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的價值

舊夢痕 發佈 2024-04-10T17:30:44.309563+00:00

1968年的10月,我中專畢業,因為是學農的,理所當然地隨著上山下鄉的洪流要到農村去,而且還選擇了偏遠的有果樹的趙樓公社。


我的7年民師生涯

知青的價值

作者:闞知



從偶然到必然,看出知青的價值


1968年的10月,我中專畢業,因為是學農的,理所當然地隨著上山下鄉的洪流要到農村去,而且還選擇了偏遠的有果樹的趙樓公社。


趙樓公社的衡樓大隊,有幾百畝梨園,很符合我學的「園藝」專業,剛到隊,就直接參加林業生產,三年時間的主要工作,大多就是春授粉;夏打藥;秋採摘;冬修剪……,既規律,也平靜。更主要的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守著家門,照顧新妻」,無憂無慮的。


一天傍晚,我下工回來,正在院裡拾掇家務,學校負責人邵則軍來找我,說衡樓小學的民辦教師劉蘭英,因生孩子需請假一月,學校想讓我去臨時代課。我心裡不太願意,怕一月後,劉老師產假期滿,我還得回來,他們「屙屎喚狗」急自己所急,我回來後,林業隊的名額又被別人頂去,不合算。可妻子說:「你不成天叫著『天生我材必有用』嗎?真得該用了,你又打退堂鼓」,「這是個機會,我看成,事在人為嘛……」「沒有偶然,哪有必然?」……想想也是,如若沒有劉老師的請假,我哪能去學校,既然蒼天賜我,為何不緊緊抓住呢?


文革中的上課,就是比照書本念念,然後圈畫幾行,讓同學們自行領會。她原本教的就是副課,更是省事,但我總覺得要讓學生增加點見識,必須得要講出點趣味,於是就模仿我的地理老師梁學斌和薛幻洲的方法,進門就說:「同學們,今天,我帶你們坐趟飛機,去非洲看看」……亂鬨鬨的課堂一下靜寂了,同學們也愣了,什麼?坐飛機,去非洲,非洲在哪兒?接著,我在黑板上畫出地球儀,標出位置。


我記得那堂課最吸引同學們的有兩點,一是「它處於赤道,中午太陽直射,人是沒有影子的」。二是「鯨魚的翅和骨可以當房梁,可見個頭多大」……。這些都是書本上沒有的,我也是聽我的老師講述的,農村孩子非常感興趣……所以,同學們聽得很出神,紛紛讚揚,這就增加了我的信心。課後,邵則軍找我說:「我在後面聽你講課了,不錯!蘭英坐完月子也不一定再回來,他婆家給她聯繫本庄的學校了,你恐怕要長期留下,做好準備」……。準備什麼呢,不就是認真備課嗎,自己有一桶水,才能灌滿學生的那隻渴望知識的碗呀。


果真劉蘭英再也沒有回校,我通過一個月的試用,學校認可並上報大隊黨支部,黨支部成員對我也不陌生,他們知道我曾為大隊宣傳隊寫過許多劇本,其中的豫劇《送糧路上》和《家庭學習班》還被公社文化站錄音播放過呢!憑藉著這點榮譽,我成為正式民辦教師,並改教了主課——語文,從此奠定了站穩學校的基礎。


五年級的語文大都是毛主席詩詞和魯迅的文章,比較容易教,有些文章我完全可以一字不漏地背下來,所以領讀時,根本不用看書本,而是巡視課堂秩序,有幾個頑皮學生偷偷瞅我,驚訝我的記性好,佩服我的能力強,再也不敢藐視我這個外來戶了。


後來小學帶帽——也就是在本校的基礎上增加初中班,規模大了,教師多了,仍舊是以民辦為主,於是我被升到初一代數學,這一點我完全可以勝任,一元一次方程、二元一次方程都不成問題,問題是學生基礎差,也不重視這些,於是我就從「板凳鏊子三十三,一百條腿上碭山,到底有多少個板凳,多少只鏊子」這個民間數學遊戲講開,引發學生們的興趣。


民辦教師也不是容易當的,成天開會學習,寒暑假還要集中辦學習班,觀摩教學也是經常的事。有一年初二語文公開課,公社教革組點名到衡樓學校來觀摩,校長讓我作準備,要求廢除填鴨式教學,儘量生動有趣,少板書,多結合實際,正好我教的是閱讀課,內容是號召青年人要到農村去,這倒對我的口味,但怎樣教出花樣,教出特色,我真的費了不少腦筋,校長一再安排:其他校的老師是想看個新鮮,不能墨守成規,大膽打破框框,於是我就準備幾張宣傳畫(縣「五七組」送給我們不少),到時候定在黑板上,第一,畫面色彩斑斕,吸引眼球。第二,可減少板書空間。第三,根據畫面人物,結合自己實際,講得有聲有色……還好,大家反映不錯。


從偶然到必然,讓我明白了:本事,也是掩埋不住的。機會,總給有準備的人留著。


「典型學生」的出現,折射當時的教育情況


我教六年級數學時,班級有個女生叫邵素x,年齡大點,個頭略高,學習成績不錯,但家庭成分不好,她很無望也很自卑,她說,小時候不懂事,憑藉著天資聰明,打牢了文化基礎,後來長大了,知道「階級」在她身上打下了終生難以抹掉的烙印,就再也提不起精神來。有次數學考試,她及早做完就呆在那裡等著交卷,明顯地應付態度。我監考溜過去,她就用手捂著試卷,我抓住她的小手輕輕挪開,發現有錯誤之處,不是不會,而是粗心,我就大聲對班內同學提醒:「做好後,一定要仔細檢查,千萬不能粗心,別以為自己什麼都會……」她聽後小臉通紅,馬上改了自己的卷子。這樣的學生是最怕老師批評的,也許是同命相連吧,我背地鼓勵她:如果這點優勢你再丟掉,那真的就沒希望了。不知她聽懂沒聽懂我的弦外之音,反正「響鑼也得重錘敲」啊!


同樣也是出身不好,另外一個學生的態度與她就截然相反。


衡x堂是個矮胖男生,學習認真,成績也好,只是表現不好,說話隨便、舉止無束,有點「逞能」和「玩世不恭」的樣子。


我曾找他談過話:「明知無望,為何還要積極學習?」他說:「我就是要表現自己,就要表現出比他們(貧下中農子弟)強,就是要讓他們有不會的題目來求我……」我當時吸了一口冷氣:這居然是他的學習目的和學習動力?再問他「平時為什麼吊兒郎當的」?他說:干擾和迷惑其他同學唄……我不得不佩服他的城府。


他語文成績突出,特別是作文,照他的口氣說:作文容易寫,「我從教室這頭走到那頭就打好了腹稿,寫出來也就十幾分鐘,一棵煙的功夫」。的確如此,那時的作文課一般是兩課時(九十分鐘),一堂課打草稿,一堂課修改並謄抄,就這樣好多同學還得拖堂,他卻一堂課完成一篇,同題作文居然寫了兩份作業。


記得有次作文題是《我印象最深的一個人》,多數同學都按照我的輔導提示,寫了「xx老師」、「xx同學」、「父母」或當地的「模範」、 「先進」人物等,他卻寫的是「大隊計生委員」。說她天天到家來動員其母去公社帶環,女幹部的外貌、衣著、態度、語言寫得栩栩如生,我給了個「甲」,可沒敢在課堂上公開講評,因為文章中隱約含有「敵意」,這與當時的形勢是相悖的,如果上綱上線,那是典型的階級報復啊。


劉x新:個頭不高,聰明伶俐,是個極肯學習的人,各門功課都很優秀,乳名叫「三」,正好有三個特點:一是愛聽故事,我與他住一個生產隊,上學放學時常結伴而行,就在這十幾分鐘的路途上,他都央求我講故事,實在沒故事,就打聽城裡的新鮮事。只要是體育課,他就盼著颳風或下雨,因為學校有規定,特殊天氣,不能虐待貧下中農子弟,只好改室外為室內,其他老師如果不要求授課,我就利用這45分鐘講個故事。二是愛看課外書,他經常拿些小人書(連環畫之類)自己看,自己讀,有時還搞些手抄本,引得我有時都向他借來看。三是愛外出,只要是學校組織的活動,比如去工廠學工;去外地參觀;去中心校參加體育比賽,去城裡看電影或戲曲,每次都少不了他。一來他父親是個手藝人,家裡能擠出點零錢,二來他的哥哥和姐姐都沒上好學,對他多少抱有希望,所以盡力支持。


也許是那個年代書本太少,也許是那時的知識面都太窄,也許是當年的課餘時間只是幹活,所以才讓他拼命吮吸可以汲取的一切營養。這在當時「讀書無用論」的大形勢下,這三個特點給他自己日後的發展儲備了力量。


真正認真學習並且成績名列前茅的,就是幾個教師的子弟,他們受父兄的直接影響,隱約懂得知識在將來還是有用的,退一步說,即便將來不能飛黃騰達,畢業後回村可當記工員、會計,甚至到大隊當個民辦教師啊!


兩年後,衡樓中學被批下來,學校也由村西頭遷移到村東頭的杏園內,與大隊部、代銷點毗鄰,我也正式成為中學教師,還擔任班主任,但身份仍是「民辦」。


雖然課程深了,責任重了,但我還是樂意此職的,因為中學的學生一般年齡偏大,多在十六、七歲,而我也就二十多歲,與他們相差無幾,容易溝通,青春期的氣息相互滲透,特別是外大隊轉來或考取的學生,成績都不是太好,往往成為老師關注的重點,我們一起打球,一起到隊裡梨花授粉,有時家裡忙,我將自己兩歲的孩子帶進學校,幾個女生還掙著領她在後排就坐,場面特別溫馨……。


最讓我難忘的是1978年,那年,黨的知青政策放寬,我要離開農村,恰巧我帶的初三學生,也面臨畢業考高中,本來我是隱瞞的,怕影響他們學習,無奈衡素萍是衡老師的女兒,正好是我班學生,自然消息很快傳播出去。



學生們紛紛給我贈送筆記本,有的家庭條件差,就兩個人或三個人湊錢買一個,接到這些東西,我的眼濕潤了,這是幾年相處的情感啊,當晚我半夜未眠,披衣起身,寫了一首詩,將學生們的名字嵌在裡面,以作分別留念:「進得花園去,七年一轉瞬,拋汗盡情注。環視醉亂心,梅枝爭艷開,李花喜愛純,桃肥凸素衣,季菊香彌聞,大苹垂目笑,青棗圓脆靈,留有西瓜美,杜鵑花先榮,滿園吐芬芳,笑嘴無法抿,愛同君共處,無奈灑淚分,惜別秀水噙,祝爾走美運,願花永不凋,十年成棟人……」。咋一看,這是一位園丁,在花園內賞花,琳琅滿目,仔細琢磨,特別是本班學生,都能從諧音中聽到自己的名字,如「李愛純」、「袁翠玲」、「劉西美」、「杜先榮」、「衡芬芳」「王發敏」「艾同軍」、「西秀琴」……等等,等等。我將此詩刻印出來,分別發與他們,算是我的回贈吧。

同行告訴我:這就是農村教師的生活


衡樓學校有幾個老師,我印象非常深刻,應該記錄在此:


教英語的郭志蘭,碭山中學的老三屆,我們是同學,因婆家在西鎮店,也來學校當民辦教師,她性格潑辣,根紅苗正,敢說敢干。有次我們帶著學生去城裡機械廠學工,回來趕不上火車,她就主動提出讓二車隊的汽車送我們一下,校負責人邵則軍問:有把握嗎?她說,二車隊的頭頭是她姐夫,小姨子求姐夫,沒有辦不成的事。可那天還真沒有閒車輛,郭志蘭堅持不放棄,說:「你看著辦吧」。結果她姐夫派了一輛正在修理的「殘廢車」,喇叭不響,車燈不亮,我們一路膽顫心驚,倒是她領著學生唱歌,引起路人回首避車,起到按喇叭的作用。車到王屯時天就黑了,司機說:「這車又聾又瞎,實在對不起,我不敢摸黑,萬一有個差錯,我真沒法交代,只能到這兒了」……。我們很知足了,千謝萬謝,急忙下車,領著30多個學生步行七八里回到學校。


王x告是個公立老師,大好人,成天笑眯眯的,因在文革中說了兩句「反動話」,被發配到袁劉莊教一年級,也就是看孩子。兩句話我也是後來才知道的,一句是「國防線、邊界線看管都嚴,松一松,中國人能餓跑完……」,第二句是隨口感慨:「每天晚上沒事幹,摸著小孩娘的腳丫聽廣播,真舒服」……。結果上綱上線,批鬥他即污衊社會主義,又貪圖享樂,怎麼能教育青年,只配去「掰蛤蟆嘴」(教一年級)。這倒讓他因禍得福,住在生產隊,糧本可以自行掌握,結餘的細糧背回家,再背回粗糧相互調劑。自己下課撿柴做飯,又省下補貼費,每月可增加六元錢的收入。


付一俊也是個年齡比較大的民辦老師,家裡孩子多,生活窘迫,穿戴不講究,人更顯得老相,但此人學問尚高,課講得也好,特別是地理課,講到亞歐分界線時,張口就來:「烏拉爾山、烏拉爾河、黑海、裏海、高加索」,山名、水名、地名都用上了,還押韻合轍。這在當時枯燥乏味的教學模式中,還真讓同學們牢記點知識。我從此也學會了用順口溜的方式總結東西,運用到教學、寫作和日後的田間講課上。


劉x明老師結婚幾年沒孩子,因為是商品糧戶口,又是在編老師,媳婦不敢提出生理檢驗,只是默默承受著白眼,婆婆盼孫子心切,把一切責任都推到兒媳身上,威逼她離婚,讓兒子再續弦。劉老師不想離,怕影響不好,背上「陳世美」的罵名,可他是孝子,「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的壓力也讓他喘不過氣來,最終屈服。據說兩口子從公社辦理完離婚手續回來時,還在一塊「親熱」過。


劉老師人好,但課堂紀律震不住,雖科班出身,卻一直就在小學年級上徘徊。


王x勇:綽號「孬腰」,也許是自幼腰就不好,走路有點「擰」,所以乳名叫「挪」。


它是公立老師,教低年級,據說他的能力是很強的,完全可以勝任中高年級,可就是死活不干,每個學期開始,他就主動請纓到小莊上招收一年級學生,年輕人是不屑此職的,再加上校長王彩芳是他本家兄弟,所以他如願以償。


後來才知道,他家孩子多,生活窘迫,養了一頭老母豬,每到配種、下崽、防病、賣豬秧仔,他都要回去,往年教高年級,他只有在晚自習後,騎個破自行車,跑八里路回到王屯,第二天早上再趕回來。教一年級就省事了,作業好改,又沒晚自習,太陽剛落,學生放學,其餘時間就是他的了。


王x勇與邵則民(民辦教師)的關係很好,一來好像他們有點拐彎親戚,「沾親七分熟」嘛,二來邵則民家與泗洪縣的生意人有來往,常有人來這裡用大米換黃豆,大米對淮北人來說可是個好東西,一斤黃豆二斤半米,很合算,王老師「近水樓台先得月」,比本庄人還優惠,自然關係又深了一層。


嚴肅文(雯),師範畢業的女學生,細條個,皮膚白,不是本地人,暫分到衡樓學校教化學,課代得可以,只是聲音小,壓不住場子,課堂上幾個調皮的男生,欺生,愛模仿她的聲調,常引起鬨堂大笑,幾次將她氣哭。她平時低血糖,有次竟暈倒在課堂上,是我給她扎針才醒過來,我以此事警告班裡的學生,如若再把老師氣成這樣,你們將不是什麼「反潮流」、「學黃帥」,而是牽涉到「侵犯」,是要追究法律責任的。也別說,我那概念模糊的「侵犯」還真震懾了學生,從那以後,班級的課堂紀律好多了。


嚴老師的男朋友姓童,是個很不錯的小伙,人漂亮,會說話,辦事更在譜,每次從外地來學校,都捎帶不少酒和菜,招待校長和住校老師,感謝我們的關照。每次來,再晚也回公社住,不知是怕影響不好,還是嫌此處住宿條件差,看來前者的原因是主要的。


這裡還要提的是衡x齊老師,他的文化程度雖不高,但輩分高,貧農成分,敢壓也能壓住陣勢,嗓子好,識譜會開歌,這在農村學校都是優勢。讓我們感到實惠的是,他建議在校園內種菜,公立老師吃的方便,民辦教師也能分點。有一年他還動員學生掐蘆葦,給我們每個老師打了雙茅窩子…….。


民師考試也是經常的事,明說是為了提高我們,其實是為淘汰部分人員找個證據。有一次,全縣進行統一的民辦教師「資格認證」, 中學教師與小學教師分開,模仿高考方式,打亂學校,隨機編號。正巧,我與包樓學校的劉瑞英排在一桌,她的理化成績很好,時不過半便全部做完,我還真有一題不會,但我不急,我知道自己昨天考過的語文,無論基礎知識還是作文,那是有把握名列一二的,因為事先領導宣布過:教語文的偏重語文考試成績;教數學的偏重數學成績,數學錯一題,對我來說,並不影響什麼,倒是劉瑞英瞥眼一看,急忙偷遞過來一個條子,我恍然大悟,原來是這麼解析的,這一動作恰巧被監考老師周繼賢看見了,他只是笑笑,扭臉而去,意思很明顯,考試對你們倆來說,也就是走走過場,有必要掙那一分兩分嗎?



幾件趣事,令人記憶猶新


70年代初期,農村仍屬掃盲階段,對學生入學率的要求特別嚴格,進家動員適齡兒童上學,成了每個老師的硬性任務。這任務基本上由民辦教師來完成。民師雖在本庄,也是到處碰釘子,因為農民對知識多持搖頭狀態,特別是像我這樣剛一張嘴,他們就笑了:你在城裡也算是有文化的人了,還到我們農村來,我們就別跟著湊熱鬧了,轉一圈再回來,圖啥?……。


還有的說「小女孩,上什麼學,在家幫助乾乾活,掙點工分。更主要的要學紡棉、織布、做針線,找婆家,人家看著這個……」。雖然當時每學期的學雜費、書本費總共2元6角錢,可還是有好多家庭拿不起。有的同學上到四年級就輟學了。再去動員,聽到的又是一番言論:「識幾個字就行了,能認男女,別到城裡走錯廁所……」,「學點算術,會記個小帳就行了,買菜、賣糧,省得被人坑……」,「知道的多,心就野了,管不住了,你們學校總不能管他一輩子吧……」。


當上民師,我才發現學生們的知識面窄到什麼程度,他們獲取信息的途徑,除了課本上的字,就是民間藝人的嘴,電影是兩三個月等來一次,而且每次來,都是在學校操場放映,學校必做三件事,第一,晚飯要多準備兩份饃和菜,以便放映員搭夥。第二,當天下午的課外活動和晚自習要取消,讓遠路的同學提前回家,通知家長和其他社員前來觀看。第三,打掃一下操場,架出兩張課桌和一條板凳,供放映員使用。儘管每次放映的都是「老一套」,大家還是把看電影當成政治任務,津津樂道地聚在一起。


1971年的2月11日,周恩來傳達毛澤東的指示,說:「青少年沒書看。把《魯迅全集》和《紅樓夢》《水滸傳》等古典名著封起來幹什麼?這不是很滑稽的嗎」?不久,有些小說和電影得以解禁。


記得放《野豬林》那天,好多師生都興奮不已,我還特地請示校長,將課本上的《雪夜上梁山》,調到前面講解,一再強調影片中的重要環節,把影象與文字緊密結合,融會貫通。我畢竟讀過小說,看過電影,又有幾本連環畫的印象,所以把林沖和魯智深描繪得活靈活現,直到下課鈴聲響起,同學們還是不願回家,特別是幾個外大隊的學生央求道:我們路遠,每次再來,都是人山人海的,站在板凳上都看不見,只好聽電影,與其聽電影,不如聽你把故事講完,……。我還能說什麼,望著那一張張渴望知識的小臉,我眼睛潮潮的……。


吃過晚飯我返回學校時發現,那幾個學生根本沒有回家,而是餓著肚子在操場中間占地方,並招手讓我過去坐,說:你就再給我們講講吧,權當這是教室,那白布就是黑板……。我默默地點點頭,於是擴展出「拳打鎮關西」、「倒拔垂楊柳」、「誤入白虎堂」、「風雪山神廟」……如此大的空間,足足讓我發揮了近兩小時。


有一年,我帶幾個男同學去縣裡查血吸蟲,好像是為招收飛行員而進行的一項檢查,夜裡住在城裡,第二天早班車沒趕上,只好坐下午的火車,車到文莊時,已是夜裡,天空飄了小雨,大家興致很高,一致要求我邊講故事邊快走,走到周集時,雨下大了,毛莊的幾個學生眼瞅著到家,還是堅持走,沒跑多遠,大雨傾盆,我們只好拐到路邊吳樓的場屋裡避雨,場屋裡睡著一個看場老人,他讓我們在麥穰堆邊躺下來。雨越下越大,風越刮越緊,大夥凍得直往一塊鑽,祝小安帶的單子,大家扯開搭在身上,那一夜,就是憑著我的故事熬過來的。


直到天亮,雨才停住,我先看著毛莊的兩個同學跑回家,然後我們淌著水回到袁劉莊。我到學校向校長匯報,邵世民埋怨我:該在城裡找個旅館住下,每個學生兩毛錢,也就是兩三塊錢的事,學校應該給報銷……然而我心疼,兩三塊錢,一個學生一學期的學雜費啊!


七十年代過半,文革的極左氣氛略減,江蘇徐州某劇團排演了《風華正茂》,是描寫教育改革的話劇,部分老師先看了一場,感覺不錯,建議學生也看一下,但他們是在黃口鎮演出,況且都是夜場,於是決定:低年級同學不去,高年級同學自願,晚飯自己帶饃,學校給買碗開水。結果還真去了不少,劉路新就是我班最堅定的一個。


下午四點準時出發,十八里路兩個小時可到,稍微吃點東西,便可入場。我記得非常清楚,那是一個冬夜,但劇情卻是發生在夏季,很多穿著褲頭、裙子的男女演員,一下台就趕緊披上大衣,在那單色荒漠的年代,能公開看到色彩斑斕的服裝和白腿,單就這一點,就讓師生們耳目一新啊!


回來時已是晚上十點,大家一路談笑,並沒有感到累,我後來統計一下,還是袁劉莊的學生去的多,畢竟他們有經濟作物,手裡寬綽點,一兩毛錢,對鄉村學生來說,也是稀罕的。

作者:闞知,安徽碭山果園場

轉自:30號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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