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香中國•一書一世界┃書痕之香

作家文摘 發佈 2024-03-26T00:45:30.571079+00:00

本文刊載於《作家文摘》第2613期7版。但那泛黃的紙面一直刻在腦海里:薄如蟬翼,韌似錦綾,字體方板整齊,白描人物栩栩如生。

原創 劉仝保

本文刊載於《作家文摘》第2613期7版

我書架上有超過五分之一的書被家人稱為「破爛」,因為這些書不僅「臉」(書皮)上有「褶子」,「內臟」(內頁)還有「手術」劃痕(塗鴉與勾畫)。

戀上破舊書的這種怪癖,源自孩提時從家裡的山牆旮旯窯里掏出的那本被塵土和歲月包裹著的棉紙線裝書,至於書名和內容卻早已忘記了。但那泛黃的紙面一直刻在腦海里:薄如蟬翼,韌似錦綾,字體方板整齊,白描人物栩栩如生。每頁的空白處還有毛筆小楷的字跡和大小不一的圓圈、圓點,力透紙背,後來知道這叫「批註」,有的頁被寫得滿滿的,和印刷體擠在一起,像個大花臉。爹說,這好像是爺爺讀私塾時的課本。

上學後學校里發的課本全部是印刷體,一下子明白了家裡藏的那本書是老書,民國?清代?明代?真不曉得。這是舊時讀書人讀過的書,是老輩子人用功讀書時做筆記的「批註本」。到上中學時,我突然會去離學校不遠的古玩市場和舊書店找那種書,淘那種上面留著「批註」的舊書。不知這是不是種「戀癖」!?剛開始,年紀小,閱歷淺,不懂書中「批註」的真意,可能只是看個熱鬧?但隨著年齡的增長,對這些「舊書」和書里的內容有了深一點的理解,用心重讀的時候,生了啟發。

比如,在我的藏書中有不少是關於北京琉璃廠的文史書,有一本1982年由北京古籍出版社出版的《琉璃廠小志》(研究琉璃廠史志及古籍版本和古籍市場的重要文獻),在第51頁的第一章「概述」中,敘到:「北京文楷齋(民國初年北京琉璃廠知名的刻書坊,筆者注),於民國二十年左右,在琉璃廠東門內設肆。文楷齋為劉氏所創立,營製成活字版木刻,其所刻書版亦精......」作者孫殿起(1894年-1958年,近代藏書家、版本目錄學家)的這段表述並未對古舊書鋪文楷齋創立者的全名進行標註。在這行字旁留下一行藍色鋼筆字:「冀縣南劉人,名明堂。」 同樣在第201頁的第四章「販書傳薪記」中,敘到:「二酉齋 弟子張XX(字質卿)」,作者對其名未標註。旁批用紅筆寫上「文藻」二字。

筆者順藤摸瓜,拿著這本「批註」書去請教同為版本學家的郭紀森老先生,他說:「從對兩處的補錄來看,這位讀者肯定是位對琉璃廠過去比較了解的學問之人。」這是讀者延續了作者的功能,形成了作者與讀者的「隔空喊話」。

去年,我曾在中國書店琉璃廠古舊書店購得一本《鄭振鐸散文選集》,扉頁右下角有幾行原子筆字:「韓鍾崑 購於1999年2月25日,中宣部開會回來購於首都圖書大廈。」

因為是喜歡讀大學者鄭振鐸的散文才買的這本書,並未在意購者信息。但今年夏天又在潘家園市場得了一本《方苞散文選集》,打開扉頁,同樣有一行小字:「韓鍾崑 1998年11月30日到新街口訂由我負責閱評的報紙,順道到中國書店購買。」覺得這字體很熟悉,便翻箱倒櫃憑著印象刨出了那本《鄭振鐸散文選集》,打開一比照購者確為同一人。

這種巧合讓我對兩次都是「順道」去購書的同一位「讀者」感了興趣,也就「順便」「度娘」了一下,發現韓鍾崑是一位報人前輩,曾擔任過人民日報社評論部主任,四十多年來寫了上千篇文章,足足有三百萬字,是位高產媒體名家。我從讀者留下的字跡中,長了見識,識了名人。

還有一大部分書里的痕跡是作者與「第一讀者」共同的手跡,就是作者簽名書,偶爾也有印上一「戳兒」的大紅印章。雖然這不是簽贈給我的,甚至不知道是幾手貨,但最後巧合落入我手中,也算是種緣分吧,比如「延安五老」之一的謝覺哉之子、著名導演謝飛2015年用毛筆題贈給張思卿同志的《謝覺哉家書》,著名翻譯家徐鳴珂1983年用毛筆簽名並蓋章贈給同為翻譯家盛同的《魔幻——俄羅斯童話選》,著名語言學家張懷瑾1984年贈送給李保東的《文賦譯註》等等。更有意思的是從這些簽名中還能挖掘出一段段鮮為人知的故事,這並不亞於寫一本書給人帶來的趣味。

記得,去年10月份「夜光杯」責編在編輯恩師萬伯翱先生所寫《燈下日知憶紹棠兄》一文時,告知需要30多年前出版的那本《燈下日知錄》(萬伯翱著,劉紹棠做序,1987年6月黑龍江人民出版社)的封面照片,我和老師在他的書房翻箱倒櫃無果,看著先生失望的愁眉我有些心疼,恍然間想到了舊書交易的靈魂平台「孔網」,果然三下五去二就從手機上淘到了這本舊書,讓賣主幫忙拍了張封面的照片,速速傳給編輯部,一下子解了燃眉之急。待整版的文章刊出後,這本有傷痕的書影絲毫沒影響版式效果,反而襯托出一種歲月感。

拿起這本泛黃並帶有鏽跡油痕的「舊著」,老師的眼眶略顯濕潤,趁人不備他竟然做了一個親吻書的動作,真是個老頑童呢!但被我發現後他又做了個鬼臉朝我說:「劉,書有舊痕更是芬香韻味長啊!」

老師也被舊書感動了!這些經過他人用體感下筆後力透紙背而形成的書之老痕,是溫暖的,是快樂的。

不管是簽名、印章、批註,甚至是不規則的隨手塗鴉勾畫,都成為書之外的另一種價值,也難怪有些拍賣會上將「簽名」「留痕」的著作作為賣點,因為這本書會由此變得與印數內的「千胞萬胞」「孿生書」與眾不同,是千真萬確的「孤本」。

我曾在前年6月份北京某次春拍上見到一冊民國鉛印線裝本《書目答問補正》,此書系晚清大學士張之洞所著,目錄學家范希曾補正,這是我國目錄學史上占有重要位置的一部名著。更有價值的是這一本上面落滿了古籍整理名家汪紹楹的批校,還有語言文字學家陸宗達之孫陸昕教授的題識,此本成為追憶汪紹楹生平與藏書聚散的絕佳「道具」,這樣一冊有故事的善本拍品,起拍價高達一萬五千元。

網絡時代盛行讀電子書,我有些不慣,覺得手捧手機讀不出墨香。還是讀紙質書舒服,終會有種觸碰靈魂深處的感覺,有時讀到感動或共鳴之處,可以尖叫,可以回味,可以享受。

作者簡介

劉仝保,男,供職於新華社瞭望周刊社,新華社品牌辦一部副主任。曾任報社記者、雜誌編輯、欄目主筆,主編等。河北省作家協會會員,中國報告文學學會會員、中國散文學會會員,中國古遺址保護協會會員。

著有《文化的力量——與智者對話的思考》(新華出版社)

關鍵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