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學勤:西周甲骨的幾點研究

古籍 發佈 2024-04-28T04:35:11.341623+00:00

殷墟所出甲骨是商代的,因此長期以來,一談到甲骨,特別是甲骨文,人們總是聯想到商代。實際上,用甲骨占卜的習俗早在商代以前已有濫觴,商亡以後延續未絕,在某些少數民族間甚至存在到現代。

考古學上關於古代卜用甲骨的認識,是從殷墟開始的。殷墟所出甲骨是商代的,因此長期以來,一談到甲骨,特別是甲骨文,人們總是聯想到商代。實際上,用甲骨占卜的習俗早在商代以前已有濫觴,商亡以後延續未絕,在某些少數民族間甚至存在到現代。周人典籍有很多有關卜法的記載,有些學者曾據以研究殷墟甲骨,但周代甲骨的實物,一直到解放後才得到發現和鑑定。

根據現有材料,最早發現的一片西周卜骨,是1951年在陝西彬縣獲得的,是胛骨的骨臼部分,存鑽灼十三處,陳夢家先生認為是「殷末周初之物」[1]。這塊卜骨沒有文字。1954年,山西洪洞縣坊堆村南發現兩版卜骨,較完整的一塊系左胛骨,刻有八個字[2],當時我們曾據其字體判斷為西周卜辭[3]。這是第一次發現西周的甲骨文。

迄今為止,西周甲骨文已陸續在四個地點發現,除洪洞坊堆外,有陝西長安豐鎬遺址、北京昌平白浮和陝西岐山、扶風間的周原遺址。其中周原發現的甲骨最多,卜辭內容豐富,引起學術界的普遍重視。現在,對西周甲骨的研究已成為甲骨學新的重要項目。

一、較完整的西周甲骨

和殷墟甲骨一樣,西周甲骨無字者較多,有字而完整的比較少見。西周卜甲因卜兆排列很密,尤易破碎。昌平白浮出土的卜甲、岐山鳳雛先後發現的大量卜甲,都已碎成小片,難於綴合復原。我們要了解西周甲骨原貌,辨明其卜辭的體例,首先應觀察現存少數較完整的有字甲骨。扶風齊家村甲骨(編者按:簡報見本刊本期)為我們提供了珍貴的實例。

扶風齊家村H3:1卜甲,雖已斷去兩橋和尾部,不失為目前所見唯一較完整的西周字甲。這版腹甲形制上的特點,是甲首經過掏挖,留下半圓形的前邊。同坑出上的無字腹甲,形制與此相同,可見有很寬大的甲橋。1952年河南洛陽泰山廟發現的半版腹甲[4],甲首部分的修治方式與此完全相同,其中央有一淺圓穴。同樣的圓穴也見於齊家村H3的無字甲。在周原其他地點,還出過類似的卜甲,可見上述特點是西周腹甲的定製。

H3:1卜甲的鑿都是方形的,其一側加刻縱槽,用以形成卜兆的身部。泰山廟腹甲也是同樣的。齊家村H3的無字甲有個別圓鑽,但未必是用鑽鑽成的。這些腹甲的兆都排列有序,卜兆的枝部向內。卜辭刻於相關兆的枝部一側,順著兆枝的走向,也就是朝著腹甲的中線「千里路」橫向縱行,這是商代卜辭沒有見過的。H3:1共五辭,可分三組,試釋為:

(一)囟(思)

(御)於永冬(終)?

囟(思)(御)於休令(命)?

(二)保貞宮,吉。

(三)用由逋妾。

此由亦此亡。

第一組兩辭彼此關聯,但不像殷墟卜辭那樣是正反對貞的。兩辭的卜兆在」千里路」兩側,也不對稱。辭首的「囟」字是西周甲骨常見語詞,讀為「思」或「斯」[5]。「御」,義為進、致。這兩辭都是問句,大意是:能得到永終嗎?能得到休命嗎?為企求福佑之辭。第二組一辭,」吉」字刻於兆枝另一側,是判斷吉凶的占辭。第三組兩辭也不是正反對貞,」由」疑讀為占繇的」繇」,」逋妾」即逋逃的女奴,所以內容與奴婢逃亡有關。這兩辭和第二組一辭一樣,都不是問句,與殷墟卜辭大多為問句不同。

齊家村NH1:1胛骨,形制與殷墟卜骨有明顯的區別。此骨以臼部向下為正,恰與殷墟的胛骨相反。至少有三行圓鑽,與卜辭有關的兩行,兆枝彼此相向,在殷墟卜骨上亦屬未見。卜辭刻在兩行兆的下側,辭為:

王以我牧單兕?□卜。

「以」,義為從。「我牧」,我之郊野。「單」,疑為「

」(狩)字之省。全辭系卜問王是否自我邑的郊野狩兕,可見辭主並不是王。

齊家村采112胛骨,也以骨臼向下為正。其臼部僅削去一半而未切除臼角,和NH1:1也是一致的。采112同樣有互相對向的卜兆,卜辭在兆的下側,辭云:

□□貞

卜曰:其衣車馬,囟(斯)又

按殷墟卜辭常卜「衣逐」,即合逐之意,這裡的「衣車馬」指聚合車馬。「又」可能讀為「有遇」,也是有關田獵的卜辭。這一胛骨與NH1:1出土地鄰近,當非偶然。

采94胛骨的形制、修治及鑽的形伏,均同於以上二版,也有相對內向的兆。不一樣的是,此骨四條卜辭各守一兆,橫向縱行,可惜文字都很模糊,只有一」驪」字可以確認。NH1:1和采112都是一辭多兆,而采94是一辭一兆,殷墟甲骨也有這樣的差別。

齊家村T1:1胛骨,僅存骨的寬面一部,仍能看出是臼部向下放置的。從所餘部分可見肩胛岡已被削掉,露出了骨的疏鬆質,與殷墟多數胛骨一致。不過,此骨在原肩胛岡的位置上加鑽灼兆,在殷墟卻極罕見。卜兆的左側刻字一行,應分為兩辭:

(下)又(有)言?日:既喪疑乃融。

(上)毋又(有)言?日:弗食

字細小不易辨識。推測兩辭是對貞的問句,而」曰」字以下是占辭。

采108是臼部向下的胛骨中心部分,兩邊皆已斷去。正面一辭守著相關的兆,反面可見四辭,有關的兆當在已失去的部分。另外反面左上角原尚有一辭,今存一」五」字。此骨的肩胛岡未削平,而與正面辭相關的圓鑽恰在肩胛岡的位置上,上面講過,這是與殷墟卜骨不同的。

1956年陝西長安張家坡發現的兩塊胛骨,辭例與采108相似。它們沒有切去臼角,骨臼向下,鑽形也同於采108。

洪洞坊堆出土的卜骨,修治和鑽的形態俱與上述一致。其白角未切去,肩胛岡削平,白下的頸部有十六個分布不規則的圓鑽,骨扇右側有一行五個圓鑽,刻卜辭一行八字。原摹本有不準確處,經觀察,可能讀為:

北宮

將貞問之」貞」置於辭末,同齊家村NH1:1骨辭尾有」卜」近似,殷墟卜辭未見此例。坊堆卜骨的特殊處,是它以骨臼向上為正,與其他西周卜骨相反。

二、商周甲骨的對比

上面我們依據當前所能見到較完整的西周有字甲骨,對西周甲骨的特徵作了初步討論。這些特徵,由於標本較少,不一定都有代表性,需要結合各地發現的西周甲骨,主要是岐山鳳雛的出土品,作進一步考察。

已經知道,周人卜法在取材方面是龜骨並用。龜除腹甲外,有時也兼用背甲,在昌平白浮就可看到背甲的碎片。岐山鳳雛F1房屋基址中的H11窖穴共出甲骨一萬七千餘片,其中卜骨僅三百餘,這可能是由於龜骨分別存儲,並不意味當時多用龜甲。著名的殷墟小屯YH127坑,也發現了一萬七千多號龜甲,胛骨只有八片,與鳳雛H11一樣,骨上都沒有文字。經過研究證明,有不少與YH127的龜甲同時占卜的同文胛骨,散見各種著錄之中,龜甲的集中發現只說明它們不與骨存放在一起。周人卜甲所用龜的種屬,還沒有經過科學鑑定。卜骨限於胛骨,且以牛骨為主,則與殷墟的商代卜骨相近。

在甲骨的形制上,商周有比較明顯的區別。西周的腹甲,甲首經掏挖後留有寬厚邊緣,一望可知與殷墟、濟南大辛莊等地的商代卜甲不同。西周的胛骨修治比較簡陋,一般不鋸去臼角,不如殷墟多數卜骨精緻,但殷墟也有一些修治簡單的類似標本。西周甲骨的突出特徵,是在鑽鑿形態上。其卜甲絕大多數有排列規則而密集的方鑿[6],這是商代甲骨所沒有的。其卜骨則具圓鑽,鑽孔規整,平底,應當是用鑽鑽成的,不像有些殷墟甲骨的圓「鑽」實際是挖出來的。方鑿和圓鑽都加刻一縱槽,方鑿的槽在一側,圓鑽的槽則在中央,呈所謂貓眼狀。

在龜甲上做出鑽鑿,古籍稱為「開龜」。《周禮·卜師》云:「掌開龜之四兆,一日方兆,二日功兆,三曰義兆,四日弓兆。」「開龜」即《詩·綿》的」契龜」,毛傳云:「契,開也。」孫治讓《周禮正義》卷四十七:」開龜,蓋謂開發其兆,包鑽鑿

灼諸事言之,毛氏傳則專據鑽鑿為訓,義得通也。」《龜卜通考》指出毛傳的說法是對的,「開龜」的意思就是鑽鑿:

「《周禮·卜師》所謂四兆,非謂兆訴,而是開龜之形象也。『方』、『弓』、『義』、『功』謂鑽鑿之狀也。『方兆』,謂方形,『弓兆』,謂半圓形,『功兆』,『義兆』,則不可知矣。」[7]

《通考》的作者只見過殷墟甲骨,所以無法說明方鑿是什麼樣子。現在我們在西周卜甲上普遍看到的方鑿,應該就是《周禮》四兆中的第一種「方兆」。

商周甲骨上的刻辭都是守兆的,也就是說總是和一定的兆聯繫的。有些西周甲骨字刻得小如粟米,便是為了把辭局限在相關的兆旁邊,不與其他的兆相混。殷墟甲骨大都有兆序,在兆側刻上「一、二、三、四……」等數字,容易看出兆與兆和兆與卜辭間的聯繫,所以卜辭可以刻得大一些。同時,殷墟甲骨上面常有勾勒的界線,把無關的兆或辭分解開。西周甲骨也有一些把卜辭隔開的界線。前節提到過1956年長安張家坡出土的胛骨之一,一兆外側刻有「

」形線,用以標記與「六八一一五一」一辭相關的兆的位置。與此相仿的刻線,也見於岐山鳳雛H11:22卜甲[8],這種標記的線不見於殷墟甲骨。

據文獻載,占卜有時查看有固定辭句的繇書,有時則隨事而占,沒有固定的辭句。已發現的商周卜辭,都屬於隨事而占一類,但西周卜辭的格式比商代簡略得多。殷墟甲骨的刻辭,一般分為署辭、兆辭、前辭、貞辭、占辭、驗辭等項。西周甲骨只見有前辭、貞辭和占辭,而且大多數只有貞辭。

只有貞辭的,如鳳雛H11:20:「囟(斯)亡音?」H11:132:「王飲秦(臻)……?」有前辭、貞辭的,如鳳雛H11:1辭首有「癸巳彝文武帝乙宗貞」前辭。有貞辭和占辭的,如前舉齊家村T1:1。

《史記·太史公自序》云:「三王不同龜,四夷各異卜,然各以決吉凶。」商周的甲骨有許多根本性的差別,應該認為是兩種不同傳統的卜法。西周甲骨不是殷墟甲骨的直接延續。

殷墟的甲骨細分起來,其實也有不同的卜法傳統。用我們最近提出的分組法[9],殷墟甲骨至少有兩大系統:

第一系統:賓組、出組、何組、黃組。

第二系統:

組、歷組、無名組。

前一系統龜骨並用,後一系統由並用發展到專用胛骨,是最顯著的區別。西周甲骨和這兩個系統的差距都很遠。值得注意的是,殷墟也發現有類似西周的卜辭,即1950年在四盤磨西區出土的胛骨。查報告,胛骨出於SP11小探坑,「在這坑中,出有磨石一塊,帶窗格陶火爐一個,紅色陶罐一個,灰色陶罐一個,陶獸頭一個,大卜骨三塊」[10],估計是一處居住遺蹟。卜骨中有卜辭的一版,字體辭例與西周相同,只是與其他殷墟卜骨一樣切去了臼角。由此可見,到晚殷時殷都已有周人那種卜法存在。

三、鳳雛甲骨的年代

現已發現的西周有字甲骨,有些時代不難確定,如白浮龜甲出於西周前期墓葬,齊家村甲骨出於西周中期地層。鳳雛甲骨原存於窖穴,片多而零碎,需要仔細加以分析。

殷墟甲骨絕大部分也是在窖穴中發現的,「因甲骨大部分都是當時用過後的廢棄之物,所以多是碎片,出在灰土坑中。」[11]少數出大量完整甲骨之坑,如YH127,甲骨也是傾入的,坑中有雜物甚至人骨。褚少孫補《史記·龜策列傳》云:「略聞夏殷欲卜者乃取蓍龜,已則棄去之,以為龜藏則不靈,善久則不神。至周室之卜官,常寶藏蓍龜。」從鳳雛的窖穴看,西周時用過的甲骨仍有予以廢棄的。因此,鳳雛H11一坑,其中卜甲的年代已有早晚的差異。

1979年,作者在中國古文字研究會年會上提出:「有些周原卜辭中的『王』不是周王,而是商王帝辛。同辭的『周方伯』指後來被稱為文王的西伯昌。這些卜辭,從其辭主而言,是確實的帝辛卜辭。」[12]後來我們高興地獲悉,美國加利福尼亞大學伯克利分校的吉德禕(David N. Keightley)教授也主張同片卜甲的製作者不是周君,而是他的敵人。這一類卜甲在鳳雛H11有好幾片,文字細小而規整,與其他有別。卜辭多為祭祀商先王,且多在文武丁或文武帝乙宗廟占卜,文例比較接近殷墟最晚的卜辭。我們認為這些是周人替商王占卜的龜甲,其年代可定為周文王時,是這坑卜辭裡面最早的。由殷墟有類似周人的卜骨發現看,這些片龜甲有可能是從商朝都邑帶回的。

鳳雛卜甲中的太保、畢公,是武王、成王、康王三朝的人物。H11:83的楚子,我們曾指出應即成王時受封的熊繹。

卜甲有「征巢」、「伐蜀」等辭。蜀在今成都,武王時曾隨從伐紛,見《尚書·牧誓》。《逸周書·世俘》載,武王克商後,「庚子,陳本命伐磨,百韋命伐宣方,新荒命伐蜀。乙巳,陳本、新荒、蜀、磨至,告禽霍侯、艾侯,俘佚侯小臣四十有六,禽御八百有三十兩,告以馘俘。」這是另一個蜀,是商朝的諸侯國,朱右曾《逸周書集訓校釋》疑在山東泰安西蜀亭。卜辭的伐蜀、克蜀,很可能指的是後者。

巢本為商朝諸侯,武王克商後來朝,見《尚書序》。巢是南方之國,在今安徽巢縣[13]。長安張家坡所出銅鼎,有「彖侯獲巢,俘厥金胄」的銘文[14],系周初器,應與「征巢」卜辭同時。穆王時班篡銘雲「秉蜀、繁、巢」,三者均為邊遠方國。

鳳雛卜甲屢見地名密,徐錫台同志釋為今甘肅靈台西的密須[15],是很對的。密或密須本為姞姓國,被周文王攻滅。西周的密則是周的同姓封國,簋銘有密叔,《大系》定為穆王時。恭王時有密康公,被王所滅。近年靈台白草坡發現的西周前期墓地,大概即屬於密國,其器物銘文中的徑伯(舊釋潶伯)、

伯,應為密的卿大夫。

以上所論鳳雛卜辭史事和人物,大抵屬於西周前期。卜甲中還有一個人名,見於扶風出土的方鼎,同出在周原,應該是一個人。鼎的時代是穆王,故該卜甲恐不早於昭王,這很可能是H11甲骨年代的下限了。

所以,鳳雛甲骨的年代上起周文王,下及康、昭,包括了整個的西周前期。

四、卜與筮的關係

西周甲骨有一種由數字組成的辭,近年引起了學術界的濃厚興趣[16]。張政烺先生解釋這種數字符號為八卦,對探索《易》的起源及文化史、思想史都有很大意義。

卜和筮是中國古代兩種占卜吉凶的方術。卜用龜骨,依卜兆的形狀判斷吉凶;筮用蓍草,按揲蓍得數排列卦艾,從而決定休咎。《左傳》僖十五年云:「龜象也,筮數也。」杜預注言龜以象示,筮以數告。後世的卜法雖有以龜卜與《易》牽合附會的(如胡煦《卜法詳考》所引《吳中卜法》),一個卜兆也不可能產生西周甲骨那樣的六個數字。然而,甲骨上的數字符號又確實是與一定的兆關聯的。何以如此,需要說明。

上述數字符號的西周甲骨已發現不少例,但在殷墟,如果不算四盤磨那一版,甲骨上就沒有這種符號。這樣的現象不能解釋為周人流行筮法而商人不行筵法,因為《世本·作篇》載「巫咸作筮」,巫咸是商王太戊時臣,可證筮法為商人所固有;同時在殷墟和其他商代遺址出土的陶器上已找到一些數字符號[17],證明不是沒有筮法存在。何以如此,也需要說明。

我們覺得,這兩個問題都可從文獻記載獲得解決的線素。

據《尚書·洪範》等書所述,古代占問禍福,卜與筮作為兩種獨立的方術,每每並用,即《禮記·曲禮》所謂「卜筮不相襲」。古人常在卜以前揲筮,如《周禮·筮人》鄭注所說:「當用卜者先筮之,於筮之凶,則止不卜。」特別是在占問大事的時候,應先筮而後卜。《筮人》云:

「凡國之大事,先旅而後卜。」

這時為了參照,就可以將筮得的數刻記在有關卜兆旁邊,表明其間的關係。估計西周甲骨上的數字符號,都是卜前所行關於同一事項探筮的結果,與卜兆有參照的聯繫,卻不是由兆象得出來的。

鳳雛H11:85卜甲:「七六六七一八,曰:其矢□魚。」前面的數字,張政烺先生據《周易》釋為蠱卦,可據此查閱筮書,定其休咎。後面「曰」字以下,則是卜後的占辭。矢魚,參看《春秋》隱十五年「公矢魚於棠」,《左傳》釋之為「陳魚而觀之」。

卜與筮雖然並行,在古人心目里卻有不同的地位。所謂「筮短龜長」或「筮輕龜重」,卜法被認為更為重要。這一方面由於卜法手續繁雜,如《儀禮·士喪禮》注所言「龜重,威儀多」,「筮輕,威儀少」,同時更是由於卜用甲骨比較貴重,不易取得。殷墟的卜甲多來自貢納,有的龜種產於南方,甚至個別來自南洋地區[18]。就連牛胛骨,也不是平民能隨意使用的。因此,人的身分越尊貴,所卜問的事越重大,便更多採用卜法;相反,便多用筮法。《禮記·表記》說「天子無筮」,注云:「謂征伐、出師若巡守,天子至尊,大事皆用卜也。」殷墟為商王舊都,所出甲骨大多數是王卜辭,主要用卜而罕用筮,與文獻的記述是相符合的。

過去的學者因為只了解殷墟的商代甲骨,誤以為甲骨是商文化特有的因素。陳夢家先生在《解放後甲骨的新資料和整理研究》一文中,盡力想把各地甲骨與殷人聯繫起來[19]。到《殷虛卜辭綜述》,他便提出了周初甲骨存在的可能。現在我們知道,商周都有有字甲骨,並各有其卜法傳統,這對於研索商周文化的關係,認識商周間歷史變革的意義,是有幫助的。

目前昌平白浮、岐山鳳雛的甲骨尚未全部公布,不少重要內容有待將來討論。我們對西周甲骨的觀察,曾得到各地考古界同志的寶貴協助,在此一併志謝。

注釋

[1] 陳夢家:《殷虛卜辭綜述》圖版捌,左。

[2]暢文齋、顧鐵符:《山西洪洞縣坊堆村出土的卜骨》,《文物參考資料》1956年第7期。

[3]李學勤:《談安陽小屯以外出土的有字甲骨》,《文物參考資料》1956年第11期。

[4] 同[1]圖版捌,右。

[5] [12] 李學勤、王宇信:《周原卜辭選釋》《古文字研究》第四輯。

[6] 徐錫台:《周原出土甲骨的字型與孔型》,《考古與文物》1980年第2期。

[7] 沈啟無、朱耘庵:《龜卜通考(續)》,《華北編譯館館刊》之三。

[8] 《文物》1979年第10期圖版伍:3。

[9] 李學勤:《小屯南地甲骨與甲骨分期》,《文物》1981年第5期。

[10] 郭寶鈞:《一九五O年春殷墟發掘報告》,《中國考古學報》第五冊。

[11] 胡厚宣:《殷墟發掘》第二章。

[13] 陳夢家《西周銅器斷代(二)》以巢為《說文》之鄛,在今河南新野,但鄛鄉系漢代地名。

[14] 考古研究所灃西考古隊:《陝西長安張家坡西周墓清理簡報》,《考古》1965年第9期。

[15]徐錫台:《周原出土的甲骨文所見人名、官名、方國,地名淺釋》,《古文字研究》第一輯。

[16]張政烺:《試釋周初青銅器銘文中的易卦》,《考古學報》1980年第4期。徐錫台、樓宇棟:《西周卦畫試說》,《中國哲學》第三輯。張亞初、劉雨:《從商周八卦數字符號談筮法的幾個問題》,《考古》1981年第2期。

[17] 同上張亞初、劉雨文。

[18] 參看吉德禕:《商史資料集》(英文)第一章第二節。

[19] 陳夢家:《解放後甲骨的新資料和整理研究》,《文物參考資料》1954年第5期。

此次刊載李學勤由《西周甲骨的幾點研究》,見《文物》1981年第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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