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炎(1248-1320),字叔夏,號玉田,晚年號樂笑翁。祖籍陝西鳳翔,勛貴之後,前半生居臨安,生活優裕,宋亡後家道中落,晚年漂泊落魄。他是宋代詞壇的最後一位重要作家。歷代選宋詞的書,選到最後,就得選張炎,講到最後,也得講張炎。選家認定:張炎的詞,是宋詞這支柔麗的長曲中的最後一個音節,最後的一聲歌唱。他的詞寄託了鄉國衰亡之痛,他的蒼涼聲音,即是南宋末期的時代之聲。張炎另一重要貢獻,是創作了中國最早的詞論專著《詞源》,有《山中白雲詞》傳世。
八聲甘州
(記玉關踏雪事清游。辛卯歲,沈堯道同餘北歸,各處杭、越。逾歲,堯道來問寂寞,語笑數日。又復別去。賦此曲,並寄趙學舟)
寒氣脆貂裘。
傍枯林古道,
長河飲馬,
此意悠悠。
短夢依然江表,
老淚灑西州。
一字無題處,
落葉都愁。
載取白雲歸去,
問誰留楚佩,
弄影中洲?
折蘆花贈遠,
零落一身秋。
向尋常、野橋流水,
待招來,
不是舊沙鷗。
空懷感,
有斜陽處,
卻怕登樓。
【注】八聲甘州:詞牌名,又名《瀟瀟雨》,簡稱《甘州》。沈堯道:名欽,張炎詞友。逾歲:過了一年;到了第二年。趙學舟:張炎詞友。記玉關踏雪事清游:指北游的生活。他們未到玉門關,這裡用玉關泛指邊地風光。清游,清雅游賞。貂裘:貂皮製成的衣裘。長河:指黃河 。 漢應瑒《別詩》之二:「浩浩長河水,九折東北流」。唐王維《使至塞上》詩:「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
短夢:短暫的夢。江表:江外。指長江以南的地區。西州:古城名,在今南京市西。此代指故國舊都。晉謝安死後, 羊曇醉至西州門,慟哭而去,即此處。事見《晉書·謝安傳》。後遂用為典實。楚佩:《楚辭》中有湘夫人因湘君失約而捐玦遺佩於江邊的描寫,後因用「楚佩」作為詠深切之情誼的典故。
弄影:物動使影子也隨著搖晃或移動。中洲:即洲中。《楚辭·九歌·湘君》:「君不行兮夷猶,蹇誰留兮中洲」。王逸註:「中洲,洲中也。水中可居者曰洲」。贈遠:贈送東西給遠行的人。沙鷗:棲息於沙灘、沙洲上的鷗鳥。舊沙鷗,這裡指志同道合的老朋友。斜陽:傍晚西斜的太陽。登樓:指漢末王粲避亂客荊州 ,思歸,作《登樓賦》之事。
公元1290年,張炎和友沈堯道應召為元政府寫金字《藏經》。翌年,回歸南方。之後詞人在越州居住,和沈堯道及趙學舟都有詞往來,這首詞即作於此時。
全詞先悲後壯,先友情而後國恨,貫穿始終的,是一股盪氣迴腸的「詞氣」。使讀者極能滲透到作者的感情世界之中。寫身世飄萍和國事之悲感哀婉動人,令人如聞斷雁驚風,哀猿啼月。
清平樂
候蛩淒斷,
人語西風岸。
月落沙平江似練,
望盡蘆花無雁。
暗教愁損蘭成,
可憐夜夜關情。
只有一枝梧葉,
不知多少秋聲。
【注】清平樂:唐代教坊曲名,後用為詞牌。蛩:蟋蟀。練:素白未染之熟絹。蘆花:蘆絮。蘆葦花軸上密生的白毛。愁損:愁殺。蘭成:北周庾信的小字。關情:動心,牽動情懷。
此詞見《山中白雲詞》卷四,是贈給學生陸行直(陸輔之)的一首。上片寫秋意:寫秋寒,不言西風呼嘯,而言候蛩淒斷;寫秋感,不半個愁字,而言蘆花盼雁;下片借廋信之事,道出人間道不盡的悲歡離合,借梧葉之孤義表達人世的蒼滄。最後之「梧葉秋聲」,極具概括性和藝術性,被譽為蓋世佳句。
此詞選景之巧妙,言情之深遠,都極具特色。其筆調精練,含蓄;其風韻幽雅獨特;其意境清空淡遠;其情感真切感人。後世評家云:張炎此「秋詞」,堪與宋玉的《九辯》、歐陽修的《秋聲賦》相提並論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