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犄角旮旯」里的北京話

世知社 發佈 2024-04-29T20:23:59.278975+00:00

提起北京話,人們首先想到的就是「京片子」,殊不知這些藏在「犄角旮旯」里的北京話才讓「北京范兒」更完整。京味兒民謠與歇後語「水牛兒,水牛兒,先出犄角後出頭喲哎。你爹你媽,給你買了燒羊肉喲哎,你不吃不喝,全讓老貓給叼走了喲哎。」這首民謠在北京家喻戶曉,幾乎每個小孩都知道。

提起北京話,人們首先想到的就是「京片子」,殊不知這些藏在「犄角旮旯」里的北京話才讓「北京范兒」更完整。

京味兒民謠與歇後語

「水牛兒,水牛兒,先出犄角後出頭喲哎。你爹你媽,給你買了燒羊肉喲哎,你不吃不喝,全讓老貓給叼走了喲哎。」這首民謠在北京家喻戶曉,幾乎每個小孩都知道。裡面提到的「水牛兒」是北京語言裡特有的,普通話指的就是蝸牛。蝸牛伸出兩個小小觸角時的樣子,您還真別說,「水牛兒」的叫法是既生動還形象。所以越是民間口口相傳的,越是人們智慧的結晶。小小的民謠里包含著大大的文化,字數雖然不多,可是透露出北京人那種聰明和幽默。

北京的民謠里,其實也有很多「兒化音」。比如上一首里的「水牛兒」,再如下一首也很有代表性,通篇的兒化音,歷史悠久,在北京流傳廣泛。「小小子兒,坐門墩兒,哭著喊著要媳婦兒。要媳婦兒幹嘛?點燈說話兒,熄燈作伴兒,明兒早起,梳小辮兒。」這首民謠正因為有了兒化音的押韻、串接和修飾,樸實平俗的內容才會顯得生動俏皮,京味十足。

北京六合胡同宅院內的生活與布局。這種平房院落是典型的北京老胡同建築。

北京的民謠里,有的還體現出北京人的生活習俗。比如三伏天裡,有「頭伏餃子,二伏面,三伏烙餅攤雞蛋」的說法。到了快過春節的時候,又有「小孩兒小孩兒你別饞,過了臘八就是年。臘八粥,喝幾天,哩哩啦啦二十三。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掃房子。二十五,炸豆腐。二十六,燉豬肉。二十七,宰公雞。二十八,把面發。二十九,蒸饅頭。三十晚上熬一宿,大年初一拜親友。」這樣的民謠其實有很多很多,它們把北京人一年中重要的事項總結出來,記錄下人們生活中美好的點滴,又代代相傳,指導著人們繼續將這些美好繼續下去。

北京還有一些民謠,記錄的內容隨著人們生活的變化,已難得一見。如以前在新生嬰兒降生的第三天,要辦「三朝」禮儀。洗三的老太邊給嬰兒沐浴,邊念洗三歌:「洗洗頭,不用愁。洗洗蛋,做知縣。洗洗腰,一代更比一代高。」如今的社會,嬰兒除了在滿月和百天慶祝一下,三朝的儀式鮮有聽聞,更不用說還會念洗三歌的人了。其實民謠也是一面鏡子,從中能夠映射出時代的變遷,人們喜好的轉變。

北京人的風趣幽默還體現在歇後語裡,北京人聊天時,不帶兩句歇後語,總覺得這個天兒沒聊到位。歇後語由前後兩部分組成,前一部分起「引子」作用,像謎面,後一部分起「後襯」的作用,像謎底。北京的歇後語大多數都很形象生動,貼近老百姓的生活,涉及到的領域也是方方面面,非常具有北京的特色。

北京的歇後語許多與北京的風景名勝密切相關,比如「前門樓子搭腳手——好大的架子」「太和殿的匾——無依無靠」「盧溝橋的獅子——沒法兒數」「香山的臥佛——大手大腳」等。

又比如與商業貿易及市場相關的歇後語:「吹糖人的出身——好大的口氣」「唱戲的騎馬——走人」「天橋的把式——光說不練」等。

與老百姓生活相關的歇後語是北京人對話中最常見的,比如「茶壺裡煮餃子——肚裡有貨倒不出來」「買鼻煙不聞——裝著玩兒」「菸袋里灌水——兩頭滿意(溢)」「窩頭翻了個兒——顯(現)了大眼」 「小胡同趕豬——直來直去」,不勝枚舉。

露八分與齋堂話

「吃了嗎您?」

「剛吃完,您這大清早兒的,幹嘛去呀?」

「我去趟北京。」

也許您猜不到,以上的對話,也發生在北京。為什麼身在北京,卻要去「北京」?其實,京郊很多區都是由河北併入北京市的。比如,昌平區在1956年由河北省昌平縣劃入北京。20世紀50年代末期,河北省通縣專區的通縣、順義縣、大興縣、良鄉縣、房山縣、懷柔縣、密雲縣、平谷縣、延慶縣等9個縣,也相繼劃入了北京市。所以京郊方言各具特色,與歷史沿革有分不開的關係。

在京郊方言中,平谷方言體現在聲母的變讀和更換,很典型的例子是「牆上掛著一支槍」,在平谷人的口中就變成了「槍上掛著一支牆」。 而且平谷的方言形象鮮活,女孩的劉海兒被形象地稱作「麥穗兒」,吃的「江米條」被叫做「乾草結兒」。懷柔的方言發音很獨特,鼻音很重,「我、你、他」在懷柔人的嘴裡就成了「碗、恁、攤」。延慶的方言別具特色,保留了大量的山西和東北方言,由四字格組成的詞語非常多,愛說假話叫「鬼三話四」,說話又說不清楚叫「嘟嚕翻漿」,說話不著邊際叫「道不著涼」,不穩重叫「瘋得連毛」。 房山方言則主要體現在語調的下滑和上調。

以上這些京郊方言您或許多少有所了解,但是真正存在「犄角旮旯」里的北京話您肯定沒聽過。

密雲古北口地區有獨特的方言「露八分」。圖為密雲古北水鎮。

在密雲區古北口鎮的河西村,有一種神秘又獨特的密雲方言——「露八分」,又稱為「半拉子話」。顧名思義,就是把一個四字成語或短語隱去最後一個字,那隱去的字才是真正想表達的意思。四個字說出三個,省略一個,可不就是露出了八分麼。

「慌里慌,你幹啥去?」「找高高在去醫院,看鋸齒獠。」「中午吃什麼呀?」「雞啄碎。」這段古怪的對話聽起來讓人一頭霧水,其實這就是「露八分」。一個姓張的人就叫「慌里慌」,隱去了那個張字。姓尚就是高高在,隱去了上(尚)字。隱去的字可以音同字不同。所以這段話的意思就是「老張,你幹什麼去?」「找老尚去醫院看牙。」「中午吃什麼呀?」「米飯。」

這種獨特的方言出現在明清時期,因為古北口是邊關,「南控幽燕,北捍朔漠」, 是明清時期重要的商品集散地,繁盛時期商賈雲集,商號林立。當時商業交流頻繁,商販在做買賣時流行一種只有買賣雙方才能聽得懂的暗語,第三方不知所云,逐漸演變成現在成為人們茶餘飯後的閒談。

「露八分」在抗日戰爭時期還派上過用場,曾幫助經過古北口的商人脫險。當時不少偽警察在山路上設卡盤查過往客商,雁過拔毛。一次,走在前面的商人碰上了偽警察,便高聲喊:「我是慌里慌,有游山逛!」偽警察不知何意,但是跟在後面的人已經明白了。游山逛——景,意思就是有警察呀,大家紛紛改道而行,躲過了偽警察的吃拿卡要。

雖說「露八分」只是民間俚語,鮮為人知,甚至只有河西村里上了年紀的老人才會說,但它卻是一種喜聞樂見的語言形式,詼諧、幽默,意味悠長。

爨底下村,位於北京門頭溝區齋堂鎮。該村建於明代,現存有清代民居,形成古民居建築群。

如果您想聽聽明朝人是怎麼說話的,可以到門頭溝區齋堂鎮的齋堂村感受一下齋堂話。齋堂村建於明萬曆後期,從明代沈榜所撰的《宛署雜記》中可以發現,那時的方言與如今的齋堂話多數相同、相似或相近。

齋堂話里「我今天使得亨」的意思就是我今天累得慌,「你老說木影兒拉撒的話」的意思是你老說不靠譜的話,「列個兒」是昨天,「吃了木介」是吃了沒,「不科服」是不舒服,「知不道」是不知道。要是沒有齋堂人給當翻譯,聽的人多半要摸不到頭腦了。

爨底下古村落民居建築前的影壁。

另外模擬自然界中動物等的動作和聲音也是齋堂話的一大特點,非常鮮活。如管貓頭鷹叫「呱呱鳥」,是模仿其叫聲;管啄木鳥叫「笨笨叨叨」或「笨叨木」,這是模仿它的叫聲和啄樹木動作。不過這麼鮮活的詞語在現代的交流中也鬧過笑話,齋堂人管煮叫「滾」,這個詞來源於水燒開時的樣子。有個外地客商來到齋堂,想借老鄉家的灶火煮點粥喝,當地大媽聞聽後痛快地對他說:「你滾吧,你滾吧!」弄得外地客商很不高興。

俗話說「五里不同俗,十里不同音」,京郊方言種類繁多,特色鮮明。不管是「京片子」還是「露八分」,都是北京話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百花齊放,蘊含著豐厚的歷史文化。

地名里的「北京話」

北京話滲透在北京人生活的方方面面,甚至地名中都藏著「北京話」。語音是地名的要素之一,最初的地名就是靠口耳相傳,北京的地名表現出北京方言在發音方面的習慣。

有些地名的讀法與常見讀音並不一致,是因為保留了古代特有的發音的緣故。

北京有一條著名的商業街——大柵欄,起源於明朝永樂年間,原名廊房四條。明朝孝宗弘治元年,北京實行「宵禁」。為了防止小偷,許多地方都建起了柵欄。廊房四條的柵欄比其他地方的大,樣式也好看,於是「大柵欄」就成了這條巷子的名字,一直沿用至今。從字面看,發音應為「dà zhà lan」,但是,北京人叫它「dà shí lànr」,音同「大拾欄兒」,這個讀法就屬於保留了古音。

坐落於北京東城區的演樂胡同,據史料記載,這條胡同早在明朝就已經存在,歷史悠久。演樂胡同有一棵非常大,也非常古老的棗樹,有專家稱這棵棗樹已經有六七百年歷史,是名副其實的棗樹之王。演樂胡同中的「樂」,很多人會讀成音樂的樂「yuè」,就連胡同的路牌中的拼音也是這樣寫的。實質上,這裡的樂在此應該讀「yào」,這個讀音也是古音。

又比如十里堡和馬家堡,這些地名中的「堡」字的正確讀音是「pù」,意為有城牆的村鎮,也是保留了古音的緣故。

在北京地名里,有很多兒化音出現。口語中的兒化音雖然不是北京獨有的語言現象,卻也是北京語音的一大特色。

北京鐘鼓樓地區四合院很多,從屋頂上遠眺可以看見胡同里濃濃的人間煙火氣。

明代《京師五城坊巷胡同集》中,記載了井兒胡同、安兒胡同、楊刀兒胡同、觀兒胡同、簪兒胡同、帽兒胡同、盆兒胡同、席兒胡同等眾多帶有兒化音的地名。南鑼鼓巷歷史文化街區的雨兒胡同、帽兒胡同也是其中的代表。雨兒胡同與北面的帽兒胡同、南面的蓑衣胡同成組出現,也體現著老北京人的幽默感:有了「雨兒」,所以頭上需要「帽兒」,身上需要「蓑衣」。

很多地名經過了千百年的傳承,但是從古代到近現代,北京對地名的改動也一直沒有停下來。其中一項很重要的改動就是利用諧音、轉音將地名文明、雅化,使其更符合首都的文化形態。

過去北京城通往門頭溝等郊區的交通非常不便,騎驢成了當時最佳的出行選擇。於是在阜成門附近出現了一條「驢市路」,專供行人租驢西去。當時白雲觀舉辦廟會,騎驢逛廟會也成了一種時尚。清朝大臣劉墉曾居住在此,據《天咫偶聞》記載:「劉文清公故地在驢市胡同西頭,南北皆是。」隨著交通的發展,毛驢作為交通工具逐漸淡出了人們的視線。「驢市路」的名字也因為不夠文雅,被雅化成了禮士路,而這條路的南段也就成了南禮士路。

利用諧音或轉音改地名的情況還有很多,比如高義伯胡同原為狗尾巴胡同、爛熳胡同原為爛面胡同、抽芬廠原為臭糞廠、高臥胡同原為狗窩胡同、光彩胡同原為棺材胡同、吉兆胡同原為雞爪胡同、庫藏胡同原為褲襠胡同,簡直不勝枚舉。這些地名都是通過諧音改過來的。

除了利用諧音或轉音,同音換字在北京地名的變遷中也屢見不鮮。提起珠市口,大家肯定不會想到「珠」字原來就是豬。現今位於前門外的珠市口大街,在清代叫「豬市口」。顧名思義,這條街是專門從事生豬交易的市場,也是當時北京城裡最熱鬧的地方之一。後來,因為皇帝每次出巡或去天壇、先農壇祭祀都要從這裡經過,生豬市場的氣味實在是讓皇帝無法忍受,於是下令將豬市移至別處。「豬市口」改成了現在的「珠市口」。

雖然經過改名後,很多地名變得文雅了,但是一些本來具有歷史故事的地名,比如改稱為乃茲府的奶子府與改為協資廟的蠍子廟,這些藏在地名里的歷史故事被掃蕩的無影無蹤,也是一件令人遺憾的事情。

本文載於《世界博覽》雜誌2023年第3期

責編:S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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