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外看陝西】羅賓·吉爾班克:陝西鄉村掠影(上)

文化藝術報 發佈 2024-03-30T23:11:17.815728+00:00

羅賓·吉爾班克,英國北約克郡人,2008年起在中國西北大學外國語學院任英美文學專家。2018年8月,中譯出版社出版其專著《羅賓博士看陝西》,由西北大學外國語學院原院長胡宗鋒教授翻譯。

(英)羅賓·吉爾班克 著

胡宗鋒 譯

羅賓·吉爾班克(Robin Gilbank),英國北約克郡人,2008年起在中國西北大學外國語學院任英美文學專家。2018年8月,中譯出版社出版其專著《羅賓博士看陝西》,由西北大學外國語學院原院長(現為陝西省翻譯協會會長)胡宗鋒教授翻譯。

胡宗鋒、羅賓,近年來主要從事陝西文化的對外宣傳、陝西作家作品翻譯推廣等工作,獲得豐碩成果。

本書作者緊緊圍繞關係密切的文明和民俗主題,聚焦在陝西這片土地上的宗教、文學、藝術、飲食和其他風土人情。從三原和涇陽的黃土地道梅縣富饒的蘋果園,從咸陽的渭水到渭南的煤礦「黑帶」,從繁華城市中心到淒清的鄉村原野,從國內外知名的畫家、作家到默默無聞的鄉野村夫......通過大量的走訪,親眼見證了陝西的變化和發展。

徵得作者授權,即日起選載《羅賓博士看陝西》部分內容,讀者諸君可以看看:外國人的眼裡,2008年-2017年的陝西是怎麼樣的?如何看待外國人對那時陝西的觀察?

特別需要說明的是,文章里的一些圖片系近期拍攝或網絡搜集,非原書圖片。讀者或許也可以體會到,陝西2018年之前和2023年前後的風貌變遷。

陝西鄉村掠影(上)

農民是不朽的中國。在西安的陝西省博物館裡,人們可以看到一尊漢代墓葬的石雕,是一個人趕著牛拉的獨角犁在犁地。在城外,也可以看到被上演了兩千多年的這一幕景象。在田野里,一群群的人彎著腰,在沒完沒了地辛勞著……不論到哪裡,不論人們用什麼工具,風景里永遠是草帽下彎著腰的人。

——引自芭芭拉·W·塔奇曼著《來自中國的函件》第17頁

四十年前,在毛澤東和理察·尼克森總統打開僵局會晤的前夕,美國有名的歷史學家芭芭拉·W·塔奇曼對中國進行了一次調查性的訪問,目的在於讓自己的同胞對這個國家有一個大概的了解。陝西可能以其豐富的古蹟和當代中國西部糧倉的聲譽被選為她造訪的地方,她的分析帶有一定的浪漫色彩。塔奇曼著眼於拂去當地複雜的歷史塵埃,把以前受奴役的農民和「被解放了的農民」後代分開了。前者是受自我認識束縛,被孔子稱為是「小人」,是維持這個龐大帝國螻蟻般的芸芸眾生。而後者則是接受了宣傳和教育,認為每動一杴土和每種一粒糧都會使自己更加靠近社會主義理想。實際上,老百姓長期以來的一個共同特點就是無休止的勞作。在我心裡,毛姆在引用莊子語錄的時候,對此做過更加精闢的闡述。他說:

「在中國,馱負重擔的是活生生的人,『其行盡如馳,而莫之能止,不亦悲乎!終身役役而不見其成功,苶然疲役而不知其所歸,可不哀邪!』」

——引自毛姆著《在中國屏風上》「馱獸」

這種觀點現在早已過時了,現代的鄉村男女把自己從父輩的生活困境中解脫了出來。

關中平原的現有人口超過了兩千五百萬(比澳大利亞全國的人口都多),但除了西安、寶雞、 咸陽和渭南等城市中心外,到處還是瀰漫著農村的氣息。沿著高速公里前行,映入眼帘的一切新穎而別致。忽然就冒出了許多獨立的和半獨立的住宅,屋頂上通常都裝著小型的太陽能設施。惟一高點的地方是丘陵、黃土高坡和古代皇帝們的墓冢。單調的平川地帶上,點綴著瓷磚裝飾、古香古色的樓房。農民新建的房子幾乎都是不協調地裝著兩扇大門,每扇門上都鑲著門套和很大的門環,上面有主人喜歡的標誌。很少有麒麟,因為人們不期望有不吉利的訪客。大多數人家的門口寬大,可以讓電動車和農用拖車出入,農用拖車晚上就很安全地停放在院子裡。

生死輪迴在這裡不可避免地上演著,在地上的角落和田野的空間都可以看到一簇簇的墓碑,好像各有各的特色。簡單一些的就只有一個墓堆,而在有的地方則有石碑,上面密密麻麻地刻有與逝者有關的後人名字。新墳不難辨認,普通的花圈通常都是一個大的同心圓,周圍是紙做的花和彩帶,中間掛著輓聯。在我看來,這些多姿多彩的花圈怪怪的,讓人會聯想到射箭用的靶標。不管如何,仔細一想,城裡人的生死極限既安全又衛生。在西安的一些特定的地方,特別是在文昌門裡邊附近的花卉街和買戲衣的街道,還有人在做花圈。但這些商品很少見到與死亡相關,在毛澤東時代,城市裡就在嚴格地執行火葬,這一點從未變過。火葬場和墓地都是建在遠郊。

只要是到了鄉下,就會親眼看到對逝者的敬畏依舊是那麼隆重。葬禮的色調是白色,而不是黑色。從人去世到最後下葬,有七天的哀悼日。禮儀規定逝者的親屬要從頭到腳都著白色,頭上戴的帽子和平時醫生和年長的穆斯林女人戴的一樣。悲痛與日俱增,當一個人的最後一位父母離世的時候,其子女有責任盡孝,一舉一動都要表現得無比悲痛,連日常事務都沒法打理,比如要趿拉著鞋,不能全穿上。

我的一個朋友,家住在秦嶺腳下,他給我講過一個傳奇故事,說他們一大家為了哀悼長輩和高壽的姑奶奶,沿用舊禮儀,姑奶奶卻死而復生了。他姑奶奶當時已九十多歲了,還保留著新中國建立前女人愚昧的「三寸金蓮」。她不用人扶,可以戰戰巍巍地走到幾米遠的木凳跟前並坐下來。一天早晨,她的侄女發現姑姑窗前的百葉窗沒有被掀起,隨進屋一看,發現她一動不動地坐在牆角里。下葬前安排有七天的哀悼日,放靈柩的是上個世紀的一張老長桌,旁邊堆滿了白玫瑰和康乃馨。鄰居們來的來,去的去,所有來的人都是給一碗麵,但大多數人都沒有動。幾天過去後,姑奶奶的面容變得更加扭曲和不起眼了,不像桌子上方黑白照片中的她那樣相對富有活力了。於是人們決定應當再給她的臉上蒙一層遮面的薄紗,這樣既可以讓人看清她的臉,但卻不至於露出她沒有表情的面容。當面紗接觸到她的額頭時,姑奶奶的眉毛抽搐了起來。由於不清楚這是不是人死後的罕見反應,其侄子和侄女都都退到了邊上。過了一分鐘,她的喉頭也動了,接著便咳嗽了一聲,「復活」後,老太太又活了兩年。在她最終離世後,家裡人花錢從城裡請了兩位有經驗的醫生過來證實她確實是「不在了」。

在關中農村,孝道和迷信在人們的心裡根深蒂固。正如弗朗西斯·亨利·尼科爾斯所言,從嬰兒一來到這個世界,勉強餬口的父母就會絞盡腦汁地想,怎樣才能讓自己的孩子避禍祛邪:

陝西孩子的脖子上戴一個用繩子拴著的「長命鎖」, 認為這可「鎖」住其魂,不讓厲鬼偷走。孩子特為此自豪,只要跟人一認識,就會常常拿起來讓人看。雖然孩子的名字來自於「起名手冊」,但父母很少叫孩子的名字,而是經常給孩子起一個低級動物的小名,如「癩疙寶」或「亥娃」。這也是為了防找孩子魂的厲鬼,鬼不會對一個叫「癩疙寶」的孩子像對其他叫真名的孩子那樣有興趣。陝西的男娃幾乎剛會走路,就會把頭頂剃光,只留一小撮頭髮,預備以後編辮子。

——引自弗朗西斯·亨利·尼科爾斯《穿越神秘的陝西》第134頁

以前,嬰兒死亡率很高,人死後無子乃是最大的不幸,故做父母的認為採取這些古老的做法很管用。

儒、釋、道的融合以及本土信念形成了老一輩人對宇宙和周圍環境的認識。家家戶戶都有神龕,供奉的是父母的相片、太上老君或是土地公。土地公的名字就意味著他是「地神」,其長相接近聖誕老人——是一位慈眉善目,白須像餐巾一樣垂肚的老人。土地公掌管土地及其生長的萬物,土地公和土地婆偶爾也有收禮的嗜好,要是有人家慶祝大豐收,讓門邊喜洋洋的神像同樂也沒有什麼壞處。畢竟農民是靠土地在過日子,其歸宿也是腳下的黃土。土地公既不用神權報復人,也不反對人們以他的名義,修建華麗的廟宇祭祀他。

英國傳教士和英語教師威尼弗雷德·加爾布雷斯注意到:「對中國人生活比任何宗教影響都大的是對土地的觀念和鄉土生活的重要性。」(見加爾布雷斯著《中國人》第四章)泥土氣息是關中民間文化和幽默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許多荒誕的笑話都和夫妻生活有關,如夫妻為了要孩子而產生的誤會。由於一大家人都是睡在同一個炕上(炕就是用土坯壘起來,底下有加熱通道的床),於是就有了各種各樣的黃色笑話。常常是新娘渴望有一個真正的愛人(陝西方言稱之為老漢),但卻命中注定和一個比自己小得多的男孩訂婚,有一首歌謠表達的就是這種黃色但卻辛酸的情景:

十八大姐八歲郎,

晚上睡覺抱上炕,

年齡太小不是郎,

說是兒子不叫娘,

等到郎大妹又老,

等到花開葉又黃。

新娘的這種感受顯然是以前的事情了,國家現在法定的結婚年齡是女性二十,男性二十二。即便如此,這種泥土的氣息又有了新版本。一個有名的笑話是,縣上的領導去看一個村長,領導非常想知道經濟發展對農村人生活的影響,就直接問:「村裡的GDP有多少?」村長仿佛既迷惑不解,又很尷尬,滿臉通紅地說:「天啊!那當然是太多了,我們能不能先開始數馬的和牛的?」 用陝西話說GDP(這是一個人人都知道的外來詞)聽起來跟「雞的P」一樣。GD就是英文的chicken’s(雞的),而P就是指母雞身上的生殖器官了。

關中鄉村和城市之間的關係是很奇特的,在有些方面是共棲的。每年都有成千上萬的青年人離開農村的家,去打工和追求高等教育。這些人也許依舊保持著對家裡人的孝順,給家裡很大方地寄自己的工資。然而,實際上除了過年和節假日,沒有幾個人重回黃土地。年輕人的願望是能拿到一個城市戶口,長期在那裡呆下來,並成家立業,像城裡的西安人一樣享受教育、福利和其他一切。

類似版本的故事在無數次地被演繹著。在公交車上和生人說話,人有時感到這並不是在聽某一個人的身世。現在,這樣的故事少了。過去十幾年來,鄉下又成了人們休閒和創業的地方。原先人們覺得活在鄉下是個恥辱,而現在卻成了自豪的象徵。要是願意,你可以想像一下這個情景:在火車上,一位衣著光鮮的城裡人不得不坐在一位邋遢的生人對面,其身上還帶著一絲肥料味。火車導軌的時候,他們的膝蓋就會碰在一起。那位鄉下人從他的髒短褲口袋裡掏出一個響鈴的蘋果手機,他對面的人驚訝得都不會說話了,於是屈尊問人家:「你是農民嗎?」對方的鄭重回答是:「不是,我是農夫。」接著便會拉起袖子,露出自己的瑞士手錶,那也許值城裡人一個月的工資。坦率地講,他想傳達的信息是他是個農民企業家——一個找到了賺錢竅門的人,用不著每天都去種地了。

旅遊指南和日常生活中現在最「火」的詞是「農家樂」,不好翻譯成英語。政府的媒體傾向於用帶有美國味的蹩腳縮略語「agri-tainment」(是把農業和娛樂兩個詞合在了一起),其他的翻譯有「joy in the farmhouse」(農舍里的樂趣)和「merry farm-hostel」(快樂農家旅館)。我個人喜歡有基本元素的「country fare」(鄉村行)。這個詞包括圍繞著鄉下農戶的多種活動,如鑽樹林、進田地、嬉水和爬山。十年前,農村人的收入大約是在9000 至10000元人民幣(900-1000鎊),要是家裡可以提供釣魚、摘果、采菇和教一些傳統手工藝,其收入也許可以翻十倍。「農家樂」剛開始就是搞個活動,或者是個農家小飯館。一旦開始源源不斷地賺錢,下一步就是把外面的房子改為可以過夜的住處。渴望一年毛收入達到十五萬到二十萬的農民,就會想著搭個台子唱秦腔或跳民間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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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 編 | 王越美

審 核 | 吳漢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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