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篇 盛世歡筵：權杖的遊戲（193）

中國向來號稱難治，有三個原因：地大、人多、不平衡。

從南到北、從東到西，不管自然環境、氣候條件，還是方言習俗、經濟發展，差別都很大，幾千年來維持大一統國家，算是人類史上一個奇蹟。

這種情況，管事者必須解決一個突出矛盾：統一性和多樣性的矛盾。

這方面，李林甫做了不少工作，取得了一些重大的、標誌性成果。

一是財稅制度改革。

『中書令李林甫以租庸、丁防、和糴、春彩、稅草無定法，歲為旨符，遣使一告，費紙五十餘萬。條目既多，覆問逾年，乃與採訪朝集使議革之，為長行旨，以授朝集使及送旨符使，歲有所支，進畫附驛以達，每州不過二紙。』（《新唐書•食貨志》）

《劍橋中國史》對這事有個比較清楚的解釋：

『他（李林甫）把注意力放在複雜得不可思議的和曠日持久的工作程序方面，按照程序規定，稅賦、徵兵人數、勞役、軍費和各州各政府部門的各種開支必須每年重新加以估算。這牽涉大量文牘工作，李林甫聲稱每年必用紙 50萬張。而且這一制度的複雜性造成許多弊病，使百姓對自己應承擔的義務心中無數（時間拖很長，今年還在算去年的帳）。736 年初期，李林甫與朝集使和新任命的採訪使討論這一問題，要求徹底修改整個稅制和關於地方費用的規定，於是擬訂了整套正規的規定，其中顯然包括各州的稅賦定額，並且收在長達五卷的彙編《長行旨符》中。此後，戶部——實際上是它所屬的度支司——只要每年定下每個地方當局准許花費的數額就行了。改革的細節不詳，不過各地的差別一定很大；但這顯然是行政合理化的一個重大步驟，它使帝國的財政制度更緊密地切合地方實際情況。它還是一大創新，因為政府悄悄地放棄了要求稅率和勞役以及財政管理實施細則全國一致的總原則。』

這有點像什麼呢？像一次中央和地方的分稅制改革。

上世紀九十年代，為了鞏固中央財政，決定實施分稅制改革，由朱鎔基總理親自帶隊，一個省一個省地談，面對面地算帳，費了無數口舌，最終定下改革方案。

唐朝的朝集使一般是各地正副長官，李林甫召集這幫人開會，估計也要討價還價，敲定各個州的賦稅定額、勞役派遣、財政預算等等。這個事說起來一句話，幹起來累死人，有關部門不知道要收集多少材料，加多少班熬多少夜，才能辦成辦好，這裡面功勞最大的，無疑是李林甫。

二是全面修法。

『734 年，李林甫奉命修訂和整理全部法典。他會同一批法律專家，對法律進行了紮實和周密的修訂工作。被刪除的無關緊要的條款不少於 1324條，另外2180條得到修正。經修訂的法典於737年（開元二十五年）送呈皇帝，計有：律12卷及其疏義30 卷；令30卷；式20卷；《新開元格》10卷。這些法典在737年秋向全國頒行。』

這又是一個超級工程，花了四年時間，對包括『律、令、格、式』在內的法律體系進行全面修訂，不但工程浩大，而且『這證明是一次非常重要的法律修訂，因為這是唐代最後一次系統地重編全部法典的活動。』（《劍橋中國史》）

既有統一的法令，又有照顧各地實際的執行措施，『開元』以來的盛世景象得以延續和發展。這裡面有盛世英主李隆基的主導，也少不了李林甫這種專業人士的強力執行，史言玄宗『自得林甫，一以委成』，有它的內在原因。

這個階段獲得第二項成功：軍隊建設。

一是募兵制的全面施行。

唐初建立的府兵制，早已衰敗不可用，但一直拖著沒人解決，到李隆基手上才開始真正的改革。上一次動作比較大是張說，從府兵之外召募壯丁當禁軍，稱作『彍（kuò）騎』，共十二萬人，算是解決了給皇上站崗的問題。

其實當時天下太平，京城治安問題並不突出，真正麻煩的是邊防，吐蕃、突厥，東北的契丹和奚，哪個都不是省油的燈，府兵不夠用了，也只好募兵。

募兵也有個變化的過程，開始是就地、就近招募『健兒』，但數量有限，大量還要從內地徵兵。這些人每隔幾年輪換，千里迢迢，『涉河渡磧，冒險乘危；多歷年所，遠辭親愛；壯齡應募，華省未歸。』可以說情況悽苦、勞民傷財。

到開元二十五年（737年），大概經過多年投入，募兵數量已經有相當規模，於是作徹底的變革：

『敕以為天下無虞，宜與人休息。自今以後，諸軍鎮量閒劇、利害，置兵防健兒，於諸色征行人內及客戶中召募，取丁壯情願充健兒常住邊境者，每年加常例給賜，兼給永年優復，其家口情願同去者聽。至軍州，各給田地、屋宅，人賴其利，中外獲安。』

邊防戰士由義務兵全改為志願兵，國家出錢，給高工資，而且分田分房鼓勵安家。

這個命令執行順利，第二年、開元二十六年正月，正式宣布廢除輪戍制：

『朕每念黎甿，弊於征戍，所以別遣召募，以實邊郡，賜其厚賞，便令長住。今諸軍所召，人數向足，在於中夏，自可罷兵。既無兵革之事，足保農桑之業。自今以後，諸軍兵健，並宜停遣，其現鎮兵並一切放還。』

唐朝實行一百多年的府兵輪番制，自此徹底宣告取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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