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風眠不同時期作品中的客家美學意象

全球客家名人堂 發佈 2024-05-01T02:24:07.780027+00:00

林風眠的研究,客名君翻了他寫的文章、別人寫的傳記、研究文獻,並且搜集了能夠拿到的所有畫集、拍品輯等,覺得還是很不夠過癮。

林風眠的研究,客名君翻了他寫的文章、別人寫的傳記、研究文獻,並且搜集了能夠拿到的所有畫集、拍品輯等,覺得還是很不夠過癮。

似乎總有一些他內心的東西沒有被人寫到。特別是他藝術方面的研究文獻,不太夠看。想了很久,不知道為什麼會有如此感覺。後來周博士讓我寫寫林風眠和藝術方面的文章,忽然想到,一個藝術家,很多作品可能會有他所在的民系文化烙印,以及原生家庭的影響。從心理學、人類學等角度,都應該如此。

分析藝術家,可以看看他出生的民系、宗族、文化,不能脫離這些來分析,實分析一個人就得如此。實際上,我看過林大師的很多畫集,2017年還在新保利大廈近距離看過他的原作。

那時保利秋拍預展,其中有幾幅他的作品《林間》、《南天門》、《檸檬與畫》。我就那樣近距離地、目不轉睛地看著那些畫,然後又到遠處各個角度端詳。從那幾幅畫,我能感受到那墨色氤氳間有著我很熟悉的東西——梅縣老家屋背峰那種高大而挺拔的伯公樹、鄉間踱著悠步的大公雞等熟悉的形象,感受到那筆觸間林先生關於家鄉記憶的吉光片羽。

實際上林先生是兼收並蓄然後收放自如地施展,從未拘泥於客家,只是客家人可能看出他不經意表現出來的家鄉元素。如果是杭州人,可能從他的山水畫中看到林先生曾經常攀登的天平山的意象。東北人看他的山居秋暝,也許會有人看出大興安嶺或者鐵剎山來。

這個就是大師之作的高妙之處,一千個人心中有一千個哈姆雷特。沒有對錯,那麼說其中或有客家意象,也是一種視角。

本文是客名君首次從民系美學的角度分析林風眠先生。客家意象在林先生的作品中,像是一個隱喻,並不那麼明顯,也可能是各地通有的山水。但是如果脫離客家分析他,又總覺得少了什麼。這裡不太好用語言表達,但不影響我們普遍覺得他的作品美。

下面我只是嘗試結合林先生的作品和經歷展開一下。

林風眠(1900年11月22日—1991年8月12日),廣東梅縣客家人,家名紹瓊,字鳳鳴,後改風眠,畫家、藝術教育家,代表作品有《春晴》、《江畔》、《仕女》等。他畢業於法國巴黎國立高等美術學院畢業後,出任國立北平藝術專科學校(現中央美術學院)校長兼教授,後受蔡元培之邀赴杭州主持籌辦國立藝術學院(現中國美術學院)並任院長。


林風眠是享譽世界的藝術家、中國現代美術教育的重要奠基者,被稱為中國現代美術先驅。他主張「兼容並包、學術自由」的教育思想,是最早提出改革並展開探索國畫的畫家之一,先後培養出李可染、吳冠中、王朝聞、艾青、趙無極、趙春翔、朱德群等一大批藝術名家。

林風眠在執掌國立藝術學院期間,曾經發出「介紹西方藝術,整理中國藝術,調和東西藝術,創造時代藝術」的宣言。他用劃時代的美育理念培養出許多優秀畫家,吳冠中,李可染,趙無極,董希文,席德進,蘇天賜等都是他一手帶出來的學生,他們可以說撐起了現代中國美術的半壁江山。

本文首次從一個獨特角度,探析林風眠不同時期作品中的客家美學意象。林風眠的青少年時期是在梅縣度過的,19歲離開家鄉到法國留學。筆者也是土生土長的梅縣客家人,在研究林風眠先生的生平和作品的過程中,總能在他的作品中感知到一些客家的意象。

這些客家意象,有的是美的客體,有的則是美的情感,在林風眠的作品中時隱時現,讓林風眠的作品呈現出一種獨特風格,筆者姑且稱之為「客家美學意象」。

林風眠先生早年的創作以油畫為主,兼畫水墨山水、花鳥等。30年代後,致力於探索中西融合的風格,方形構圖,線鉤色染,水墨酣暢,別具一格。題材包括飛騖、鶴鳥、秋林、睡蓮、靜物、仕女、戲曲、敦煌、鄉村等。他離杭遷滬後直到「文革」前夕,是他的繪畫創作黃金時期的巔峰階段。他在各個時期的繪畫藝術探索和創作,具有里程碑的意義,也給後來者諸多的啟發。

林風眠作品中的客家意象,不是客家人可能並不敏感,它們在藝術家的創造之下,既有了藝術家風格的獨特性,又有著普世的美。這可能是藝術作品高明的一個地方。他把美升華到一個中西藝術調和的高度,不論哪個民族的人,看了他的作品,只會感到其中通過色彩、線條、氛圍展現出來的和諧的美,而不會有民系的分別心。

林風眠是一位典型的客家人,外表謙和溫潤,內心堅毅隱忍,人品高尚純粹,自小有卓越的繪畫天賦,成年後苦讀勤學進而才華橫溢。在他浮浮沉沉的人生中,不論是執掌教育權柄,還是遭受苦厄孤獨,他始終選擇正直和良善,因此他的作品中蘊含了一種剛柔並濟的正氣,一種生命的質感。這也是客家民系非常推崇的,過去客家人在世界各地成立客家同鄉社團,起名都叫「崇正會」。

從他辦學的過程中延攬包括齊白石這樣的人才,以及鼓勵艾青到巴黎學習等案例,足見他一心為育才的情懷和格局,這使他所培養的學生出現了多位大才,他的作品則內蘊一種大美的力量。

客家人的愛國情懷,也讓他一直高舉振興民族藝術的大旗,曾題字「為藝術戰」。這句話在中國藝術史上是極有力量的。當年二十多歲的林校長,長得溫文爾雅的,卻史無前例地喊出了這句話,振聾發聵。這也是平常隱忍的客家人在面對那些腐朽且有損家國的勢力時勇敢鬥狠的一面。

年輕的林校長不拘一格降人才,為中國美術教育樹立了思想的新風。他不僅聘請了很多德高望重的老藝術家和留學歸國的美術新秀,還虛心延攬了當時還不太出名的民間藝術家齊白石。他深研中西各國藝術,從本質的角度探索和研究藝術的源頭和價值,將中西藝術在「美」的共性中相融合。

1927年林風眠在《致全國藝術界書》中,對藝術進行了解讀。他說:「藝術的第一利器,是他的美。美像一杯清水,美像一杯醇酒,美像一個最深情的淑女;藝術的第二利器,是他的力……」這裡說的「美」和「力」,就是林風眠所有作品的立足點。他在作品中詮釋美和力的時候,形成了有他獨特的風格。

我們在欣賞林風眠的作品時,自然而然會想了解他創造的方法和緣由,那些形象的由來。為什麼他會這麼畫?為什麼用那種筆觸,那種線條,那種色彩或者那種風格?比如他畫的仕女,好像都籠罩著一種柔和的光輝,其溫婉美好的氣質,似乎又有一些共性,但又是林先生獨創的,其他畫家就沒有這樣的仕女圖。

按照薩提亞的繪畫心理學,人類的心理就像一座漂浮在水面上的巨大冰山,能夠被外界看到的、覺察到的,只是冰山一角,被稱為意識,僅占5%;而埋藏在水面下面的一大部分,是潛意識,約占95%,是那些長期放在內心並被我們忽略的「內在」。

2017年保利秋拍作品《 檸檬與畫》,配色有一種奇特而和諧的美

那麼林風眠先生在創作的時候,是否有也有關於家鄉意象的潛意識?

他在19歲留學法國之前是在故鄉梅州,客家文化必然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這些印象,可能在藝術家繪畫之時從潛意識裡面流出並在筆端表現出來。這裡結合他在家鄉梅縣的經歷和他的作品來分析。

林風眠於1900年11月22日(清光緒二十六年、庚子年十月初一)出生於廣東梅縣西陽堡白宮鎮閣公嶺村。閣公嶺村臨西陽河(今稱白宮河),是梅江河的一級支流。清中後期海禁打開,該村村民通過梅江漂洋過海創業,其華僑後裔遍布模里西斯、留尼旺、印尼等地,85%以上的家庭均為僑眷。林風眠家境清寒,早年幸有族人支持上到高中,後來得到旅居模里西斯的堂叔林漢康每月向族人集資資助而留學法國。

關於家鄉的意象,林風眠寫道:「我出生在廣東梅江邊上的一個山村里。當我六歲開始學畫後,就有熱烈的願望,想將我看到的、感受到的東西表達出來。後在歐洲留學的年代裡,在四處奔波的戰亂中,仍不時回憶起家鄉片片的浮雲、清清的小溪、遠遠的松林和屋旁的翠竹。我感到萬物在生長,在顫動……」


梅縣地區,山清水秀,這裡的山和北方的山不太一樣,海拔不高,且大多數線條柔和,秀麗逶迤,植被豐榮,四季披翠。逢山必有客,逢客必有居,梅縣客家人建的屋,往往在山間山麓,除了一些較有實力的家族所建的圍龍屋,比較常見的是一種排屋,黑瓦白牆。林風眠祖居 「敦裕居」,最初的樣子就是這樣的房子。「敦裕居」是梅縣客家民居多見的結構,屋名為林風眠父親林伯恩親書,門聯曰:「敦崇禮義,裕蔭裔孫」,有了屋名,立刻有了一種素樸的書香。

林風眠作品中的山水,有梅州山水的影子,也有大量他生活過十年的杭州山水的影子。那些秋林暮艷中的火紅或金黃的楓林,取自他常去的杭州天平山的風景,而不是梅縣的山水,因為梅縣山上的松林四季都是濃翠的。

2017年保利秋拍作品《林間》,讓人想起家鄉的伯公樹


他畫的遠山在雲霧中彌散的效果,這個筆者小時候在梅縣經常見到的,尤其是微雨過後,嶺上的浮雲像淡墨暈染。據林風眠回憶:「我出生在一個小山村,對山上的樹,山下的小溪,小河裡的一塊一塊石頭,既熟悉又喜歡。」故鄉的山水深深銘刻在他的腦海中。

他畫在山林間的房子,呈現的大多數是客家排屋的樣子:樸素無華的硬山頂,跟「敦裕居」類似,黑瓦白牆,或獨立或成排。林風眠將它們錯落有致地安放在山水之間,或氤氳或清寂,形成一種不同季節和天氣之下的美感和詩意。

筆者作為土生土長的梅縣人,看這些作品,就會想起自己小時候住過的、看過的家鄉的建築。

這樣的建築和山水的搭配,在其他地方是不太多見的。換作東北的畫家可能不會畫那麼多的水和雲霧,山也會畫得雄壯而不是這種秀美。

我們可以理解為林風眠將杭州的山和印象中的客家排屋放在一起,付諸筆端變成這種獨特的仙境一般的山水。

林風眠在杭州建玉泉別墅之前,曾經住過杭州葛嶺下的平房,那平房比較簡陋,只是 因為蔡元培和林風眠曾經住過而「有龍則靈」了,其實和單座的小排屋類似。不過他畫作中常出現的那些長長的排屋,則讓我們客家人倍感熟悉。


林風眠畫中的排屋、山溪

富春山居圖中的山居

筆者感到奇怪的是,林風眠在江南生活了十年,在他的存世作品中卻不多見江南的徽式馬頭牆建築。他在「文革」前夕曾經毀了很多自己的畫作,我們不知道他是否曾經畫過江南建築。

在他傳世的畫集中,我們看到他畫的房子大都是那種客家排屋式的,屋頂不是古畫中茅屋或者木屋的質感,而是黑色瓦片。白色牆,是那種石灰牆的感覺。

修葺之前的」敦裕居「,石灰斑駁之後露出的夯土,和上面畫中的房子顏色有點像。

林風眠的山水畫和林風眠故居」敦裕居「

林風眠的祖父林維仁勤勞儉樸,是一位石匠,主要從事各種雕刻。1963年林風眠撰文《回憶與懷念》:我出生在廣東梅縣一個山區的石匠家庭里,兒時便當上了祖父的小助手。祖父對我非常疼愛,整天叫我守在他身旁,幫著他磨鑿子、遞鎯頭;看他在石碑上畫圖案、刻花樣。祖父對我是抱有希望的,他叫我老老實實地繼承他的石匠手藝,不要去想那些讀書做官的事。他常說,「你將來什麼事情都要靠自己的一雙手。有了一雙手,即使不能為別人做出多大好事,至少自己可以混口飯吃。


晚年林風眠常常懷念兒時與祖父在一起的情景。「他還叫我少穿鞋子,而他自己,無論四季陰晴,都是光著腳板的。

他說:』腳下磨出功夫來,將來什麼路都可以走!』」林風眠也像祖父一樣,畢生獨立倔強,數十年孤身奮戰,堅定不移地進行藝術探索,以至作品表現出雖孤寂卻剛正的風格,這正透射出其石匠祖父默默雕刻石頭的客家精神。

林風眠的父親林伯恩,會石刻,會書畫,善書宋體碑文,併兼作小買賣。林風眠遵循祖父和父親教導,從小臨摹《芥子園畫譜》。1915年9月到1919年7月,就讀省立梅州中學,得到美術老師梁伯聰的賞識與悉心輔導。他課餘讀古籍詩文,組織「探驪詩社」並任副社長。

林風眠的母親闕阿帶,生於西陽鎮白宮坪上鯉溪村坪上闕屋的留耕居,旁邊就是闕氏宗祠——邳州堂。林風眠曾回憶:「母親是離白宮市比較遠山裡的人,姓闕名阿帶,中等身材,堅實耐勞的性格,大概老實得天真,有些人說她呆蠢,她有美麗臉龐,雙眼皮,我的祖父、父親都是單跟皮,像北方正統的漢族,母親大概是山居的漢族與本地的苗瑤混合的後代……」根據闕家家譜和邳州堂堂號,闕氏是從中原南遷的漢族客家人。

根據林風眠年輕時的相貌和闕阿帶後來的遭遇,我們可以推斷,所謂闕阿帶的「呆蠢」可能是一些妒嫉她美貌的鄉人說的。闕阿帶應該是那種天真而不染塵的清秀之美,自帶美瞳,黑眼仁特別大,丹鳳眼。當時的客家女子極其勞苦,但她在勞苦中保留了這種珍貴的美。這種美,在林風眠畫的仕女圖中呈現了出來。我們可以理解,他畫的仕女,或多或少有些取材於母親闕阿帶的客家女子相貌和氣質。

林風眠曾經回憶過母親,說闕阿帶有著長而濃密的盈盈黑髮,洗頭髮的時候長髮絲垂,特別好看。

她總穿著藍黑色的客家藍衫,一邊用鋸末和黃泥灰炙著娘酒,一邊燒熱水洗頭,菜園旁夾竹桃綻放血色的花朵,不遠處是清凌凌的白宮河……這些形成一幅美麗構圖,銘印在他的腦海,終生難忘。

Lot 1986

林風眠(1900-1991) 南天門


客家人為中原南遷漢族的後代,面相上大多有著南人北相的特點,這一點從林風眠本人的相貌可以看出來。

他所描繪的仕女,大多數都是有著中原漢族的相貌特點,不像北方女子那麼大氣方正,也不像很多華南地區的玲瓏圓臉,而是有一種南人北相的端莊和清秀,為中原漢人的相貌特點,讓人想到漢代中原漢族女子塑像。


林風眠的仕女形象

年幼的林風眠特別喜歡去村上的一家染坊。他對色彩敏感,染缸中色彩的神奇變化,讓對他好奇不已,就常常帶著母親一起去看印染 。

染坊老闆是一位年青活潑、能歌愛唱的興寧人,他幫闕阿帶把舊衣服染成簇新的美麗顏色,還幫林風眠抓龐普拉魚並用玻璃瓶裝好。這個染坊後來讓闕阿帶受到族人的嚴懲和驅逐並不知所終,母親被送走時,林風眠只有6歲。

林風眠的母親闕阿帶的故居

林風眠的一幅山居作品

隨著歲月的增長,母親在林風眠的心目中,化現為他筆下那些丹鳳眼微微向上翹的仕女形象,一直活在他的藝術世界中的主角,寄託著他對母親美好印象的懷念。他還曾畫過很多以「寶蓮燈」、「白蛇傳」為題材的畫,「救母」是他一生不能解脫的情節。

「敦裕居」旁邊有池塘,可以看到天光雲影。梅縣童謠有一首「月光光」,月光光,秀才郎,騎白馬,過蓮塘,蓮塘就是客家人所鍾愛的一種審美意象。

梅州的圍龍屋門口都有池塘,林風眠很喜歡畫蓮塘。但他的蓮塘,或取材於杭州,也可能是梅州。

他畫粉蓮或白蓮,白蓮在梅州幾乎沒有,梅縣的蓮花多數是粉蓮。但是杭州也有很多粉蓮,這個並不一定是梅州,也並不一定時杭州。

只是客家人一看這意象就會愛住了。」月光光,秀才娘,騎白馬,過蓮塘」,這幅畫中的粉蓮,還有遠處的月光,讓人遐想。看著畫仿佛回到小時候,在圍龍屋禾坪上打鬧時,荷香陣陣,沁人心脾。

林風眠在巴黎學畫畫,應該觀摩過很多印象派的畫作,莫奈也是愛畫蓮塘的。後期他的蓮塘加了一層夜色,並且又有魚雁飛過。

他畫的萌態小鳥、貓頭鷹、靜物、瓶花,都有著他獨特的特點,結合了美和力,內蘊著一種安靜中成長的力量。這些元素很多是在戰爭年代或者動亂年代畫的,畫家當時是一種顛沛流離或者孤獨飄零的狀態,但是他筆端出來的瓶花,卻像和平年代一樣靜謐、美麗,體現出一種內蘊的生命張力。

不同的自然風物,在他的處理之下,作品自帶情緒,或懽欣豫悅,淋漓酣暢,或氣象愁慘、公私感憤,或情隨事遷,俛仰自失,或幽憂伊鬱,悲壯蒼涼,或如怨如慕,如泣如訴。

林風眠說, 「白宮閣公嶺村與其他只要是多山有小河的地方,祖國到處都有」。這些主題,似乎很難提煉出具體的客家元素,但是筆者看著這些畫,會想起小時候看過的家鄉景象,周圍忽然間靜了下來,一種安寧的力量和飄忽的鄉愁會同時油然而生。這種關乎心靈的意象,也是一種美學。

除了一些具體的審美客體,林風眠的作品中還蘊含了客家人常見的情感意象,也是他本人的心靈意象。客家人的根的意識,對故鄉「胞衣跡」的縈懷,在他的作品中有著強烈的反映,他離開故鄉近半個世紀後回憶家鄉,感覺「竟如昨日!」

林風眠曾在文章《知與感》中提到:「物象為我所得,有兩種形式:一為知得,一為感得。一切有生命力的藝術,都是有溫度的。」林風眠的作品,有著神秘的生命意識和悲憫意識,體現了他對人生的感悟和理解。他向藝術本身回歸的同時,體現了尋求藝術獨立性的追求和努力。

在林風眠的畫中,仕女、瓶花、蓮塘、蘆雁、秋色、小橋、漁人、魚鷹、白鶴、流水、山鄉等意象,反覆出現。筆者這裡關聯一下其作品中反覆出現的意象和相對應的客家心靈意象:山鄉——客家人的家國情懷;孤鴻和流雲——客家人遷徙、漂泊的歷史映射;仕女——客家女性形象;小鳥——孤獨隱忍卻心似明鏡;戲曲寶蓮燈——客家母親;山居——客家排屋;豐收——勞動的客家女性;瓶花——客家山間花朵,白鶴——隱士般高古獨立的性格等等。

這些心靈意象並非客家獨特的元素,這些意象是人類通用的,只要看到作品的人都能感覺出來,不僅僅是客家人。但是作為遷徙民系的客家人看過之後會很容易產生強烈的共鳴。這些客家元素體現在他的作品中,是他經歷顛沛流離和戰亂的反映,也是他作為客家人的性格體現,他將歲月滄桑的吉光片羽和客家人的情懷融入了藝術作品之中。

林風眠心心念念的童年記憶中的梅縣鄉間意象,也是筆者童年在梅縣常看到的景象。他愛畫的嵐靄山林、鄉間排屋、萌態小鳥、清雅蓮塘、輕盈山溪……裡面有著梅縣風光的影子。林風眠的學生木心寫過:「從前的鎖也好看,鑰匙精美有樣子,你鎖了,人家就懂了」。如果看林風眠的畫,就是精美有樣子,那把鑰匙,也許就是深藏在林先生內心深處的童年客家意象。

很多民系或者民族深層心理或者基因潛意識的東西,不是這個民系或者民族的人很可能看不到,或者忽略掉。比如我們不是陝西人,在看《白鹿原》的時候,有些東西我們就不一定理解那麼深刻,甚至會覺得很怪異。白鹿原扉頁上寫著一個民族的秘史,我們不是陝西人,就可能不如陝西人看得透。

大家看林風眠的作品,每個人會有各自的視角,各有千秋。林先生的作品無疑是非常美的,林先生也是非常重視美的。客家的角度,或許是深入解讀林先生作品的一個值得重視的角度。林先生的作品就像木心說的鎖,我們看了,要看懂,就需要一把鑰匙,心靈的鑰匙。

學者在研究林風眠的時候,多數文章放在考據先生的生平、經歷或者文獻方面。筆者翻閱了很多關於林先生的書、文章、紀錄片、展覽說明、弟子們或同事們對他的回憶等,從客家的角度來研究或者讀取他的作品的很少。大部分可能會提到一句他的籍貫或者提及他是客家人,但是鮮有人把作品和客家關聯起來,更勿論深挖其中的元素和價值。若不是客家人,很可能在理解客家人的情況下還是有一些對相關元素認知層次的深淺問題;或者他在寫作的時候,偏重點是考據或者講故事,而藝術家深層的內心,是故事中看不見的。

林風眠先生在《什麼是我們的坦途》(1934年)中對藝術下了一個定義。他說,人類所創造的美的對象是藝術,人類所創造的研究美的對象的學問是美學,藝術家應該以製造美的事物為「職志」。

他指出,近代美學者認為美的範疇有兩種,一種是單以個人的立場為出發點,一種是以種族的立場為出發點的。從個人意志活動的趨向上,我們找到個性;從種族的意志活動力的趨向上,我們找到民族性;從全人類意志活動的趨向上,我們找到時代性。一切活動的趨向,有動象,有方法,有鵠的。把這些動象、方法、鵠的,在事後再現出來,或從不分明的場合表現到顯明的場合里去,是藝術家的任務。

他在給梅州中學的恩師黎茂仙先生的詩集作序時提到過自己的藝術追求:「風眠……遠離函丈,遊學異國,究心藝術,於畫似有心得,竊欲融貫中西,別樹一幟,以祈至乎古人所謂神明殊勝,生韻生動者……」

林風眠在《藝術叢論》中分析了東西方藝術的異同,指出,西方藝術是摹仿自然為中心,結果傾向於寫實一方面,東方藝術,以描繪想像為主,結果傾向於寫意方面。藝術之構成,是由人類情緒上之衝動,而需要一種相當的形式以表現之。西方尋求表現的形式是自身之外,東方的形式是自身之內,方法不同而表現在外部之形式,因趨於相異,因相異而各有長短,東西藝術之所以應該溝通而調和便是這個緣故。從這個角度來看,林風眠在創作的時候,是將西方的自然和東方的內在相融貫了,因此在他的作品中,美是民族的也是世界的,有客家民系的美學也有世界普適的美學。

林風眠認為:藝術是生活的反映,也是生活的啟發。作為客家人,林風眠同樣也會在藝術作品中有意無意地反映他生活過的客家環境,那是他的個性,也是他作為客家人的民族性,也是反映他所處的時代性。藝術家在繪畫的時候,既反映個人、民族、時代特點,又通過創作提煉其中最美的東西呈現。他潛意識中就把童年所看到的梅縣大自然和人文的印象,自然而然地放到了繪畫之中,形成了一種獨特的美。這種美,全世界的人看著都會覺得美和舒適,這就是大師所表現和傳達的。

參考文獻:
林風眠《藝術叢論》

林風眠《什麼是我們的坦途》(1934年)

鄭重《畫未了》

《林風眠畫集》

馮葉《夢裡鐘聲念義父》

林勇軍《林風眠家世新探》

柳和清《回憶我的朋友林風眠》

《林風眠就是「寶蓮燈」里劈山救母的沉香 | 崇正2019秋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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