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雷:戲劇從生活中來,到詩意中去

藝綻 發佈 2024-04-28T21:00:22.107705+00:00

這兩部用冷靜又溫暖的態度直面當代家庭、審視父母和子女關係的原創戲劇,都引起了業界和觀眾的關注和熱議,也讓人對顧雷近年來的創作心路歷程產生興趣。

北京日報客戶端 | 記者 王潤

由顧雷編劇並導演的兩部榮獲「戲劇中國」最佳劇本獎的作品相繼在北京上演,其中「母親篇」《長翅膀的杜若》2月18、19日剛剛在北京國際戲劇中心曹禺劇場首演;3月3日至5日,「父親篇」《水流下來》又將在鼓樓西劇場上演。這兩部用冷靜又溫暖的態度直面當代家庭、審視父母和子女關係的原創戲劇,都引起了業界和觀眾的關注和熱議,也讓人對顧雷近年來的創作心路歷程產生興趣。

李晏 攝

顧雷被認為是中生代戲劇人中極具人文關懷和詩意表達、兼具知識分子思辨和平民視角的導演。這個很年輕時就曾以獨特出眾的才華讓戲劇圈為之驚嘆的「文藝青年」,在經過人生歷練後,成為外表溫和沉穩、內心靜水深流的「中年導演」,也越來越將視角投射到平凡普通的芸芸眾生,生老病死的煙火人生,通過家庭關係中的矛盾衝突反映複雜的人性和社會。然而,顧雷的原創戲劇並不停留在現實層面,而是以一種獨特的哲思和詩意美學深入到精神層次。對他而言,戲劇創作源自於生活,但「現實里應該有一些蕩漾的東西」。

理解父母的過程,是對自己生命的豐富

記者:《水流下來》和《長翅膀的杜若》這兩部作品從很特別的角度去刻畫父子、母子關係。請問這兩個劇本構思從何而來?是否源於你自己或身邊人的真實生活?

顧雷:小時候,我喜歡在父母家裡翻箱倒櫃,後來發現兒子也愛翻愛問,問這是什麼那是什麼,問題超多。其實這是孩子的天性,長大之後就很少翻了,再翻就別有意味了。我從18歲上學來到北京,其實回家的時間不多,特別是大學畢業之後沒有了寒暑假,回去的機會就更少了。我成年後回父母家翻箱倒櫃就兩回:一回是結婚前在父母家裡收拾出一間新房迎親用,整理過一次,那時是大刀闊斧,拆拆賣賣,意氣風發;另一回是父親去世後,我收拾他的房間,單人床、裝衣服的立櫃、魚竿漁網、書等等,很多小時候司空見慣的東西,彼時再見,想著怎麼處理它們,心頭別有一番滋味。於是翻箱倒櫃就成為《水流下來》中兒子很重要的一組動作,翻出了父子幾十年的生活,發現了父子關係中隱秘的紋理。

而母親與子女的關係中有些本質性的東西,與父親和孩子之間的截然不同。小時候看母親,多是個身份,偏見居多,覺得母親就是那個總管著我、愛記帳、愛發脾氣的人。直到自己人屆中年,視角放平後才發現,母親是個從小長大演過戲、做過夢、進工廠,結了婚、生子女,幸福過,又不幸,現在依舊能在老伴的葬禮上熱烈地暢想未來,並對生活有所希冀的完整而飽滿的人。在一些特殊情景下,我們會察覺到母子之間那隱秘而特殊的連接,並在回溯她一生的故事裡尋找到某種慰藉。

我身邊也有很多朋友都面臨著和父母的關係問題,親代-子代之間的指導和反抗,控制和反控制,這是很當下很普遍的問題。我傾向於不把親子兩代的觀念衝突描繪成此岸與彼岸的對立,更傾向於描繪成一條河的上游與下游,上游的水早晚要流到下游去,這是生命時序的問題。中青年人掌握話語權的時候,請不要急著把小孩和老人描寫成怪物,可以觀察,感受一下:生命的初始階段是怎樣一步步睜開眼,適應和認識世界的?老人是經歷了什麼,如何一步步成為現在這個樣子的?老中青少幼之間的關係是什麼?這是個理解生命的過程,靜下心來體會,會有大感悟,對我們自己的生命是個豐富。

詩歌和戲劇,讓我們轉過身看大千世界

記者:你的戲劇很獨特,既殘酷又幽默、既寫實又詩意,非常耐人尋味。這樣一種風格是如何形成的呢?

顧雷:我有個習慣,避免明顯清晰的結構,不希望把人物的身份界定得特別死,把戲裡的因果說得特別清楚。戲是以生活召喚生活,以情感召喚情感。編劇寫的生活和情感,被演員理解、豐富並演繹,然後在燈光音樂營造的氛圍里,召喚觀眾的共鳴,感知觀眾的反饋,聽觀眾講他們自己的生活和眼淚。我們還願意適應調整,慢慢就把戲豐富起來了,這就是戲在劇場中的成長醞釀。

我很認同里馬斯·圖米納斯導演對「戲」的一段描述:北方的冬天,你提著燈走進牲口棚,牛羊豬雞都看著你,它們的糞便就在腳下,有半尺厚,你抬頭看,天花板上是糞便里的水汽上升凝結的水滴,成千上萬,晶瑩剔透,這些水滴乾淨得可以直接飲用。戲劇舞台上演員的插科打諢、裝瘋賣傻、悲歡離合,觀眾的眼淚和笑鬧,都像地上的糞便一樣,而觀眾走出劇場,心靈上獲得的應該是天花板上那些純淨的水滴。

記者:你當年就很喜歡讀詩寫詩,如今你的戲劇中,依然有詩意化的表達。能談談你在這方面的藝術追求嗎?

顧雷:我自己蠻喜歡詩的,我從高中開始寫詩。雖然現在的作品是從現實生活中來的題材,但我也希望找到一個更悠揚、更舒適、更詩化的表達方式。孔子說:「人而不為《周南》《召南》,其猶正牆面而立也與。」不讀詩的生活,就像面對著牆站著一樣,而詩歌和戲劇,讓我們轉過身來看大千世界。所以我不是很喜歡那種完全寫實的東西,希望在現實裡面能夠有一些蕩漾的東西。

林兆華的影響,讓自己受益終生

記者:你22歲還在上大學時,因為改編並自導自演了《沃伊采克》而一舉成名,並且得到了大導林兆華的器重,還曾經在他擔任北大戲劇研究所所長期間,做過他的助理。你在跟著林兆華導演工作、學習、打雜、排戲的過程,都學到了什麼?他給你最大的影響是什麼?

顧雷:看大導排戲那簡直太吃驚了,他的藝術直覺、感受力、敏銳度,都太嚇人了,讓人茅塞頓開,受益匪淺。當然,大導也有自己的遺憾,我覺得若他的想法能實現個八分,就是我們目所能及的頂級作品,絕不遜色於任何所見的國際大師。我受他的影響是巨大的,要展開說,頗不自謙,簡單說,一是再看很多戲覺得不過癮了,甚至懷疑這不叫戲吧;二是使我堅定了該怎麼做戲,保護好自己的直覺和氣質,避免以辭害意,把重要的東西丟了。另外我在音樂方面的感覺,也是大導給我開的蒙。因為我讀研究生之前幾乎是個音樂盲,後來看大導排《櫻桃園》,我是執行導演,經常在一邊看。我覺得大導太敏感了!沒想到一個人能把音樂用得這麼好,這麼舒服,一下感覺自己就明白了。跟在大師身邊看,這特別重要。

記者:你創建的「樹新風劇團」已經將近十年了,這個劇團的風格和定位是怎樣的?劇團成員又是什麼樣的狀態?

顧雷:當時與小夥伴們成立樹新風劇團,大家讚許它莊中寓諧,中文「樹新風」,英文「Tree New Bee」。我希望劇團真能為劇場帶來一縷「新風」。 風本無形,不借器名,由冷熱而生,因不平則鳴,溫潤而萬物感生氣,冷峻則草木皆披靡,飄風先驅,從高勢能到低勢能,以補不足。君子不器,強調內在的氣質和力量,戲也要追求內在的氣韻氣象,「不具象、不界定,詩韻與內力的統一」,是我們做戲的宗旨。

劇團成立十年來,不斷有人員的流轉,因為生活總是會發生變化的。在這個變化當中,有些人走了,也有一些人來了,這是一條開放的河流,有匯入的水,也有引出的水。而且,走了的人可能某個階段也還會回來。因為我們的戲不斷往前走,也有不同的內容。遇到吸引他們的內容,或者他們的生活有閒暇的時候,他們也會回來。重要的是我們能捕捉到現在我們自己生命裡邊那個最活躍的、最感興趣的話題,按自己的方式,寫自己的生活,琢磨自己的舞台,認可自己生活的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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