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綻公眾號 | 記者 金力維
恭喜！《2023中國詩詞大會》亞軍，50歲的甘肅農民工朱彥軍有了「事業編」。
建築工地上的一名水暖工，被破格聘用為甘肅省平涼市靜寧縣文體廣電和旅遊局文化館工作人員。
這一破格聘用，擠破頭考公的小鎮做題家們不僅不反感，網友們還紛紛為朱彥軍家鄉的父母官點讚。
這也是觀眾們最願意看到的結果，從此，朱彥軍可以與他最愛的詩詞為伴，在家鄉有一份安穩工作了。
《中國詩詞大會》上，朱彥軍貢獻了很多讓人印象深刻的名場面，藝綻君最為感動的是，縱然詩詞滿腹，當拿到詩詞大會亞軍時，朱彥軍的獲獎感言竟是一句人人都能脫口而出的大道理：世上無難事，只要肯登攀。
這樣的大道理幾乎每個人從學齡前就被教導過，然後在漫漫的歲月長河中漸漸變得越來越空洞，直到有人用自己的親身經歷為寫照，重又夯實它的分量。
01
50歲的朱彥軍一身深藍色工服，黑色半框眼鏡，瘦削的臉上笑容可掬。農民工大叔逐夢《中國詩詞大會》，起初他並不出眾，「年齡大、方言重」，許多人對這位西北選手「印象分」並不高。
但在比賽進程中，從容詠詩的朱彥軍漸漸成了觀眾眼裡最「可愛」的選手。
從百人團中突圍而出，朱彥軍第一次有機會在台上作自我介紹，介紹完向老婆喊話：「今天能站在這裡，要感謝我老婆的理解和支持。老婆，我回去以後，一定好好聽話，一定好好讀詩，一定好好掙錢，一定好好愛你。」四個「一定」，發乎真心，樸實動人，現場觀眾忍不住笑，連連鼓掌。
這是朱彥軍第一次「出圈」。
獲獎後他接受採訪，解釋這四個「一定」。第一個「一定好好聽話」，已經成了他在老婆面前的口頭禪。因為老是一想到詩詞就忘了家務，稀飯燒乾了，菜炒糊了，每次挨老婆罵時，他就會說，我一定好好聽話。
02
朱彥軍在詩詞大會上的表現，網友喻為金庸小說里的「掃地僧」。
首次登台，朱彥軍用「此行不為鱸魚鱠，自愛名山入剡中」做開場白。
總決賽現場，民間出題人亮出一道「神題」——要求選手依照航天員太空漫遊的動畫情景答詩。朱彥軍脫口而出——「坐地日行八萬里，巡天遙看一千河」。
飛花令環節，飛「疊字」。朱彥軍用「漠漠水田飛白鷺，陰陰夏木囀黃鸝」「杳杳寒山道，落落冷澗濱」「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風」等詩句從容作答……
很多冷門生僻的詩詞，他脫口而出，沉穩坦然。
朱彥軍說，並非現場不緊張，更不是自己記憶力超群，有時編導給的的三兩句台詞，他要用整晚反覆背。
可只要進入詩詞比拼環節，他馬上能鬆弛下來。
台上沉著應對的背後，是朱彥軍幾十年對詩詞的愛。
03
朱彥軍的家鄉在甘肅省平涼市靜寧縣紅寺鎮魏溝村，大山深處，窮鄉僻壤，耕地都散在山坡上。
父親是村裡的赤腳醫生，母親是不識字的農婦。
朱彥軍家的三兄妹，個個都像「割早稻」一般，早早外出闖蕩。大哥小學畢業，二姐沒讀過書，而他，初中畢業就跟著村裡的幾個發小和同學出去打工。
在小學一年級的課本中，「 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是朱彥軍第一次接觸詩詞。小孩子不懂押韻、對仗，只覺得讀起來很順，很有味道，像唱歌一樣。祖輩世代務農，他的腦海中出現了爺爺和父親在烈日下辛勤耕作的場景。韻律和意境疊加，朱彥軍體會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身心感悟，很美好，很沉浸。
父親發現他的愛好後，為他買了不少詩集和報紙。父親無聲的支持讓他養成了定期摘抄詩詞、反覆背誦的習慣。下課後的教室里、放羊時的山坡上、幫工時的莊稼地……只要有空，他的手裡就攥著一本詩集。讀得多了，他發現詩詞「無意不可入，無事不可言」，總能言簡意賅地凝練萬物。
三年級時，朱彥軍學會了查字典，從此字典不離手。至今，他仍保留著父親的兩本舊書《毛澤東詩詞鑑賞》和《唐詩一百首》。泛黃的舊紙張上，畫滿了兒時歪歪扭扭的拼音備註。他說，「那時家裡窮，沒什麼書，同學家也很少有，所以，它們是我僅有的課外讀物，愛不釋手。」小學畢業時，朱彥軍已將書中詩詞背得滾瓜爛熟。
初中畢業後，他背著幾本珍愛的詩集和一本《新華字典》，開始走南闖北、外出務工。
天南地北跑工地，一共做過多少種工？朱彥軍扳起指頭算了算：電焊工、油漆工、搬運工、混泥工、鉗工、水暖工……太多了，數不過來。最窘迫的幾年，他不得已，也去蹬過人力黃包車。
做著做著人就老了，從「小朱」變成了「老朱」。一直隨身帶著的《新華字典》早已被他翻爛，勉強用膠帶粘著。
「農民工讀詩有啥用？」朱彥軍沒少被人這樣問。在閒時就刷手機、聊天打牌的工友中，他很孤獨。但每當讀詩時，他又覺得「書卷多情似故人」，一旦沉進去，周圍的一切都不是事兒了。」
每到一處工地，當地最大的圖書館或書店他必定要光顧。遇到好詩句，捨不得買那麼貴的書，他就用手機拍下來，再抄到筆記本上。
將近40年，朱彥軍摘抄的詩詞已填滿六七個筆記本，分門別類地記錄著詩詞原文、字詞翻譯和典故，這些筆記他都視若珍寶。
04
一年中，朱彥軍在家的日子並不多。
兒子朱保行印象中的爸爸，一身工服總是又破又髒，灰頭土臉的。
但從他嘴裡總是蹦出詩詞。
春節，朱彥軍帶著一雙子女去廟裡上香，雪後放晴的遠山一片銀裝素裹，他停住了腳步，站在路邊吟誦起，「北國風光，千里冰封，萬里雪飄……」
秋收時節，地里收了麥子，朱彥軍教兒子用連枷打穀脫粒。口中反反覆覆地念著，「新築場泥鏡面平，家家打稻趁霜晴。笑歌聲里輕雷動，一夜連枷響到明。」仿佛全然忘記了疲勞。
朱保行記得有一次過年回家的路上，也是個雪天，爸爸說了一句：「天仙狂醉，亂把白雲揉碎」，意境瞬間就出來了。
2019年8月，中國詩詞大會第五季選手召集令，朱彥軍滿懷信心報了名，並順利通過了選拔，獲得進京赴會的資格。
錄製前夕，朱彥軍幹活的工地延遲開工，撞上了錄製期。妻子勸老朱別去節目了，因為疫情期間工作很不好找，老朱只出門幹了不到兩個月的活兒。
那年，兒子朱保行即將高考，女兒在上海讀大學，為了攢夠學費，朱彥軍心甘情願把「詩歌與遠方」先擱一擱。
央視導演提出，耽擱務工損失的工錢，由節目組承擔。但朱彥軍不同意，他說：「我們家需要錢，但必須自己掙！」這位倔強的農民工大哥給導演留下深刻印象，《中國詩詞大會》第八季啟動時，第五季導演向第八季導演推薦了朱彥軍。
老朱在外奔波了大半生，最自豪的就是一雙兒女。現在女兒朱靈已從復旦大學本科畢業，正在讀碩士，兒子朱保行在西安電子科技大學讀大二。
朱彥軍說，「作為一個平凡的農民工，也許不能成為別人的偶像，但一定要成為孩子們的榜樣。」
05
朱彥軍的志向並不高遠，他對詩詞的愛發乎真心，執著而樸實。他在人間煙火中為五斗米折腰，在詩意人生中篤定而快樂。
偶爾也寫幾句打油詩發到朋友圈。怕別人笑話，給它們起名——「豬言豬語」。
五味生活，盡在其中。
生活確實不易，哪能事事如意，凡事何必計較，瞎惹自己生氣。
天熱真難熬，沒錢買空調，蚊子知我窮，天天送紅包。
人行紅葉黃花里，鳥飛藍天白雲間。
野花香，山果鮮。山村夏月賽江南。房前杏子黃，屋後蘋果繁。風景似圖畫。愛煞農家莊園。
50歲已經過了奮鬥的年紀，許多人開始惆悵，還在為幾兩碎銀奔波於枯燥乏味的工作中，而朱彥軍仿佛「最好的自己」才剛剛出發，半輩子的農民工不僅有了「事業編」，更有了一份與志趣相關的工作。
與其說是知識改變命運，不如說是熱愛改變人生。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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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綜合：《中國詩詞大會》 《浙江日報》 《工人日報》
本期編輯：金力維
本期監製：周南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