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比尋常 | 法官札記14

時間過得飛快，一晃已經在大連中院工作近一個月。幾天前突然接到小編約稿，有些手足無措，我這隻二審法官中的「菜鳥」，學習還來不及，哪有什麼資格在公眾號發文？但是小編非常堅持，要求我提供一篇觸及「靈魂」的法官心路文章作為「投名狀」，還指定了題目，就叫「菲」比尋常。

幾經思索，我似乎明白了小編的意思。於是在周末安靜的夜晚，凝心回望，諸多感概，諸多坎坷，文思似乎開始流動起來，忙打開電腦，敲下下面的文字。是分享，亦是共勉。

非比尋常，指不是平常的人與事物能與之相匹。但為什麼叫「菲」比尋常呢？

因為，大家好，我叫王菲。

「菲」比尋常，不是說我有多麼不平常，而是作為王菲，我很尋常。

我是一名尋常的法官，曾經是一名尋常的基層法官，現在是一名尋常的二審法官。尋常到只是法官里的一個小人物，尋常到提起我的名字，大家依然想到的，是我會唱歌而不是會審判。

但其實我的審判功力要遠遠超過唱歌。

學生時代那些事兒

▲2010年7月碩士研究生畢業

其實，學法學並不是我的初衷。

大言不慚的說，小時候，我的數學成績非常好，曾經的夢想是成為一名高級會計師，坐在CBD摩天大廈的格子間裡通過各種數據運籌帷幄決勝千里。

然而天不遂人願，高考陰錯陽差被調劑到了法學專業，因為在我的大學裡，法學專業是不學數學的，為了祭奠我熱愛的數學，還特意躲進房間大哭一場。

知道這件事情的朋友都覺得我神經，是因為他們根本沒辦法理解我對成為一名高級會計師的嚮往。

高中班主任用近乎玄學的語氣跟我說，你就是為法學而生。

當時左耳進右耳出，卻萬萬沒想到，往後的日子裡，我每走一步都在反覆驗證著這句話。

本科畢業，我覺得除了考試沒有其他可以發揮的特長，於是又讀了碩士。讀完碩士，父母期待我能繼續深造，但我實在太嚮往象牙塔外面的世界，便毅然決定加入考公大軍。

至於為什麼選擇考法官？姑且把這個選擇稱之為「情結」吧。

對於「情結」這個詞，很多人難以啟齒，覺得矯情。但轉過頭想想，那麼多職位可以選擇，為什麼我偏偏選擇了現在看來工作最忙碌、最有壓力也最瑣碎的法官？

學過法律的人都知道，公正司法是維護社會公平正義的最後一道防線。選擇做最後一道防線的守護者，是不是所有法學人的「情結」，或者執念呢？

我們就像勇敢的鬥士，選擇這個有點難度，有點殘酷，又讓人無法割捨的職業，那麼勇敢，那麼無所畏懼。

有時會聽到身邊的小夥伴抱怨，早知道當法官這麼難，當初就應該選擇哪哪哪等等。

可每次走到想要放棄的邊緣，我還是會猶豫，還是會不舍，在取捨中也找尋到內心深處最真實的自己。由此，我也幾乎信了高中老師那句話，我就是為法學而生。

基層法官那些事兒

▲2020年於甘井子法院交通事故巡迴法庭

2010年12月，記憶中時常雪花飄飄的冬日，我順利通過公考，成為甘井子區法院的一名尋常法官。

剛開始工作時，有師傅帶著，日子還算過得去。等自己獨立辦案才發現，法官的生活真的是一地雞毛。不，當遇上啃不動的案子時，也可能是一嘴雞毛。

我夢想中的高級會計師造型非常優雅，當然，當了法官也要一樣。穿上高跟鞋，開庭前擦個口紅，整理下儀表，好讓自己看起來氣色紅潤，舉止端莊，也更符合新時代女法官的形象。

然而，好景，往往只能每周一天。再後來，就沒什麼好景了。

有時候，經過一上午的燒腦庭審，別說氣色紅潤、舉止端莊，只要能保證午休起來頭髮還在該在的位置，嘴角沒有口水的痕跡就謝天謝地了。高跟鞋早早被拋棄到鞋櫃裡，因為穿上它，我跑不了，也走不快。

忙，隨著工作的深入變成了常態。而慢慢的，我居然習慣了這種高負荷運轉的「自在」。

也從一名拿到離婚案件無從下手，跟當事人從白天聊到傍晚，最後也調不成一件案子的菜鳥，成長為後來說不上多專業，但至少大部分案件能夠應對自如的老法官。

個中艱辛，身邊的人，都知道。因為每個法官，走的路都一樣。

這十幾年裡，我也打過退堂鼓。就像很多婚姻都會經歷的七年之癢，我的法官生涯，也癢過。

當有人弄到你的電話，在簡訊里問候你的家人；當拼命的一個年度結束，發現年底存案突破200；當系統頁面從好好的綠色暢通變成紅色飽和，每天都提醒你要再加點勁；當經驗資深，審判變得得心應手，卻發現疑難雜症從未走遠；當所有不美好蜂擁而至時，突然發現，家裡老小都病了。

當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落到肩上，含著眼淚的我想過改變，想過離開，於是奮筆疾書，決定用「極端方式」向組織說明一切。

奇妙的是，當我寫完這些「大逆不道」的材料後，我居然莫名感覺內心的不良情緒得到了宣洩，然後我就告訴自己，再等等，說不定一切都會好起來。

這一等就等過了很多年。

而事實證明，挺一挺，就真的過去了。因為，等著等著就適應了，就練就了一身皮糙肉厚，鋼筋鐵骨。

沒有過不去的坎，只有熬不住的人。時間是個好東西，它用無聲的細流撫平一切創傷，打敗所有怯懦，消除我們曾憂心忡忡的過往。

有人說，法官能在困境中堅韌不拔，靠的是口仙氣。如今看來，也不全是，因為我們心中，還有對法治思想的信仰，還有對美好未來的希望。

基層法官這十幾年，不都是壓力，更有滿滿的價值體驗和人生感動。

即使是在那些雞毛蒜皮里，我也能感受到藏著的人性最真摯的光。

有些人會拎著剛出菜園子的芸豆、黃瓜來跑來表達感謝（我婉言謝絕）；有些人會在法庭上深深的鞠上一躬；有些人時隔多年還會突然打電話來說，王法官，希望你一切都好；有些僅一面之緣的人回到自己的城市後發來微信說，很幸運，去大連辦案遇到的是你；有些人會在清理簡訊時發現一條很久之前的留言，說總能在你那感受到正能量。

無論多少蠅營狗苟，仍然有人對我微笑，對我真誠，對我滿懷敬意。

前幾天，在人民法庭工作的好友說起一件民間借貸案件，標的額幾千塊，當場清結。清結過程中，債權人拿出幾百塊對債務人說，給，這是前陣子你家孩子滿月的喜酒錢，隨即又抽出幾張說，這是上回你家老人生病要給他買補品的錢。

人與人之間最樸素的感情卻自然流露，毫無掩飾，好友也為之動容，仿佛在這一刻，看到了真實的人性。

在甘井子區法院摸爬滾打、追求高級會計夢想的這些年裡，有幸得到諸多資深前輩的諄諄教誨，結識了一群可以共患難、有著深厚革命友情的小夥伴，我內心豐盈，不勝感激。

二審法官那些事兒

▲2023年3月於大連市中級人民法院辦公樓前

周末時，我常會帶著母親出門轉轉，偶爾路過市中院辦公大樓，母親都會一臉艷羨的說，你要是能在這上班多好。每次聽到這話我都會略帶自嘲的說，那離你多遠啊。

說實話，我從未想過自己能出現在中院的辦公大樓里。

在全省組織的首次員額法官遴選考試中，我很幸運的完成了我媽對我的期待，同時，也讓自己的職業生涯開啟了新篇章。

對於遴選考試，大家都開玩笑說是蘿蔔與坑的關係。所以當初報名時，我們好友幾人，信誓旦旦的約定，一定要相互扶持走到最後，一定要看看我們陪跑的「蘿蔔」到底是誰。

萬萬沒想到，走過公平公正的筆試和面試後，最後我居然成了大家口中藏得最深的「蘿蔔」。

想像中，二審法官相比一審法官會輕鬆愉悅，握籌布畫。來了後才知道，我只是從一個戰場，轉戰到另一個戰場。

庭里的同志們，每天像打了雞血一樣。我下班時，他們在，我周六到辦公室送物品，他們也在，周日我回來取東西，發現他們還在。我深深懷疑他們是不是為了激勵我特意這麼做。

有一天下班，庭里一位老同志問我幹啥去，我一臉黑線，磕巴著，「我……回……回家啊，你咋還不走」，大哥笑了笑說，加班啊。於是，我灰溜溜的出了門，自愧弗如。

我知道，未來，我會和他們一樣。

坐在中院的辦公室中，有時候會有點恍惚，我真的成了一名二審法官了嗎？真的成了當初自己吐槽吐的最多的那個人？

在基層法院，一審法官最常說的話就是，二審法官咋想的？這麼判合適嗎？明明可以維持，改啥呀？這種小問題直接改唄，發啥呀？他們不考慮案件實際情況嗎？

等真正成了一名二審法官，我才明白二審法官有多難。

人均300-400件/年案件量的情況下，二審法官的工作，一環扣著一環，一步不能落下，就在這種高速運轉的節奏下，他們更要保證案件處理結果的公平公正，考慮案件的示範效應、法律效果與社會效果的統一等方方面面。

我看見他們為了一個數字抓耳撓腮找線索，為了統一尺度爭得面紅耳赤。

我知道，很快，我就會和他們一樣。

結語

枯樹發了新芽，迎春花鼓了骨朵，春天到底是來了。可小編說，不要研究春天，研究職業體驗。

但我真的喜歡春天，滿滿的都是希望。那些不美好的，不幸福的，不理想的，不合時宜的，都會結束在春天裡。

豐子愷曾寫：

我們都曾在漫長的冬夜裡踽踽獨行，也都偷偷在那段以為過不去的寒冷里，種下一顆藏著希望的種子。那顆種子用積攢了一整個冬天的力量，終將在春天裡破土而出。

2004年，歌壇傳奇王菲憑藉「菲」比尋常主題演唱會風靡神州；2023年，尋常法官王菲藉助這篇同名的法官札記，在大連中院開啟人生新的旅程。

為命運、為選擇、為初心，更為理想，我會義無反顧，我會昂首挺胸，因為我就是為法學而生。

來源：大連市中級人民法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