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後二十八回猜想(下)

午夜菸灰缸 發佈 2024-03-16T08:07:31.269955+00:00

書至第九十回,即第五下段末,大觀園時代已經結束,紅樓敘事主體背景也轉出大觀園。正糾結於如何安排情節更為合理,忽然想起第七十四回抄檢時探春的話,心中豁然開朗:「可知這樣大族人家,若從外頭殺來,一時是殺不死的……必須先從家裡自殺自滅起來,才能一敗塗地呢。」


上篇寫到了「香菱之死」、「寶玉出園」、「探春遠嫁」、「薛姨媽保媒」、「襲人離府」、「寶玉離家」、「迎春之死」、「惜春出家」、「黛玉淚盡」等九個大事件。書至第九十回,即第五下段末,大觀園時代已經結束,紅樓敘事主體背景也轉出大觀園。第六大段即第九十一到一百零八回,是紅樓全書的大結局。

正糾結於如何安排情節更為合理,忽然想起第七十四回抄檢時探春的話,心中豁然開朗:「可知這樣大族人家,若從外頭殺來,一時是殺不死的……必須先從家裡自殺自滅起來,才能一敗塗地呢。」那就不妨讓前九回寫「先從家裡自殺自滅起來」,後九回寫「從外部殺來,才能一敗塗地」。

先看上半段。

十、對景悼顰兒


寶玉回來,是離家一年後的秋天,「落葉蕭蕭,寒煙漠漠」,此時黛玉已死去數月,靈柩都已經回南了。「三春去後諸芳盡」的大觀園亦徹底荒廢,絳芸軒、瀟湘館都已是「蛛絲兒結滿雕梁」。中秋之夜,寶玉到園中「對景悼顰兒」,嘆「冷月葬花魂」。寶玉並沒有尋死覓活或者出家當和尚,對景悼念和撫屍痛哭肯定不是一個層級的。離家的一年裡寶玉也經歷了太多變故,心灰意冷,他可能早料到自己滯留不歸黛玉承受不住已經離世了。


十一、元春賜婚


金玉姻緣是在木石姻緣徹底破滅之後才被提上日程的。從第二十八回端午節賜禮看,應該是元春一手促成了這段婚姻。黛玉逝後,寶釵就成了寶玉最合適的婚配對象。而此時,第四回提到的寶釵的進宮待選之事已經有了結果,相信這一點作者在這裡應該有個交代。寶釵為什麼直到十九歲還沒有提及婚配、薛姨媽為什麼說「自己無人可給」之謎也將有了答案。冥冥之中,和尚說的「等日後有玉方可結為婚姻」的話已經應驗。原來月下老人「早已暗裡用一根紅絲把這兩個人的腳絆住了,終究要做了夫妻」。


十二、金玉良姻


二寶成婚當是在紅樓十九年端午節前,此時黛玉已逝去一年了。如果說第二十七回「埋香冢飛燕泣殘紅」是在為黛玉之死伏線,那二十八回「薛寶釵羞攏紅麝串」實在就是金玉成婚的預演。此時賈母尚健在,「自有梯己錢拿出來」,賈府也並未徹底敗落,這場婚禮應該還是很奢華隆重的,這才不負「金玉」二字。所謂「嘆人間,美中不足今方信」,寶玉惟一的遺憾就是新娘子不是他的林妹妹了。而此時,麝月已經接替襲人的位置,成了寶玉的妾,「雖不及襲人周到,亦可免微嫌小敝等患,方不負寶釵之為人也」。

十三、寶釵的終身誤


寶玉婚後對逝去的黛玉念念不忘,讓寶釵處在一個非常尷尬的位置。《終身誤》「空對著山中高士晶瑩雪,終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縱然是齊眉舉案,到底意難平」。還有二十八回羞籠紅麝串,「這個膀子要長在林妹妹身上,或者還得摸一摸,偏長在他身上」,都指向婚後寶玉跟寶玉只有夫妻之名而無夫妻之實。湘雲出場時有脂批,「凡寶玉、寶釵正閒相遇時,非黛玉來即湘雲來,是恐泄文章之精華也。若不如此,則寶玉久坐忘情,必被寶卿見棄,杜絕後文成其夫婦時無可談舊之情,有何趣味哉」。所以我認為二寶婚後還是保持著姐弟之情。


十四、爵位之爭


第七十五回,「賞中秋新詞得佳讖」,賈赦看了賈環的詩,拍著賈環的頭笑道:「以後就這樣做法,方是咱們的口氣,將來這世襲的前程定跑不了你襲呢。」賈政聽說,忙勸道:「不過他胡謅如此,那裡就論到後事了。」說著便斟上酒,又行一回令。此處脂批說:便又輕輕抹去。紅樓的一貫寫法,就是草蛇灰線,伏脈千里。脂批這裡說輕輕抹去,恰恰是說此處伏下後回一起重大事件。下回賈母跟尤氏說:「可憐你公公轉眼已是二年多了。」脂批又說:不是算賈敬,卻是算赦死期也。而此時已是兩年多過去,我猜想賈赦已死,這就涉及到一個爵位繼承問題,極有可能是把爵位讓賈環襲了。此時大房與二房庶派聯手,二房嫡派已是頹勢盡顯。


十五、薛寶釵借詞含諷諫


賈環強勢崛起,威脅到了寶玉在家族中的地位。寶釵開始再次箴勸寶玉仕途經濟應酬世務,終至寶玉棄家為僧。第二十一回脂批:何今日之玉猶可箴,他日之玉已不可箴耶?箴與諫無異也,而襲人安在?寧不悲乎?多少眼淚,灑於此兩回中。二十一回脂批:寶玉有世人莫忍為之毒,故後文有懸崖撒手一回。若他人得寶釵之妻,麝月之婢,豈能棄而為僧哉?玉一生偏僻處。而此時極有可能通靈玉丟失,寶玉出家當和尚去了。


十六、王熙鳳知命強英雄


此時榮府的財政危機繼續惡化,處處捉襟見肘。七十二回鳳姐曾說:「不是我說沒了能耐的話,要像這樣,我竟不能了。」脂批也說,夢中奪錦是鳳姐江淹才盡之兆也,可傷。正如畫冊上賈府這片冰山,只靠這隻鳳姐這隻雌鳳苦苦支撐。很多人說寶釵嫁過來後,王夫人會收回鳳姐的管家權,這種說法其實沒有任何文本依據。倒是興兒說:「如今連他正經婆婆大太太都嫌了他,若不是老太太在裡頭,早叫他回去了。」而此時或因著張華,二姐事件再度被提起,賈璉「終久對出來,我替你報仇」。婆婆、丈夫、寧府勢力聯手,終於扳倒鳳姐。而此時極有可能王家已經勢敗,連老太太也保護不了她,鳳姐終至被休。鳳姐被休後境遇應該是很慘的,但並未離開榮府,脂批提示後回曾有鳳姐掃雪拾玉的情節。

十七、賈母歸西


二十九回回目「享福人福深還禱福」,作者對賈母的定評是「享福人」,所以我相信作者不會賈母經歷抄家這樣大的變故,就讓她老人家在抄家前故去吧。老太太的死期,也只能在金玉成婚之後,抄家之前。因為有個三年的守孝期,老太太去早了,金玉成婚等情節將無法推進。而此寶玉出走,鳳姐被休,再加上史家也極有可能在這時候壞事,幾重打擊下,鳳燭殘年的賈母病故。而鴛鴦也兌現了自己的誓言,「伏侍老太太歸了西,我也不跟著我老子娘、哥哥去,或是尋死,或是剪了頭髮當姑子去了」。


十八、三進榮國府


第六回一進榮國府回前批:此回借劉嫗卻是寫阿鳳正傳,並非泛文;且伏二進、三進及巧姐之歸著。脂批這裡是把三進與救巧姐分開的。也許是聽到老太太死訊,也說是聽說鳳姐被休,劉姥姥再次進府,親眼見證曾經風光顯赫的二姑太太,鳳姑奶奶如今的身微運蹇。而此次將與二進的繁華錦簇歡聲笑語形成強烈的對比。也只有如此,劉姥姥在書中「見證人」的作用才是完整的。而此時的賈府,經過一番自殺自滅後,已是風雨飄搖。至此,第六大段上半段結束。

再看下半段。


十九、元春薨歿


抄家無疑是全書最重大事件,而元春之死,正是賈府這場滅頂之災的導火索。七十二回鳳姐曾做了一個「奪錦」的夢。來旺家的笑道:「這是奶奶的日間操心,常應候宮裡的事」。脂批說:淡淡的抹去,妙。正如前文所說,這個淡淡抹去,恰恰是說這裡又伏下一起重大事件,就是元春失寵。按《恨無常》曲「望家鄉,路遠山高」,從這句看元春並非死在宮裡,所以我也傾向於後回起了戰事。脂批這裡說:悲險之至。可見元春死得異常慘烈。當然,這裡作者肯定不會正面描寫,而是很隱晦地交代出來。


二十、賈府抄沒元春死後,賈府在宮裡失去了最大的靠山。也許在朝中兩派政治勢力的爭鬥中,北靜王、賈府敗於忠順王爺一派,這應該是導致賈家被抄最直接的原因。而雨村此時再次被重用,並極可能與「得志便猖狂」的孫紹祖勾結,投靠忠順王,對賈府落井下石。很多讀者認為這個抄家像歷史上曹家被抄一樣,只是抄沒家產,並沒有家破人亡,我不這麼認為。作者其實是把曹家真實家史寫給了書中的甄家,所以賈家被抄,完全是藝術創作,基本上就是怎麼慘烈怎麼寫,完全就是探春說的一敗塗地。


二十一、嶽廟相逢


寶玉肯定是要歸案的。也許是抄家之前在佛門碰壁,看清其虛偽的本質而還俗,這就是黛玉說的「作了兩個和尚了,我從今以後都記著你作和尚的遭數兒」。也許是抄家後被揖拿歸案。寶玉、鳳姐等這些不是重罪的家眷應該是被羈押在嶽神廟裡,等候最後的發落。而此時賈政、賈珍、賈璉等人及家下人等,已是砍頭的砍頭,流放的流放,收監的收監,發賣的發賣,樹倒猢猻散。這一點八七版演繹得驚心動魄,我相信這是符合作者的創作意圖的。

二十二、仗義探庵,慰寶玉


而在外邊,作者前文伏下的一眾小人物紛紛登場,開始對寶玉、鳳姐展開營救。脂批多次提到後回佚失的俠文,從各個角度開始展開。賈芸、小紅夫妻這時應該擔起了重任,前文的賈芸認寶玉為父、鳳姐認小紅為乾女兒,都是在為這裡的搭救義舉伏線。馮紫英,蔣玉菡、倪二,王短腿等人紛紛登場。脂批透露的仗義探庵,茜雪慰寶玉等情節,都發生在這一時期。


二十三、花襲人有始有終


寶玉被釋放出來後,被蔣玉菡、花襲人夫婦供養。八七版是寶玉流落街頭誤打誤撞到了蔣玉菡家,我認為不是這樣。賈家被抄算是特大新聞,寶玉被羈押期間蔣玉菡也是參於營救的,寶玉的去向二人不可能不關注。我傾向於寶玉獲釋後直接被琪官兒夫婦接回家中。當然,也許在此之前,正如八七版演繹的,被賣的寶釵也被蔣玉菡贖買了回來。此時薛家也已敗落,二人供養了二寶夫婦相當一段時間,這才是花襲人有始有終。


二十四、劉姥姥救巧姐


相對於寶玉,鳳姐就沒那麼幸運了。我認可八七版鳳姐在羈押所中病亡的處理。而在此之前,有劉姥姥探視、鳳姐託孤的情節。巧姐已被狠舅王仁、奸兄賈芹以及「不是人」的卜世仁賣入煙花巷。劉姥姥歷盡千辛萬苦,傾盡家財,終於把巧姐解救出來,後與板兒成親。很多善良的讀者認為巧姐被賣不久就被劉姥姥救了,並未失身,我不這麼認為。第六回劉姥姥紅臉忍恥向鳳姐開口借銀處,有脂批:老嫗有「忍恥」之後,故後有招大姐之事,作者並非泛寫。我傾向於巧姐被救出時是失了身的,只有這樣,才能體現出劉姥姥身上的人性光輝和《紅樓夢》的深度。

二十五、湘雲和妙玉


排正冊第五、第六的這兩個人的命運,我覺得是最難猜的。湘雲相對來說要容易些,線索也比較多。很多人認為湘雲後來嫁衛若蘭,婚後不久守寡。我更傾向於脂批說的若蘭射圃是一段俠文,應該是史家被抄後湘雲不知所蹤,寶玉托衛若蘭尋找湘雲,而若蘭佩帶的那個金麒麟,其實是一個信物。而後來歷盡波折,湘雲終於與寶玉相遇而又不得不分離,那句「寒塘渡鶴影」,跟黛玉的「冷月葬花魂」一樣,其實都是指向寶玉的,說的是寶湘離別是在寒塘之上。


而妙玉幾乎沒有什麼線索,只有那句殘缺的脂批什麼瓜洲古渡、紅顏屈從枯骨的脂批可供參考。我認為妙玉後期會與寶玉發生某種非常重要的關聯,不然她真的對不住正冊第六這個位置。妙玉最後應該是違背師傅遺願,回南去了,終陷淖泥中。妙玉的結局,似乎也應該與劉姥姥有所關聯。


二十六、賈蘭戰死


抄家之後,李紈母子應該是被無罪釋放,過了幾年「昨憐破襖寒」的艱苦日子。後來爆發戰事,賈蘭繼承祖業,在戰場上立下赫赫戰功,「今嫌紫蟒長」,「氣昂昂,頭戴簪纓;光閃閃,胸懸金印;威赫赫,爵祿高登;昏慘慘,黃泉路近」,在最高光的時刻戰死沙場。這也給李紈換來誥命加身的榮譽。《晚韶華》「雖說是人生莫受老來貧,也須要陰騭積兒孫」,很多人解讀為李紈因貪財損了陰騭終至遭報,讓兒子慘死,大謬。這句的意思其實是說,李紈一輩子積德行善積下的陰騭,卻沒有兒孫可承受了。菩薩般的大嫂子青年喪偶,中年喪子,雖是鳳冠霞帔,卻抱著貞節牌坊孤獨終老,再也沒機會享受到兒孫繞膝的天倫之樂了。


二十七、白茫茫大地真乾淨


被襲人供養的日子終究不是寶玉想要的。後終於捨棄寶釵、麝月從襲人家裡出走,過上了「轉眼乞丐人皆謗」的日子。此時的雨村也已「因嫌紗帽小,致使鎖枷扛」。卍兒或許真有些造化了。而二丫頭懷裡抱的,已經不是她的兄弟,而是她的兒子了。神瑛侍者歷盡離合悲歡炎涼世態。直到他遇見甄寶玉,終於徹底醒悟,人生究竟是到頭一夢,萬境歸空,棄了「莫失莫忘,仙壽恆昌」的通靈玉和「倒是丟了印平常,若丟了這個,我就該死了」的金麒麟,懸崖撒手,不知往何處去了,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乾淨。而寶釵終於也沒等來她的丈夫,唯有「不離不棄,芳齡永繼」的金鎖伴她終老了。

二十八、甄寶玉送玉


第十八回元春點戲,第三出《仙緣》,脂批說:《邯鄲夢》中,伏甄寶玉送玉。並指明,所點之戲劇所伏四事,乃通部書之大過節、大關鍵。可見通靈玉最後是到了甄寶玉手裡,由他送給了癩頭和尚與跛足道人。我想起二十七回鳳姐說的話,「討人嫌的很!得了玉的益似的,你也玉,我也玉」。這句話似乎大有深意,或許甄、賈寶玉,黛玉,妙玉,紅玉這幾個名字中帶玉的人,「真得了玉的益」,通過玉,把這幾個人物的命運串連起來。紅樓的最後,甄士隱、賈雨村再次出場,或許神瑛侍者回太虛幻境銷號、情榜證情,石頭回青埂峰,還是通過士隱夢中交代吧。而甄寶玉與史湘雲因金麒麟最終結成夫妻,著書黃葉村,一寫一評,成為白首雙星。「有也罷,沒也罷,與我無干」的甄寶玉,還是與湘雲有關了。


至此,紅樓後二十八回猜想完結。也可謂滿紙荒唐言,但不知能解得多少紅樓真味!

關鍵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