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軾躬耕地「東坡」,為何變成了「十三坡」與「十八坡」

王琳祥wlx 發佈 2024-04-26T21:57:51.168155+00:00

北宋元豐四年,因「烏台詩案」謫居黃州的蘇軾因俸薪斷絕、生計艱辛,躬耕於東坡。次年春月,作草屋五間於「東坡之脅」。

北宋元豐四年(1081),因「烏台詩案」謫居黃州的蘇軾因俸薪斷絕、生計艱辛,躬耕於東坡。次年春月,作草屋五間於「東坡之脅」。

因房子落成之日適逢大雪,有感於雪的品質,蘇軾將草堂內四壁繪滿雪花,並將其名之為「東坡雪堂」,又作《雪堂記》以彰其舉。

星移斗轉,滄桑巨變。

九百年過去,當代人對蘇軾當年的躬耕所在地已說不明白,國內外從事蘇學研究的學者各持己見,莫衷一是。

三十年前,《東坡赤壁》一書的作者認為東坡雪堂在黃州城東門外,即今日黃岡師院老校區、體育路一帶。

而今有學者認為東坡在黃州城南的鰱魚巷一帶。

事實上,這些說法都是錯誤的。


一、蘇軾自記東坡雪堂在黃州城中

蘇軾在黃州與堂兄子安書雲﹕「近於城中得荒地十數畝,躬耕其中。」

又與前輩楊元素書雲﹕「近於城中葺一荒園,手種菜果以自娛。」

在《東坡八首》詩序中,蘇軾說﹕「余在黃州二年,日以困匱,故人馬正卿哀余乏食,為郡中請故營地數十畝,使得躬耕其中。地既久荒,為茨棘瓦礫之場……」

在《江城子》詞序中,蘇軾說﹕「元豐壬戌之春,余躬耕東坡,築雪堂居之。」

在蘇軾的筆下,其躬耕地在黃州城中,躬耕地系故營地。

令人遺憾的是,認為東坡在黃州城南門外的鰱魚巷一帶或東坡雪堂在黃州城東門外的學者,對於蘇軾的以上記述視而不見。

二、陸游在《入蜀記》中記述東坡雪堂位於黃州城內

南宋大詩人陸游於乾道六年(1170)八月十八日至二十日遊覽黃州後,在《入蜀記》中用了大量的筆墨記述了他遊覽東坡諸勝的全過程:


十九日,早,游東坡。自州門而東,岡壟高下,至東坡,則地勢平坦開豁,東起一壟頗高。有屋三間,一龜頭曰居士亭。亭下面南一堂頗雄,……是為雪堂。……又有四望亭,正與雪堂相直,在高阜上,覽觀江山,為一郡之最。……出城五里,至安國寺,亦蘇公所嘗寓。


按照以上文字,可知陸游當日游東坡,是「自州門而東」之後才到東坡的。在遊覽了東坡、雪堂、四望亭諸勝之後,又「出城五里,至安國寺」。

原文中既有入城又有出城,這東坡、雪堂明顯是位於黃州城內。

陸游的記述與蘇東坡的記述相同,即東坡位於黃州城中。

堅持東坡雪堂在黃州城東門外的學者認為陸游筆下的「自州門而東」之「州門」是指黃州城的東門,既然陸游是「自州門而東」到東坡,那東坡肯定是在城外。

這顯然是理解的偏差。

陸游是南宋人,遊覽東坡諸勝與蘇東坡謫居黃州時隔幾十年,黃州城的變化不大。

如果陸游筆下的「州門」是指黃州城的東門,那麼陸游「自州門而東」時就應該是身在城內。

如果是由城內向東而行,問題出來了﹕乘船溯江而上的陸游是何時上岸入城的呢?

倘若東坡位於黃州城東門之外,陸游「自州門而東」「至東坡」後又怎麼能「出城五里,至安國寺」呢?

「自州門而東」,身在江上船中的陸游顯然是從黃州西門入城向東而行。

又「出城五里,至安國寺」,這個城門又只能是南門,因安國寺位於黃州城的南邊,古今未曾改變。

黃州城南門外的鰱魚巷與黃州城南的安國寺相近,這與陸游「自州門而東」「至東坡」後「出城五里,至安國寺」的記述風馬牛不相及……


三、南宋人皆言東坡在州治之東百餘步

蘇軾在《東坡志林》中記述說:「黃州守居之數百步為赤壁。」

「蘇門四學士」中的張耒在《續明道雜誌》中說:「黃州,江南流在州西。……去治無百步,有山入江,石崖頗峻峙,土人言此赤壁磯也。」

南宋人施元之注《東坡八首並敘》說:「東坡,在黃岡山下,州治東百餘

步。」

王象之在《輿地紀勝》卷四十九黃州景物上也記述說:「東坡,在州治之東百餘步。」

祝穆在《方輿勝覽》卷之五十黃州堂館門下也說:「雪堂,在州治東百步。」

州治,即古代州的所在地,舊時一州最高行政長官的官署。南宋人筆下的州治,即黃州太守的官署,如同今日黃岡市政府辦公大樓所在地。

從古到今,赤壁的位置始終未變。

蘇東坡與張耒的記述,宋代的黃州州治與赤壁相近。

南宋人施元之、祝穆、王象之的筆下都說東坡、雪堂在「州治之東百餘步」

,很明顯,元、明、清時代黃州府署的所在地(今日黃州區委宿舍區),即宋代的黃州州治。


四、明代《黃州府志》記述東坡、雪堂、洗墨池在府治東南縣學前

明代弘治《黃州府志》古蹟「東坡故居」下載:「在今縣學東。宋元豐三年,蘇軾為吳興守謫黃州。三年,故人馬正卿為守得此地,立雪堂居之,自號『東坡居士』。」

又,該府志古蹟「東坡梅」下說:「獨一株,在東坡洗墨池畔,相傳東坡親植,古樹猶存。」

又,該府志「亭堂」條下說:「雪堂,在府城內東南百步。」

根據弘治府志的記載,東坡、雪堂、洗墨池皆在明代黃州府治東南黃岡縣學前,雪堂老梅在東坡洗墨池畔,雪堂與黃州府治相距百餘步。


五、清代學者王文誥實地考察,自臨皋亭至東坡不及一里

蘇東坡曾在《黃泥坂詞》中說:「出臨皋而東鶩兮,並叢祠而北轉。走雪堂之陂陀兮,歷黃泥之長坂。」

意思是說他每天到東坡躬耕,出臨皋亭後朝東走,走到一個寺廟後轉彎向北走,然後由黃泥坂到東坡。

清人王文誥曾於嘉慶四年(1799年)七月二十六日至二十七日遊覽了黃州東坡諸勝,並將此行在《蘇文忠公詩編注集成》卷二十一元豐四年的記事中進行了回顧:


誥於嘉慶四年……七月二十六日抵齊安,夜泊赤壁磯下。翌日,登赤壁。……因沿江而至朝宗門。門之左,峙江岸,為臨皋。入門而左繞,歷闤闠,至盡,多陂壠蒔植之地,則東坡雪堂在焉。堂三楹,塌其右,中有「雪堂」二字榜,字古而劣,且失考訂,公原榜為「東坡雪堂」也。余無所見,惟宋牧仲泥像在右,朝衣冠坐榛莽中而已。黃城瞰江而跨谷,在處皆黃泥之坂,一入公文便成幽勝。自臨皋至東坡不及一里,故公得往來其間也。


齊安,黃州前稱。朝宗門,本是唐宋時期黃州城南門的稱謂,明清時已改稱一字門,王文誥此處仍用舊稱。

闤闠,即市區。陂壠蒔植之地,即高低不平種植農作物的地方。

宋牧仲指清康熙年間的黃州通判宋犖,曾重建東坡雪堂與竹樓於東坡遺址之上。

在處,所在之處。坂,即斜坡。

將王文誥以上文字簡而言之,即在遊覽赤壁之後,王文誥沿江步至黃州城東南的朝宗門,入城門後左轉彎,穿過鬧市區抵達東坡雪堂。

原文中「門之左,峙江岸,為臨皋。入門而左繞」一句十分重要,它表明臨皋亭在城南門的左邊,濱臨江岸,東坡雪堂在城內,其所在地靠近朝宗門左邊的城牆,而且與朝宗門相隔不遠。這與蘇東坡在《黃泥坂詞》中「出臨皋而東鶩兮,並叢祠而北轉。走雪堂之陂陀兮,歷黃泥之長坂」 的記述十分吻合。

又,王文誥最後強調「自臨皋至東坡不及一里,故公得往來其間也」。

一里,市制150丈,合公制500米。

清代的一里是多少呢?

清人顧炎武《日知錄》說:「今以三百六十步為里。」

步,量詞,古人一般以六尺為一步。

按王文誥所說,臨皋亭位於朝宗門外的左邊(即今黃州啟黃中學校內),由此計算,包括「入(城)門而左繞」,不足一里路程的地方只能是今日黃州城內的穆家街一帶。

又「自臨皋至東坡」,是指從臨皋亭到東坡地界。

據蘇東坡自稱「近於城中得荒地數十畝」,數十畝的東坡畢竟也有起止界限。王文誥言「自臨皋至東坡不及一里」,是指城南門左邊的臨皋亭到東坡地界。

南門與臨皋亭之間的距離雖然未明確言及,但稍加分析,可知不足半里,而臨皋亭至雪堂之間的距離亦可想見不會超過二里。


六、清道光《黃岡縣誌》記述「東坡,今城內十三坡、十八坡東南,皆其故址」,「雪堂,城內東南。」

清道光二十八年(1848年)的《黃岡縣誌》在其卷之一「山川門」下明確記述﹕「東坡,今城內十三坡、十八坡東南,皆其故址。詳古蹟雪堂。」

「雪堂,城內東南。蘇子瞻謫黃二年,故人馬正卿為請於郡,與故營地數十畝,躬耕其中,名為東坡,因號『東坡居士』,蓋慕唐白樂天而以是名也。……今城中有荒阜雜閭閻間,在坡仙坊、十八坡後,即宋(犖)通守並建竹樓處。府舊志雲在縣學東,蓋舊縣學基言。」

卷之二「廂鎮門」下記述﹕「二甲……城隍廟坡街﹕坡仙坊後,重建題曰『東坡故居』。廢。今坊曰『東揖坡仙』。」

清道光年間的《黃岡縣誌》準確無誤地指黃州城內的十三坡、十八坡東南為東坡遺址,雪堂在城內東南。

且在當時還立有「東揖坡仙」的牌坊,牌坊原名「東坡故居」「坡仙坊」。

該志言東坡遺址位於城隍廟坡街,是對歷史負責,蘇軾在天之靈必當掀髯一笑……

七、清光緒《黃州府志》將「東坡」標示在十三坡,與十八坡相望

蘇軾躬耕之地「東坡」因其聲名顯赫,早已是聞名遐邇、享譽古今的名賢勝跡,為什麼黃州人將這麼重要的風景名勝棄之不用,而改稱為俗不可耐的十三坡與十八坡呢?

筆者反覆考查黃州城內除十三坡與十八坡之外,再也沒有第二例用數字來作為坡名,這無疑是有特殊意義的。

又,從古到今,凡樓層台階均為單數,忌諱雙數。黃州人將世人最忌諱的「十八」(聯想到十八層地獄)作為坡名,讓人不可思議。

品味歷史,古人常將漢字分解避禍。聰明的黃州人會不會是巧用「拆字」的方法「避諱」?

在北宋徽宗時代,因黨派之爭,蘇軾、蘇轍及「蘇門四學士」的詩文集與其相關的書畫石刻都屬於焚毀的物品,是凡收藏所禁文集者皆作忤逆嚴懲不貸。

眼見蘇軾在黃州埋葬的乳母墓前的石碑己被人為毀壞,黃州前賢知道「東坡」遲早會遭人疾恨,於是將「東坡」之「東」拆開成為「十三」與「十八」,然後將「十三」與「十八」與「坡」字相連,成為「十三坡」與「十八坡」。與此同時,將兩坡的台階分別砌成十三級與十八級,以避小人惡意中傷。

由於清道光二十八年(1848年)的《黃岡縣誌》有「東坡,今城內十三坡、十八坡東南,皆其故址」的明確記述,清光緒十年(1884年)修纂《黃州府志》的有識之士在「府城圖」上,乾脆將「東坡」二字準確無誤地標示在黃州城內的十三坡之上,與十八坡南北相望。不獨如此,修纂志書者還將蘇軾當年的洗墨池亦標示在「東坡」的南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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