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舍先生的前半生:八方風雨,四海為家

讀書圈兒 發佈 2024-03-27T17:41:48.360948+00:00

老舍先生是北京旗人,滿族,生於光緒二十四年臘月二十三酉時,那年距離辛亥革命還有12年多一點。在他降生的時候,中國發生了一件大事,就是戊戌政變,光緒皇帝發動的改良新政遭到後黨的反對而半途夭折,中國社會上空剛剛冒起的一點點曙光又被徹底撲滅,偌大的東方古國重新陷入一片黑暗,整個社會動盪不安,孕育著一場大的變革。

  老舍先生是北京旗人,滿族,生於光緒二十四年臘月二十三(公元1899年2月3日)酉時,那年距離辛亥革命還有12年多一點。在他降生的時候,中國發生了一件大事,就是戊戌政變,光緒皇帝發動的改良新政遭到後黨的反對而半途夭折,中國社會上空剛剛冒起的一點點曙光又被徹底撲滅,偌大的東方古國重新陷入一片黑暗,整個社會動盪不安,孕育著一場大的變革。山東農村爆發了義和拳運動,第二年,八國聯軍進軍北京,這一連串的大事,一個接著一個,也落在老舍一家人身上,那一年他才一歲。

  老舍的父親舒永壽,住在北京西直門附近的小羊圈胡同,每天天不亮的時候要到皇城裡去當差,負責巡邏和守衛皇城。他有一個「腰牌」,相當於今天進城的通行證。用一塊小木頭牌掛在腰上,上面寫著「面黃無須」四個字,這是他的面貌特徵,那時候沒有照片呀。

  八國聯軍進攻北京的時候,是1900年八九月份,慈禧太后帶著光緒皇帝逃到了西安,但是守城的士兵們並不知道,他們還在做殊死的抵抗,堅守在北京城牆的各個城門上。

  舒永壽就鎮守在北京的前門上。前門是北京城的南大門,叫正陽門,在城的中軸線上,背後就是天安門和皇宮。正陽門有瓮城,正前方是箭樓,是突向正前方的最前線。舒永壽的防守陣地就在這裡。

  父親陣亡之後,他的名字第二年上了《庚子京師褒恤錄》,《庚子京師褒恤錄》第四卷第七頁記載著舒永壽(公曆1900年8月15日)陣亡:「護軍……永壽……於上年七月在天安等門駐紮二十一日對敵陣亡等因護軍……永壽……均著照護軍校陣亡例優賜恤。」此名單中一共列了15位犧牲的護軍的名字,永壽排在中間,列第八名。

  清冷的月牙兒

  母親得到的撫恤金實際上是一個護軍減半的錢糧,而且此時國運不濟,已不能按時發放,拿到手的也是成色不足的銀子,撫恤金大打折扣。母親的負擔很重,除了剛一歲的小兒子之外,她還有兩位未出閣的女兒和另一個年滿八歲的兒子,還有一位大姑子跟他們同住。母親只能靠替別人洗衣服、補衣服、做活計來維持生計。在老舍的記憶里,母親的雙手永遠是紅腫的,表皮極粗糙,用她的手背給小孩子撓痒痒倒很合適,可惜並不敢再勞累她。母親常被店鋪夥計送來的髒衣服熏得吃不下飯去,但她從不歇息,直到深夜還抱著一盞小油燈縫縫補補。母親娘家姓馬,是住在北京郊區北土城「薊門煙樹」附近的農家。她本人是個不識字的滿族婦女,生性好強,一生勤勞。她內心的剛強、正直和外表的和氣、熱情一直影響了她的後代,融入了他們的血脈,鑄造了他們的性格。她是老舍的不識字的人生導師。

  她最犯愁的事是每當領了錢餉回來,不知該如何分配這些為數可憐的銀子,是還上月的債呢,還是安排下個月的嚼裹兒呢?她坐在炕上,把銅錢分成兩摞,一摞是該還債的,一摞是打算用在下個月開支的,倒過來翻過去,怎麼也不夠用。

  老舍先天不足。母親奶水不足,他是靠吃「糕乾」長大的,他常常開玩笑說,以致後來他長大了始終是「一腦袋的糨子」。老舍到三歲都不會說話,大人們很為這個瘦弱的孩子擔心。他甚至到三歲也不會走路,一個人坐在炕上,一聲不響,很乖。

  母親有時候帶著小兒子去城外給父親上墳,那是要走很長的路的。路上母親會買一些熱栗子給他吃。及至到了墳地,母親放下兒子,自己抱著墳頭哭起來,哭得很傷心。周圍只有幾隻烏鴉,偶爾發出幾聲難聽的鳴叫,怪嚇人。一陣小風吹來,將未燒盡的紙錢卷向天空。天色漸暗,母親背起小兒子向回走。月牙兒爬上天空,灰暗的曠野一片清冷。小兒子在母親背上仰望天空,月牙兒一直跟著走,閃著冷光,慘白慘白。母子二人一語不發,心中卻因孤獨而悲傷,四周也越發寂靜。那月牙兒便永遠地停在了心中,成了清貧童年的長久的記號。

  不愛過年

  老舍一輩子不愛過年,不愛過生日,因為每當想起自己的童年,他便想起自己可憐的母親。那個時候,過年對母親來說是一關,是很難過的一關。

  小的時候,他常常看見街上的人家為過年而忙碌,便跑回來向母親報告,誰家買了多少鞭炮,誰家請了一台蜜供,比桌子還高,誰家正在剁肉餡包餃子。母親在這個時候會很平靜地對他說:「我們不和人家比。別著急,我們也會動手包餃子,自己包的餃子最好吃,雖然咱們包的菜多肉少。」

  母親精明強幹,對能做得到的禮儀一點也不含糊。她會把爐灰面篩得很細,用它來擦拭缺胳膊短腿的家具上的包角銅活,擦得鋥亮,還會把一張不知怎麼保存下來的老畫《王羲之愛鵝》掛出來,再點燃一支小小的紅蠟燭。不過,到底是沒有多少好吃的和好玩的,母子二人早早地就上了床,聽著別人家的鞭炮聲漸漸入睡。

  這樣的年,讓老舍很傷心,不願意過。

  所以,他後來說,他天生是個悲觀主義者。

  這樣,熬到老舍七歲,按常規,他應該上學了。可是,母親很犯愁,沒錢啊。那時,上學是一件多少要點錢的事,母親早就盤算好了,讓小兒子先挎個小籃子上街去賣花生米,做點小買賣。再大一點,就送他去鋪店當個學徒,學一門手藝,或許還能養活自己,不致餓死。

  恰在此時,小胡同里有了大動靜,前呼後擁地來了一位貴人,來找母親,說是有事相商。來的這位叫劉壽綿,是個黃帶子,就是滿族的貴族,祖上地位顯赫,三代單傳,到他這一代,家產中光房產一項,可以相當於西直門大街的半條街。這位公子哥比老舍母親年輕一些,管她叫「大姐」。老舍的曾祖母曾經服侍過劉家祖上的女主人,還陪同劉家到過雲南,所以後代一直保持著一些聯繫,雖並不密切,但畢竟沒有完全忘記。劉壽綿過著綾羅綢緞珍饈美味的生活,但他人並不壞,心眼好,很愛做善事,在街面上有「劉善人」的美稱。他有一位女娃娃,和老舍同歲。女娃娃該上學了,他便忽然想起舒家也有一個小男孩該上學了,便前來相助,進門就高聲大叫:「大姐,我來帶您的小孩上學去!」他告訴母親,一切都不用她操心,他會送來課本,會送來做服裝的布料,會帶著孩子去學校。原來他辦了一間私塾,請了老師,有專門的地方,給自己的孩子和朋友的孩子上課。

  就這樣,老舍意外地進了學校,走上了一條成為知識分子的路,雖然,前途依然充滿荊棘,依然困難重重,但他太喜歡念書了,年紀小小,決心不再離開書本。

  果然,第二天,劉大叔拉著他的小手,送他進了私塾。

  這間私塾設在離家半里多路的正覺寺,胡同也因寺而得名。當時此處是個道士觀,在其最里進有一座大殿,被闢為劉家的私塾。老舍在這裡念了一年書,得到了初級啟蒙教育。老舍一輩子都記得劉善人的恩情。後來,劉壽綿真的出了家,當了和尚,把自己全部財產都救濟了窮人,成為京城遠近聞名的大德高僧,法號「宗月法師」。抗戰中期,他圓寂於北平的廣濟寺。消息傳到後方,遠在重慶的老舍,立刻寫了一篇充滿感情的悼念文章。在文章的最後,老舍寫道:

  沒有他,我也許一輩子也不會入學讀書,沒有他,我也許永遠想不起幫助別人有什麼樂趣與意義。他是不是真的成了佛?我不知道。但是,我的確相信他的居心與言行是與佛相似的。我在精神上物質上都受過他的好處,現在我的確願意他真的成了佛,並且盼望他以佛心引導我向善,正像二十五年前,他拉著我去入私塾那樣!

  他是宗月大師。

  師範生的淚

  離開私塾之後,老舍又連續上過兩個正規小學,最後畢業於位於西直門南草廠的京師第十三小學的高等小學校。考上了位於祖家街的北京第三中學。

  恰在此時,爆發了辛亥革命。

  辛亥革命對北京的旗人來說,可謂有好有不好。好是結束了封建帝制,也結束了束縛旗人的佐領制度,還他們以自由;不好的是斷了他們的生活來源,沒有了「鐵桿莊稼」,沒有官餉錢糧,完全得自謀生路。可是,絕大多數滿族旗人是以世代當兵為職業,不會也不允許有其他技術,一旦沒有了官餉錢糧便只能幹瞪眼挨餓。所以絕大多數滿族人在辛亥革命之後一下子就淪為了窮人,落到了社會的最底層。

  母親是個有尊嚴的老實人。她去當了工友,當了女傭,給學校的女老師打飯幫忙做雜務。可是,她已經完全無力供養她的孩子繼續上學讀書。

  老舍中午下學回家吃飯,掀開鍋蓋,一看鍋里空空如也,不出聲,一聲不響地扭頭便走,空著肚子去上下午的課。姐姐見他腳上穿的布襪子上的補丁已經補到了腳面上,便送給他一雙新的襪子。他拒穿,說自己不會和別人去比穿戴,假如比這個自己永遠也比不上人家,要比,就比功課。

  他的性格極像母親。他的髮小兒同學羅常培曾經這樣描寫過幼兒時的老舍:「一個小禿兒,天生灑脫,豪放,有勁,把力量蘊蓄在裡面而不輕易表現出來,被老師打斷了教鞭,疼得眼淚在眼睛裡亂轉,也不肯掉下一滴淚珠或討半句饒。」

  在北京三中上了一學期初一的課程,眼看就再也難以為繼了。他突然看見報上有北京師範學校招生的廣告。

  師範學校是辛亥革命前後出現在中國大地上的一件新鮮事,其目的是培養新型的小學師資,課程設置完全是效仿日本的師範中等學校,也就是說,除了國文還有古典的漢語之外,其他一切課程都是參考西洋和東洋的教材,一句話,師範就是洋學堂,是中國教育向現代化邁出的第一步,而且著眼於中小學基礎教育,由兒童抓起。

  最打動老舍的是,師範學校的一切都是免費的,全部公費,由國家包起來,管吃管住管穿管學費管分配,正像老百姓所說:「師範師範白吃飯。」

  招生50名。消息傳出,一下子報名了1000餘人,憑考試成績擇優錄取。老舍沒跟母親商量就報了名,考了試。到發榜的時候,他榜上有名,這個時候,他才對母親說他考上了北京師範。他和母親都很高興,他高興的是,他可以繼續上學了,可以繼續念書,可以不離開學校了;母親高興的是,終於可以不再為兒子的學費而發愁了。

  這時是1913年的年初。考上師範學校是辛亥革命帶給老舍的頭一件禮物,完全改變了他的人生命運。

  他搬到學校去住宿,從此,他離開了那個窮苦的家,除了短暫地看望母親之外,再也沒有回來長住過,這一年,他剛滿14歲。

  入到班裡,他才發現,班上的同學大多是河北各地的孩子,口音都很重,真正的北京孩子倒很少,原因是鄉間的孩子功課紮實,成績較好,人又都本分老實。

  當時師範學校的師資力量非常強,校長和語文老師都是國學宗師,後來大學數量多了以後都晉升為有名的大學校長和教授。教員中許多人是留學生。學校的硬體也很齊備,有中西結合風格的現代校舍,有理化生物實驗室,有大圖書館,有勞作室,有風琴,有洋鼓洋號,還有真槍實彈可供軍事演習。學生每人都發呢子制服和呢大衣,發皮靴,發帽子。學校的校制是一年預科,四年本科。學習的課程很齊全,也很現代,包括博物學中的動物學、植物學和礦物學,還有心理學、教育學,學生一律要學英語。老舍這一屆是北京師範學校的第一屆科班學生,學到1918年正式畢業。更神奇的是,老舍的下兩屆同學,畢業前居然全班開赴日本去實習。

  據統計,100年前師範學校在全國各重要城市同時興建了一大批,培養了上萬名人才,其中許多人成為各行各業的骨幹,還湧現了一批名人和巨匠,其中湖南的毛澤東、北京的老舍最有代表性,而老師中魯迅先生則是其中最負名望的。

  老舍在校時,北京師範學校的校長先後有兩位,方還先生和陸鋆先生,都是大教育家。他們愛學生如親子。老舍受他們的影響很大。老舍先生後來一輩子總在自己的書桌上方懸掛著方還校長的題字,可見他對方還校長的尊敬和愛戴。

  老舍在1949年以前,一直不提自己的滿族出身。他曾對好友吳組緗先生私下說,他羞於承認自己是旗人,是滿族人。他的這個特點帶著濃郁的辛亥革命色彩,他為清朝末年的滿族統治者的無能和腐敗,以及對外的屈服和軟弱感到羞辱,不願意承認和他們是同族。後來,溥儀對日本的投降和賣國更使他氣憤和傷心,愈發不願意明說自己的族籍。

這種心態直到他1949年底從美國回來後,特別是聽了毛主席和周總理親口對他說滿族是一個了不起的優秀民族,康熙大帝是個非常傑出的皇帝,在確定中國版圖上、在建立統一戰線政策上、在民族團結上都有不可估量的貢獻,對歷史有極大的推動作用,對今天也有深遠的影響,這之後,老舍先生的態度才逐漸地有了轉變,而且最後終於以作為滿族的代表而自豪,在作品中,如在小說《正紅旗下》裡,開始正面地描寫滿族人,以至小說《正紅旗下》不僅成為他的代表作之一,還被譽為中國當代少數民族文學最輝煌的傑作之一。

  老舍先生在自己的散文中曾經動情地描述過他剛上北京師範學校時的情景。那一年因為剛改為公元紀年,春節不放假,他在除夕回家探母時,不得不對母親說,待一會兒還得趕回學校,不能陪母親一起過年。出了門,他走在回師範學校的路上,兩眼完全看不到周圍的熱鬧景象,而是充滿了淚水,心中只惦念著自己孤獨的老母。及至走到校門,學監正在門口等他,親切地對他說,你還是回去吧。他聽了此話,狂奔到家。進了家門,看見母親一個人正對著小紅蠟燭發愣。母親見到兒子又回來了,非常高興,站起來從衣兜里掏出一個小草紙包,裡面包了一點雜拌兒,說:「小子,拿著,剛才忘了給你。」

  五年之後,老舍以第五名的成績畢業於北京師範學校,直接分配到京師第十七高等及國民小學去當校長,那一年他19歲。他對母親說:「您現在可以歇一歇了。」母親的回答是一串一串的眼淚。

  八方風雨四海為家

  從1924年到1949年底,老舍一直不在北京,一別就是25年。在這25年裡,老舍在英國住了五年,在新加坡住了半年,在濟南住了四年,在青島住了三年,在武漢住了一年,在重慶和北碚住了七年半,在美國住了三年半。在這25年裡老舍成了一個有成就的作家,成了一個受歡迎的教授,成了一個文學隊伍的很有影響的組織者和社會活動家。老舍是這個大時代的經歷者、見證者、描繪者和改造的參與者。在他的筆下,這個大時代是痛苦的,悲涼的,充滿了矛盾和磨鍊,它不可能有別的結局,除了革命。

  如果說,1924年以前的25年是作家老舍的預備期和醞釀期的話,那麼,1924年以後的25年,則是作家老舍的成長期和成熟期。

  老舍到英國之後,在倫敦大學東方學院當講師,教英國人說「官話」和念「四書」,任期五年。住了不到半年,由於思鄉、模仿、暴露和說理四種衝動的催促,他拿起筆,開始寫他的第一部長篇小說《老張的哲學》。手稿寄給上海《小說月報》,由1926年第七號開始刊登,一氣連載半年。第1期上署名「舒慶春」,由第2期起改署「老舍」。從此,老舍的名字便和流暢的白話文,生動的人物形象,深刻的諷刺,風趣的幽默緊緊地連在一起,而使文壇耳目一新。一年之後,《老張的哲學》合印成單行本,銷路很好,轟動一時。

  在倫敦,老舍先後住過四個地方。第一個地方是巴尼特區的卡納旺街18號,離倫敦有11里。房東是兩個英國老姑娘。老舍和作家許地山一起合住在這裡。故事說得差不多了的時候,許地山便拿出一本油鹽店的帳本開始寫小說,筆可是鋼筆,常常力透紙背地把鋼筆尖插到帳本里去。半年之後,老舍搬到倫敦西部的荷蘭公園區詹姆斯廣場大街31號,這次是和艾支頓夫婦合租一層樓,條件是老捨出房錢,艾支頓供給老舍飯食。附帶的條件是老舍教他中文,他教老舍英文。這種合作後來有一個意想不到的結局,即老舍幫助艾支頓完成了中國古典名作《金瓶梅》的翻譯。合住三年期滿後房東要加價,他們只好分手,老舍搬到公寓裡去住了半年,公寓位於托林頓廣場附近。最後一個住處是在倫敦的南部斯特里塞姆高地(Streatham Hill)的蒙特婁路31號,也只住了半年多。

  東方學院的假期加起來每年差不多有五個月,加上擁有一個幽靜的好圖書館,老舍在這裡繼《老張的哲學》之後,又創作了長篇小說《趙子曰》和《二馬》。儘管老舍不怎麼喜歡英國人和英國社會,但是他得感謝那幽靜的圖書館。隔了好多年,老舍還在感慨:「哼,希望多咱有機會再到倫敦去,再在圖書館裡寫上兩本小說!」

  老舍在英國完成的頭三部小說使他成為中國現代文學中長篇白話文小說公認的奠基人之一。正像茅盾先生說的那樣:「在老舍先生的嬉笑唾罵的筆墨後邊,我感到了他對於生活的態度的嚴肅,他的正義和溫暖的心,以及對於祖國的摯愛和熱望。」

  1929年夏,老舍離開倫敦,在歐洲大陸旅遊了三個多月,所到的國家是:法國、荷蘭、比利時、瑞士、德國、義大利。這樣一來,他的錢僅夠到新加坡的,便在新加坡下了船。在當地的華僑中學找著了事,一邊教書,一邊寫小說,第二年春天才回國。在北平他只作了短暫的停留,住在老朋友白滌洲先生家(西城機織衛煙通胡同6號,今9號)。在這裡,他第一次和北師大的女學生胡絜青相識。後來,她成為他的夫人。1930年夏,老舍應聘到山東濟南齊魯大學任文學院教授兼國學研究所文學主任。

  山東時期是老舍的大豐收期,在老舍的創作生活中占據極重要的位置。在這個時期中老舍平均每年創作一部長篇小說,平均每月創作一篇短篇小說。長篇小說是:《大明湖》(1931年)、《貓城記》(1932年)、《離婚》(1933年)、《牛天賜傳》(1934年)、《駱駝祥子》(1936年)、《選民》(1936年)。短篇小說集是:《趕集》(1934年)、《櫻海集》(1935年)、《蛤藻集》(1936年),還有《東海巴山集》中的東海部分(1937年)。

此外,還出版了《老舍幽默詩文集》(1934年)、創作經驗集《老牛破車》(1937年)和自傳體小說《小人物自述》(1937年)的前三章。在七年多的時間裡老舍總共創作了200篇作品。它們不僅數量上較多,在思想深度上和藝術造詣上都有較大的突破,成為中國現代文學現實主義作品中的重要成果。長篇小說《駱駝祥子》和中篇小說《月牙兒》出世之後,極為轟動,獲得了巨大成功,成為老舍的傳世之作。《駱駝祥子》1945年以後陸續被翻譯成38種文字,走進了世界優秀文學作品之林。

  在濟南,老舍一家人住在南新街58號,這是他利用暑期寫作《貓城記》《牛天賜傳》《離婚》的地方。在青島,老舍一家人先在原萊蕪二路現登州路住過一個短時期,後來在金口三路2號住了一年多,又在黃縣路12號住了一年多。在黃縣路居住期間老舍辭去了山東大學的教學職務,正式成為職業作家,並完成了他的名篇《駱駝祥子》。

  抗日戰爭爆發後,老舍舉家由青島搬到濟南,再次住進齊魯大學,先在東村平房小住,後來住進大學院內的常柏路2號。1937年11月15日傍晚,在這裡,老舍告別了妻子和年幼的兒女,提了一隻小皮箱,加入了全民抗戰的洪流。老舍的決定,犧牲小我,成全大我,使人們在羸弱的書生外表之下看到了一副極硬的筋骨,他贏得了普遍的尊敬和愛戴,很快就被推崇為抗戰文藝的核心人物之一,成了一個聯絡全國各路文藝大軍的勤務兵,組織成百上千的拿筆當槍的文藝英雄,在中華抗戰文藝史上寫下了光輝燦爛的一頁,老舍把流亡變成了戰鬥。

  在抗戰中,老舍基本上是四海為家,過著一種顛沛流離的生活,所到之處甚多,住過的地點和房子也很難以統計。老舍在抗戰中的最大功績是兩個:一是組織和領導了「中華全國文藝界抗敵協會」,團結了全國的抗戰文人,使這一時期成為現代文學史上文藝界團結得最好的時期之一;二是致力於文學的普及和曲藝的改造,成為民間曲藝改革的一位先驅者。

  在八年的時間裡,老舍創作了:

  一、長篇小說三部半:《火葬》,《四世同堂》三部曲的第一部《惶惑》、第二部《偷生》,半部《蛻》。

  二、中短篇小說集兩部半:《火車集》、《貧血集》、《東海巴山集》的巴山部分。

  三、長詩集《創北篇》。

  四、話劇九部,其中獨立完成六部,合作三部。

  五、通俗文藝作品集《三四一》。

  六、散文、雜文、短詩、歌詞、報告、論文、評論、回憶錄、鼓詞、相聲、太平歌詞、河南墜子、公開的書信等。這一類作品,據不完全統計,有310餘篇。

  上述作品,除回憶錄外,大大小小每篇都和抗戰有關,這個事實說明老舍的確實現了他要為抗戰竭盡全力的諾言。

  1946年3月老舍和劇作家曹禺應美國國務院的邀請到美國進行為期一年的講學和文化交流。當時正值美國翻譯出版了《駱駝祥子》。它被評為「每月佳書俱樂部」的佳書,發行100萬冊,成為暢銷書。在這種有利的形勢下,老舍和曹禺決定利用這次訪問廣泛地對外宣傳中國現代文學的光輝成就,特別是抗戰文學的成就。他們在美國用了大半年時間作了週遊美國的旅行,走到哪裡講到哪裡。

  他要為宣傳中國而寫,一邊寫作、一邊翻譯。此間,老舍寫完了《四世同堂》第三部《饑荒》,創作了另一部長篇小說《鼓書藝人》,而且一邊寫,一邊交給美國人立即翻譯成英文,其中《四世同堂》的翻譯是在老舍的親自參與下完成的。老舍還組織了《離婚》的再翻譯以及《牛天賜傳》的翻譯,加上《駱駝祥子》一共有五部長篇小說和一部話劇被翻成英文。它們成為第一批被系統地介紹給美歐的長篇中國現代文學作品,成為美歐廣大讀者了解現代中國社會的第一批窗口。

素有盛名的《星期六文學評論》稱讚老舍的《四世同堂》不只是第二次世界大戰以來中國出版的最好小說之一,也是在美國同一時期所出版的最優秀的小說之一。評論家康斐爾德說:「在許多西方讀者心目中,老舍比起任何其他的西方和歐洲小說家,似乎更能承接托爾斯泰、狄更斯、陀思妥耶夫斯基和巴爾扎克的『輝煌的傳統』。」

  (本文摘自「舒乙文集」之《爸爸老舍》,舒乙著、李劭南編,北京出版社2023年2月第一版,定價:58.00元)

關鍵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