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原先生與方成先生收藏軼事
▓ 孫連生
上世紀七十年代中後期，方成先生在《人民日報》美術組工作期間，經常出差來到南京，住在田原先生廣州路隨家倉家中對面山坡上的「五台旅社」。由於兩個人都是美術編輯（田原先生當時在《新華日報》任美術編輯；方成先生在《人民日報》任美術編輯），除了在一起作畫、談報社的事以外，更多的時間是田原先生帶著方成先生到安徽、上海、江蘇地區的一些書畫家家中去拜訪。由於當時還處在非常時期，許多知名不知名的書畫家都還沒有「解放」出來。
在當時許多人躲都躲不及的時候，田原先生卻從不避嫌，公開地帶著方成先生先後拜訪了安徽文聯的賴少其、作家肖馬（原名嚴敦勛、嚴歌苓父親）、安徽書畫院的韓美林；蘇州的張寒月、費新我、沙曼翁；上海的朱屺瞻、戴敦邦、唐雲以及上海漫畫界的張樂平、詹同渲、徐景達、曲建方等先生；南京的林散之、亞明、宋文治、金志遠徐孅夫婦、南京師範學院黃純堯、南京大學的侯鏡昶等書畫界諸先生。
上世紀七十年代中後期，在我和方成先生幾年來多次的接觸中，除了感受到他說話語言上幽默詼諧的京腔外，最使我難以忘懷也是我深受教育的是兩個方面——
一是看方成先生畫畫
方成先生畫畫，繼承了理科人的嚴謹。儘管畫幅都不大，但他每畫一幅漫畫或一幅小品，一旦在頭腦中醞釀成熟後，他都是先用鉛筆勾型或用手指勾劃，然後用毛筆修正，再用宣紙覆蓋在上面，精心描繪。一幅不行再畫一幅，直到他自己滿意、旁觀者滿意為止。
在南京、在北京我都曾在方成先生身邊，一邊和他聊天一邊看他畫畫。
看方成先生畫畫，不但是一種學習、是一種享受，更是從他畫畫的整個過程中直接學到了他對畫面內容的尺度把握，對畫面藝術精益求精的認真態度。
看方成先生畫畫，也誠如看蘇州的費新我先生寫字。
費新我先生寫字也有一個良好習慣。他有一個筆記本，上面記的全是要寫的字的內容，而且是事先排好版面的。一但參加什麼活動或筆會，費新我先生就會把筆記本拿出來，按照筆記本上排好版面的內容用毛筆書寫。如果筆記本上沒有的，他也會事先用筆寫下來排好版面後再寫。
一般人可能只知道費新我先生的「左筆書法」，卻不知費新我先生早年卻是以繪畫而聞名的。1958年因突患腕關節結核，右手病殘。至此以後，費新我先生憑藉著堅強的毅力和智慧，苦練左筆書法，終於在中國書壇上脫穎而出，獨領風騷。1973年第一期 《人民中國》雜誌在《現代書法作品選》欄目中，田原先生「以職謀私」，推薦了江蘇兩位先生的作品，一位是林散之；一位是費新我……
儘管是在那個瘋狂的年代，儘管這些「臭老九」都還處在政治上受迫害、藝術上受打擊、經濟上又拮据的艱難階段，可從這些先生們身上，從這些日常的點點滴滴細微之處，就能看出這些老一輩書畫家對待藝術創作是多麼的嚴肅認真、一絲不苟。
二是聽方成先生講自己收藏方面的舊事
方成先生是畫畫的，自然愛畫，尤其是別人的好畫。從五十年代起，方成先生就跑北京琉璃廠，買過幾件價錢不貴看著覺得好的小畫。那時在畫店想買齊白石的畫，也才70元左右一幅。而五十年代方成先生的畫登在報刊上也可得稿費每件20元，完全能買得起。但是，方成先生的夫人陳今言不同意。而方成先生又是最聽夫人話的，自此以後就再也不買畫了。
方成先生家裡早前收藏過一幅畫，那是在民國三十二年，也就是1943年馮玉祥將軍畫的畫。那時方成先生還是個小化工研究人員，正在實驗室工作時，只見研究社社長正陪著客人參觀，方成先生一見眼熟，來的正是報上經常見過的馮玉祥將軍。方成先生立刻跑出去，揪住一個機會給馮玉祥將軍迅速畫了一張速寫像。後來被陪同來的一位工程師看到，要方成先生把畫送給馮玉祥將軍。當天晚上這位工程師帶著方成先生到馮玉祥將軍的住所，把畫送上。馮玉祥將軍一看十分高興，笑著對方成先生說：「你給我畫一張，我也還你一張。」書桌上正好擺著文房四寶和顏料，馮玉祥將軍提筆畫了三個青椒，題過詩後當場送給了方成先生。
那時候方成先生還沒從事畫業，沒有收藏畫畫的愛好。但已和同鄉、大畫師關山月熟識，但從沒向他求過畫。直到五十年代，關山月與黎雄才到北京方成先生家時，看見桌上有筆墨宣紙，二人順手各畫一幅畫送給方成先生，方成先生都收藏了。不久，漫畫老前輩葉淺予先生也送給方成先生很大一幅長鼓舞人物畫。是方成先生求他畫的。因為葉淺予先生是方成先生最佩服的大畫家，而葉淺予先生對方成先生又十分仁厚，因此，方成先生才敢向他開口。那個時候方成先生還沒產生搞收藏的念頭，僅僅只是喜愛葉淺予先生的人物畫，而且覺得方便時才會向人家求一幅。
從此，方成先生也在不經意間走上了書畫收藏之路。
為此，田原先生在上世紀七十年代初還專門為方成先生收藏字畫的木頭箱子蓋上，親手用木刻刀雕刻了豎排《方成藏畫集》幾個字，落款為：田原（飯牛）刻，以為老朋友紀念。
1978年初夏，田原先生帶我到北京，就住在方成先生家中。第二天上午十點左右，畫家鍾靈帶了一位女軍人來到方成家，算是牽線搭橋初次登門初次見面，田原、鍾靈作為見證人陪坐陪聊。我一個人就待在睡覺的房間，看方成先生收藏的名人繪畫。《方成藏畫集》木盒，尺寸大概在60×70左右，製作十分簡單，盒蓋盒底都是三合板，中間就是杉樹板釘制。裡面的名人繪畫大小不一，有六十多張。以北京、廣東名家居多，都是老一代的畫家。我那時對書法繪畫還沒有入門，根本不知好歹。更不要說向方成先生要畫畫了。
田原先生後來收藏的葉淺予、吳作人、許麟廬、丁聰、黃胄、白雪石、黎雄才、關山月等南北方名家繪畫，基本上都是方成先生牽線搭橋而獲得的。而方成先生後來收藏的華東地區的名人字畫，則都是田原先生牽線搭橋的結果。後來因種種原因成名的范曾、韓美林等先生，都屬於後起之秀，方成先生和田原先生他們倒沒有刻意地去收集。都是在田原家中喝茶聊天后，現畫、現寫、現刻。這種模式，據我自己多年觀察，好像成了這些書畫家相互登門拜訪談事聊天后必做的主要內容之一。
我那幾年，先後在上海看唐雲先生、陸儼少先生、朱屺瞻先生、韓敏韓伍兄弟、張樂平先生、戴敦邦先生、詹同渲先生現場繪畫。在南京，我先後在田原家中，看林曦明、賴少其、鍾靈、苗地、朱育蓮、戴敦邦、亞明、范曾、韓美林、黃純堯、夏冰流、曹汶等人畫過畫。尤其是亞明，1977年春，有一次帶來六張三公一母螃蟹圖，專門請田原先生合作題款，然後送有關人員。我後來才知道，在五十年代，亞明先生和田原先生就是好朋友。田原在無錫《蘇南日報》當美術編輯，亞明在無錫《蘇南農民畫報》當主編兼美術編輯。二人常常相互投稿，共同進步。遇到要送有關人員繪畫時，亞明就會找田原題款合作……
如今，方成、田原這兩位老藝術家、老漫畫家都已駕鶴西去。
撫今悼昔
往事依依
——孫連生癸卯年正月修改於「難得清閒齋」
附：
方成先生 （1918年10月—2018年8月22日），原名孫順潮，雜文筆名張化。祖籍廣東中山，生於北京。著名漫畫家、雜文家、幽默理論的研究專家。擅長漫畫。
1948年在香港參加「人間畫會」，在《大公報》連載連環漫畫《康伯》。1949年任《新民晚報》美術編輯、1951年起在《人民日報》社任美術編輯。
2018年8月22日上午9時54分，方成因病在北京友誼醫院逝世，享年100歲。
方成先生與丁聰先生和華君武先生一向並稱中國漫畫界的三老。中國漫畫界的常青樹。
方成先生生前曾任中國美術家協會常務理事、《諷刺與幽默》雜誌編委。
作品《武大郎開店》獲《人民日報》1980年優秀作品二等獎。
兒童連環詩畫《王小青》獲中國福利會獎。
1988年獲中國漫畫界最高獎——「中國漫畫金猴獎榮譽獎」。
2009年獲「中國美術獎·終身成就獎」。
享受政府特殊津貼。
田原先生（1925年1月28日—2014年7月19日）本名潘有為，字阿牛、飯牛。生前為中國美術家協會會員，中國書法家協會會員，中國版畫家協會會員。被東南大學、深圳大學等學校聘為客座教授。
2014年7月19日因病在深圳逝世，享年90歲。
田原先生生前曾多次榮獲中國連環畫獎、全國書籍裝幀獎、中國美術動畫獎、中國畫冊國際獎等。
1994年獲中國漫畫界最高獎——「中國漫畫金猴獎榮譽獎」。
2002年榮獲聯合國科教文組織頒發「工藝美術大師」榮譽證書。
一級美術師。享受政府特殊津貼。
孫連生，業餘書畫、古玩藝術愛好者。曾經是「老三屆」中的一員；曾經是中國人民解放軍隊伍中的普通一兵；曾經是南京市燃氣行業的一位老同志；曾經是南京市城建集團對國有資產進行經營和管理的探索者、實踐者。在文學寫作上，曾受教於南京大學中文系包忠文教授；在書畫藝術上，曾受教於書畫藝術家田原（飯牛）先生。退休之前，閒暇之餘喜歡收藏、寫寫畫畫；退休之後，在收藏、寫寫畫畫之餘，為一些老中青書畫家寫一寫書畫印方面的鑑賞評論文章。在書畫藝術方面，側重於在遊藝中「尋興」。在撰寫書畫印鑑賞評論文章方面，有志於：「用文字留住歷史、讓歷史記於平凡。目前，擔任江蘇省大眾書畫院黨支部書記。
原載微信公眾號《大春觀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