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史作家劉勃:「俗談」魏晉風流的浮華與蒼涼

第一讀者 發佈 2024-04-06T23:11:39.308561+00:00

在浙江文藝出版社最新出版的《世說俗談》中,文史作家劉勃以全新的視角帶你揭開《世說新語》裡的諸多謎團。

司馬昭為什麼在竹林七賢中只殺了嵇康?讓梨少年孔融的人生是以怎樣的方式收尾?王羲之自己對《蘭亭集序》是如何評價的?曹操在《世說新語》裡的形象是怎樣的?……在浙江文藝出版社最新出版的《世說俗談》中,文史作家劉勃以全新的視角帶你揭開《世說新語》裡的諸多謎團。


《世說新語》是我國現存最早的一部志人小說集,所謂志人小說是指魏晉南北朝流行的專記人物言行和歷史人物傳聞軼事的一種文體。它主要記錄了東漢末至東晉時期200多年士族階層的逸聞瑣事和言行舉止,其中魏晉,特別是東晉時期的內容占了主要部分。據統計,全書記事1130餘則,分為德行、言語、政事、文學、方正等36類,每一類都表現了士族名流思想和生活的一個側面,各門綜合,體現了魏晉士人整體的風度和精神風貌,反映了當時社會的政治、歷史、道德、哲學等方面的狀況和特徵,被稱為魏晉文化的「百科全書」,因而對於它的研究也一直是學界熱點。

作家劉勃在《世說俗談》中說:「某種意義上說,《世說新語》就是一部權貴懈怠之書,它寫的就是魏晉名士們不正經的那些事。」《世說新語》不求「有意義」,只為「有意思」,聊聊八卦趣說,侃侃野史稗聞,因文風簡潔且意味雋永,甚得後人喜愛。


值得一提的是,《世說新語》還有個著名的說法——名士教科書。何為名士?《世說新語》裡有人對名士下個定義:「王孝伯言:『名士不必須奇才。但使常得無事,痛飲酒,熟讀《離騷》,便可稱名士。』」(《世說新語·任誕》)簡單而言,只有三個標準:一、通常沒事幹;二、酒喝得痛快;三、《離騷》讀得熟練。劉勃認為,這標準中最重要的是第一條。「這在貴族或准貴族社會裡,甚至可算是一個可以不用考慮文化差異的普世標準,有人概括莎士比亞時代的英國紳士的關鍵要求,也是要無所事事,並把開銷維持在某一顯著水平。……這麼看來,與其說《世說新語》是名士教科書,還不如說它是名士的宣傳片。它展示的是名士們最想被別人看到的一面」。也因此,後世文人對《世說新語》常有發自心底的喜愛。

同時,劉勃還提醒道:「《世說新語》記事,是刻意製造懸浮感的。大時代的背景被模糊了。哪怕從記錄逸事的角度說,《世說新語》處理材料的手法,也很類似我們對照片做的背景虛化處理。當然,這樣照片會變得美麗許多。《晉書》大量摘錄《世說新語》,歷史學家不滿是因為這太不嚴肅;但文人則是另外一種不滿:那麼精彩的文字,給你一塞到人物傳記里,就不好看了。這很好理解,因為《晉書》的工作,等於是關掉『美顏』、關掉『濾鏡』、關掉『瘦臉』。」


作為解讀《世說新語》的歷史隨筆,《世說俗談》的內容和《晉書》有點相似,是把《世說新語》裡零碎的片段,嵌入完整具體的人生中,並把相關的歷史、社會背景,儘可能呈現出來。「這個工作自然是俗氣極了,因此書名就叫《世說俗談》。」

全書分為《漢魏易代與始暢玄風》《竹林七賢》《中朝的浮華與夢幻》《江河之異》《繞不過去的老賊》等五大章節,作者劉勃以《世說新語》文本為基礎,參照《晉書》等相關歷史資料進行精準考據,將魏晉時期的諸多名士放進具體的歷史背景中進行解讀,並展開多重線索的想像與推理,以更多元的視野來詮釋魏晉時期的風流與蒼涼。在「序言」中,劉勃對整本書的文本架構也作了闡述:「本書大多數文章以人物為中心,以人物活躍的年代先後為序。更看重活躍年代而不是出生時間,也是老辦法。東晉袁宏作《名士傳》,把他之前的名士,分為三代:『宏以夏侯太初、何平叔、王輔嗣為正始名士,阮嗣宗、嵇叔夜、山巨源、向子期、劉伯倫、阮仲容、王濬仲為竹林名士,裴叔側、樂彥輔、王夷甫、庾子嵩、王安期、阮千里、衛叔寶、謝幼輿為中朝名士。』論年紀,正始名士的代表王弼(輔嗣),比竹林七賢中的山濤(巨源)、阮籍(嗣宗)、嵇康(叔夜)都小,但他早慧又早逝,所以被算作七賢上一代的名士。《世說新語》裡寫到的人物,有些人活躍在正始之前,即漢魏之際的名士。中朝(指西晉)之後的名士,細分為兩代:兩晉之際的名士和東晉政權穩固之後才湧現出來的名士。兩晉之際的關鍵詞是衣冠南渡,而東晉名士最活躍的時代,對於那個年號,讀過《蘭亭集序》的朋友都很熟悉,也就是『永和』。這樣,便總計是六代名士:漢末名士、正始名士、竹林名士、中朝名士、南渡名士、永和名士。本書大體是以六代名士(前兩代內容較少,合為一個單元)按照時間順序一路寫下來的結構。」

作為知名歷史作家,劉勃沒有採用常見的通史寫法,而是以講段子的形式來趣味解讀《世說新語》中各種知名人物,如阮籍、嵇康、王羲之等人的行為和思想。這從文章題目便可管中窺豹,比如《難兄難弟與潁川陳氏的興衰》《孔融:一個懟人專家的一生》《曹操:奸詐是這樣的使人快活》《曹丕的通達與促狹》《嵇康的朋友圈》《一場宅斗背後的全面抗爭》《「妾身未分明」的陸機》《亂世佳人潘岳》《王羲之的可樂與苦悶》等。事實上,劉勃本就擅長以現代視角趣味解讀古代歷史,通過文本細讀的方式還原、發掘歷史中的被人忽視的細節,從而讓讀者重新認識古代歷史。他已出版的《失敗者的春秋》《戰國歧途》《司馬遷的記憶之野》《匏瓜——讀〈史記·孔子世家〉》《不是東西》《題不對文》《天下英雄誰敵手》《兩晉·風流只被雨打風吹去》《傳奇中的大唐》《小話西遊》《金庸江湖志》等著作,廣受好評。


《世說俗談》打破了濾鏡,魏晉的那些名士經常「戲精」上身,用各種誇張的手段來打造人設、吸引粉絲,或者用裝瘋賣傻的做法來躲避兇險的處境。比如華歆。他是漢末至三國曹魏初年的名士、重臣,官至三公。在小說《三國演義》裡,他屬於出場不多、但令人印象挺深的角色。在第80回《曹丕廢帝篡炎劉 漢王正位續大統》中,曹丕篡漢的時候,華歆沖在最前面,對漢獻帝一通羞辱恫嚇,看對方還在猶豫:「歆縱步向前,扯住龍袍,變色而言曰:『許與不許,早發一言!』帝戰慄不能言。」劉勃在《華歆的道德和演技》一文中寫道:「在把『忠君』當作核心價值觀的古代,這些言行可謂罪大惡極,也特別能讓情感樸素、愛憎分明的一般讀者,對華歆切齒痛恨。然而史書中的華歆,完全不是這樣的。《三國演義》把華歆寫成逼迫漢獻帝退位的關鍵人物,大概是因為漢獻帝禪位給曹丕的大典,是華歆『登壇相儀』,擔任著類似今天主持人的角色。但據華歆的孫子華嶠說,當時自己的爺爺和另一位『老戲骨』陳群的表現一樣,『心雖悅喜,義形其色』,既為曹丕當皇帝感到高興,又表現出一個漢朝忠臣應有的樣子——總之,是節奏帶得很好的人。這樣看來,《三國演義》醜化華歆,主要不是抹黑了他的品德,而是貶低了他的演技。實際上,能混到這個位置的人物,多半很注意吃相,不會是《三國演義》裡那種窮凶極惡的樣子。」當然,華歆還是一個很會做官的人,時時彰顯高潔,可以說戲演了一輩子。「漢末大亂,他逃到南方,先在袁術手下任職,再投靠孫權,後來又到了曹操身邊,然後一路高升。華歆離開孫權時,很多賓客舊人給他送禮,華歆開始都收了,但臨出發時,卻對大家說:『你們的禮金,本來我是不想拒絕的,不知不覺就收得太多了。但現在我一輛馬車要走這麼遠的路,隨身財物太多反而有危險。』於是就把大家的禮金都退了。這樣既沒有收大家的禮,又不傷人家的面子。曹魏時代,皇帝給華歆的賞賜非常多,但他都轉贈給親戚故人,以至於『家無擔石之儲』。以至於有同僚評價他說,華歆的智慧,努力一把還是可以追得上的;華歆的清廉,可真是別人比不了的。從這些事例看,華歆對財富的態度,倒一直是『捉而擲去之』的。」

在還原歷史的過程中,劉勃不僅會揭開諸多名士高高在上的面紗,同時又會有很多「新」的問題出現,比如司馬昭為什麼在竹林七賢中只殺了嵇康?王羲之自己對《蘭亭集序》是如何評價的?讓梨少年孔融的人生是以怎樣的方式收尾?……而這些答案都藏在一篇篇「俗」談的背後。在《孔融:一個懟人專家的一生》中可以看到,孔融的結局令人唏噓。「孔融一生經歷了哪些政治風波,《世說新語》的作者並不關心,但特意講到了孔融之死:『孔融被收,中外惶怖。時融兒大者九歲,小者八歲,二兒故琢釘戲,了無遽容。融謂使者曰:冀罪止於身,二兒可得全不?兒徐進曰:大人豈見覆巢之下,復有完卵乎?尋亦收至。』(《世說新語·言語》)『孔融被收』,收的意思是逮捕。收孔融的人,則是曹操。曹操與孔融可說是積怨已久。孔融經常挖苦、譏諷曹操。……最後是什麼原因讓曹操不再容忍孔融的?不同的書說法不一,感覺孫盛《魏氏春秋》的說法比較合理:『融對孫權使有訕謗之言。』孔融對孫權的使者說了不該說的話,畢竟中國的傳統,關起門來可以由你胡鬧,和敵對勢力發生關係,那就是可忍孰不可忍了。當然更本質的原因,還是孔融在讀書人里名望太高。殺他,有轟動效應,可以嚇得很多人都閉嘴。果然,立刻就『中外惶怖』了,朝廷內外都很恐懼。」

劉勃寫史,貴在一個通字,往大了說,叫通古今之變,往小了說,叫通情達理。書名「世說俗談」中的「俗」,包含了「世俗人情」之意,表現在人性與人情,即對於古人,既能了解,又能同情。(讀者報全媒體記者 何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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