大部分農民軍首領又浩浩蕩蕩竄入到河南、湖廣、四川各省。
崇禎見洪承疇收拾陝西三邊已然疲於應付，便卸了他身上的一些擔子。
大明歷史上就此誕生了一個和五省總督含權量一樣重的職位——五省總理，負責料理江北、河南、山東、四川、湖廣五省的流寇。
擔此重任的，也是我們的老熟人——原鄖陽巡撫盧象升。
大明合剿雙子星就位......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