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士林:「太湖五州」在很大程度上走出了中國古代城市興衰規律

上觀新聞 發佈 2024-04-29T18:24:43.537977+00:00

太湖流域是江南地區的心臟,也是中華文明最早的搖籃之一。其中的蘇州、杭州、常州、湖州等,不僅代表江南區域文明和文化的最高發展水平,也是當下長三角城市群的核心圈層。一段時間以來,人們對太湖流域城市的研究主要集中在明清時期,提出「八府一州」「江南十府」等概念。

太湖流域是江南地區的心臟,也是中華文明最早的搖籃之一。其中的蘇州、杭州、常州、湖州等,不僅代表江南區域文明和文化的最高發展水平,也是當下長三角城市群的核心圈層。

一段時間以來,人們對太湖流域城市的研究主要集中在明清時期,提出「八府一州」「江南十府」等概念。實際上,這個江南城市的空間格局雖然成熟、定型於明清時期,但也經歷了漫長的孕育、生長和積累過程。這裡,僅以唐代江南城市為「切片」,為江南區域和城市史補寫一章,也為長三角城市群追尋一段歷史記憶。

「拓展與豐富「八府一州」」

說「江南好」,在古今中外都沒有爭議。但如果問「什麼是江南」,事情就複雜起來了。不要說思想、文化、精神、氣質等飄忽不定的方面,就連江南的地理空間有多大、哪個城市屬於江南等,也很難取得一致的意見。但這又是一個非解決不可的問題。如果連一個確切的地理範圍都沒辦法確定,其他的一切又從何談起?

關於江南的空間範圍,歷史上有多種界說:大可大到「除四川盆地以外的長江以南地區」,小則小到明清時代的「太湖流域經濟區」。後者以「八府一州」為代表,即特指明清時期的蘇州、松江、常州、鎮江、應天(江寧)、杭州、嘉興、湖州八府及太倉州。這個「小江南」的面積,約為4.3萬平方公里。

大體上,儘管歷史上出現過多種「江南」,但它們本質上是不穩定、不成熟和不完整的。只有到了明清時期的「八府一州」,不僅圈定了古代江南地區的核心空間,還在江南經濟社會文化發展中確立了主體地位。這是其他相關地理單元、行政區劃等無法「喧賓奪主」的。

當然,與「八府一州」在交通、人口、商貿與文化聯繫密切的一些城市,如寧波和紹興、揚州和徽州等,也應當受到重視。為此,有必要引入「江南城市群」的概念,對「八府一州」的範圍、內涵進行必要的拓展與豐富。這一界定與《吳越春秋》中首次出現的「江南」概念,即主要指東周時吳、越等諸侯國所在的區域最為接近。

由此,以「八府一州」和「江南城市群」為核心空間的江南,可視為在經歷從「吳越諸侯國領地」到「除四川盆地以外的長江以南地區」漫長擴張演化之後的回歸。這既是一種否定之否定的過程,也是一種更高層次的自我肯定。

「深厚地基與綿長文脈」

正如西方諺語所說:「羅馬城不是一天建成的。」像這樣一個孕育於史前時代(良渚古城)並最終成為長三角城市群地理核心與文化靈魂的「江南城市群」,當然也有著漫長和曲折的演化發展過程。

其中,唐代江南城市是一個重要的、特別需要關注的形態。甚至可以說,明清「八府一州」在大唐初步長成、英姿勃勃。

由於唐代江南的行政空間大於「八府一州」,因此二者所包含的城市不盡相同。一般來說,唐代江南城市可確定為兩浙路城市,主要包括蘇州、湖州、常州、潤州、杭州、越州、婺州。可見,明清時期的「八府一州」,只有蘇州、杭州、湖州、常州、潤州在唐代被列入江南城市範疇。這說明,蘇州、杭州、湖州、常州、潤州是古代江南的核心城市,即不管行政區劃怎麼改變,它們的核心地位穩如磐石。

這五個城市的聯繫非常密切,共同之處很多,甚至包括它們的得名,也都是在隋初區域行政機構調整中同時獲得的。

在唐代的「太湖五州」中,排第一的當屬蘇州。先後做過杭州、蘇州地方官的白居易說:「浙右列郡,吳郡為大。」又說:「江南諸州,蘇最為大。」

韋應物在《登重玄寺閣》中寫道:「始見吳都大,十里郁蒼蒼。山川表明麗,湖海吞大荒。合沓臻水陸,駢闐會四方。俗繁節又暄,雨順物亦康。禽魚各翔泳,草木遍芬芳。」

蘇州的「大」,不僅指人口和經濟體量,也包括人才和文化方面。《吳地記》記載,唐武德七年,管縣七,「兩稅茶鹽酒等錢六十九萬二千八百八十五貫七十六文」,以至於時有「人稠過揚府,坊鬧半長安」之說。

以進士人數為例,唐代蘇州進士約有50位,包括顧胤、陸象先、陸璪、朱子奢、董思恭、張旭、史德義、顧況、歸崇敬、歸融、沈既濟、沈傳師、沈詢、楊發、楊涉、於公著、陸質、顧少連、顧師邕、陸龜蒙、陸贄、徐岱、張鎰等。這個數量居南方各州之首,其中的張旭、陸龜蒙等更是家喻戶曉的文化名人。

自古繁華的杭州此時稍稍遜色,但仍可與蘇州並列為唐代江南地區的雙核城市。隋唐大運河開通前,杭州在江南地區的地位相對不高。杭州成為「州」一級的行政機構,也是隋開皇九年滅陳之後的事情。

但此後杭州的發展一發不可收,迅速繁榮起來。隋代的杭州已出現「商賈並湊」的景象;唐代的杭州「咽喉吳越,勢雄江海」,已成為「駢檣二十里,開肆三萬室」的東南名郡。

行政地位的確立,商業經濟的發達,直接帶動了文化的繁榮。統計顯示,唐代杭州共產出進士16人,包括制科及第者3人、常科進士10人、明經進士3人。其中,就有寫了「天下三分明月夜」的詩人徐凝等。

湖州、潤州和常州也是唐代的江南名郡,如湖州的絲織業、制茶業,潤州的漕運,常州的絲、麻織和造紙業等。一個值得記錄的細節是,「茶聖」陸羽的《茶經》就是在湖州撰寫的。

就人才而言,唐代的湖州是詩人孟郊、錢起的故鄉,也出了姚元崇、沈君諒、姚璹三位宰相;唐代的潤州是詩人王昌齡、戴叔倫、許渾的故鄉,寫過「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的唐代宰相李紳也是潤州人;唐代的常州則出了徐仁紀、劉胤之、高智周、秦景通等17位進士。

以蘇杭為雙核,以吳越為腹地,以唐代「太湖五州」為骨架的唐代江南城市,不僅奠定了「八府一州」的基本構架,還成為「江南城市群」的深厚地基和綿長文脈。

把唐代「太湖五州」與明清「江南城市群」聯繫起來,為梳理江南區域文明、文化演化確立了兩大歷史支點,也把當今長三角城市群的歷史文脈向前延伸了數百年,是必要的、重要的。

「繁榮繁華保持千年」

唐代以前,最發達的城市主要分布在黃河流域,尤以中原地區為群星薈萃之地。但不幸的是,那些曾經高度繁榮興盛的城市,一度被戰爭摧毀了。

舉世無雙的漢代都城長安,就直接毀滅於魏晉南北朝的連年戰亂。在最低谷的時候「戶不盈百」,與一個普通的小村莊相差無幾。

同樣一度毀滅於戰火的還有洛陽。公元547年,東魏撫軍府司馬楊衒之「重覽洛陽」,發現這裡已是一片廢墟:「城郭崩毀,宮室傾覆,寺觀灰燼,廟塔丘墟。牆被蒿艾,巷羅荊棘。野獸穴於荒階,山鳥巢於庭樹。」他觸景生情、百感交集,決定寫一部書把當年洛陽之盛記錄下來,於是就有了《洛陽伽藍記》。

人口是城市發展的基本要素。百般悲慘、萬方多難的安史之亂,引發了我國歷史上第二次大規模的人口南遷,所謂「天下衣冠士庶,避地東吳,永嘉南遷,未盛於此」。

大詩人李白寫道:「三川北虜亂如麻,四海南奔似永嘉。」這不是詩人的虛構或想像。在鄒逸麟先生主編的《中國歷史地理概述》中,就講到元和年間的蘇州人口比天寶年間增加了30%。在史念海先生的《中國的河山》中,則把「中原亂離,人口大量南遷」看作唐代第一大城市揚州「蒸蒸日上,如日之中天」的直接原因。

人口轉移,不僅是數量和空間上的變化,也包含政治、經濟、科技、文化的全盤轉移。這本身就是古代中國城市化進程加快發展的重要特徵。

唐代城市發展還有一個重要特點,即在很大程度上走出了以中原城市為代表的中國古代城市興衰規律。城市的興與衰、發展和停頓,不僅有著內在的必然聯繫,也不可避免地要相互轉化。但在一定意義上,唐代的江南城市打破了這個鐵律,並把自身的繁榮繁華保持了千年。

其間,儘管也有戰爭的影響,如兩宋末年、元初、清初、太平天國等,江南城市不同程度受到重創。但與其他一些古都不同,以蘇州、杭州為代表的江南城市很快就能治癒創傷並「滿血復活」,表現出超強的韌性。

(作者:上海交通大學城市科學研究院教授、中國商業史學會副會長 劉士林)

欄目主編:龔丹韻 文字編輯:夏斌 題圖來源:新華社 圖片編輯:笪曦

來源:作者:劉士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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