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貌取神——黃賓虹、林散之和李可染的傳統觀

光明網 發佈 2024-05-01T03:24:59.235886+00:00

文/呂曉擬龔賢山水(國畫) 39.5×34厘米 1909年 黃賓虹浙江省博物館藏中華文明是世界上少有未曾經歷大的斷層,數千年傳承有序的古代文明。19世紀末20世紀初,隨著西方文化的湧入,中國繪畫,尤其是講究師承的山水畫,在晚清陷入陳陳相因的泥潭而漸趨沒落。

文/呂曉

擬龔賢山水(國畫) 39.5×34厘米 1909年 黃賓虹浙江省博物館藏

中華文明是世界上少有未曾經歷大的斷層,數千年傳承有序的古代文明。19世紀末20世紀初,隨著西方文化的湧入,中國繪畫,尤其是講究師承的山水畫,在晚清陷入陳陳相因的泥潭而漸趨沒落。彼時,海上畫派的花鳥畫和留學歐日學子帶回的西方繪畫成為時髦,來自新安的黃賓虹卻堅定地選擇以山水畫作為自己的方向,致力從中國傳統內部尋找突破。

黃賓虹具備學習傳統的良好條件,60歲以前,他幾乎不間斷地臨摹古畫。黃賓虹從孩提時代便經常摹習沈瑞廷等人的畫冊,尤喜董其昌、查士標之畫,練就了紮實的筆墨功底,開啟了學習傳統的大門。黃賓虹早年致力於對新安畫派的學習得益於對鄉賢畫家的熱愛,他在揚州期間收藏的300餘件書畫中,多為明清之際新安畫家的作品,這些畫家成為他畢生景仰和學習的對象,其中以漸江和程邃為最,故這一時期黃賓虹的山水畫風格疏朗清逸,被稱作「白賓虹」。徽人豐富的古書畫收藏,還培養了黃賓虹「親原跡而疏畫譜」的畫學思想,他極力反對當時流行以臨摹畫譜為主的學習方式。

人生際遇,黃賓虹1936年開始受當時的國民政府之聘,先後在上海、南京、北平鑑定故宮文物。近30年的時間裡,其主要職業是編輯,並以此為基礎從事結社、經營、收藏、創作及史論研究等一系列活動。大量鑑賞古代書畫精品提高了他的審美眼光,使他理解並吸收了傳統書畫精髓,他的繪畫風格也隨著對畫史的深入思考而發生轉變。

黃賓虹對於傳統的學習是有目的、有選擇的,他曾談及自己臨古的過程:「我在學畫時,先摹元畫,以其用筆、用墨佳;次摹明畫,以其結構平穩,不易入邪道;再摹唐畫,使學能追古;最後臨摹宋畫,以其法備變化多。」他臨摹古人的方法也非常獨特,他曾在一則畫跋中說:「竭力追古,遺貌取神,成一家法,傳無盡燈,其與韓、柳、歐、王有功古文辭,無有差別。」對古人的學習是取其內在的精神,遺棄表面的形似。唯有如此,方可吸取傳統的精華,去其糟粕,將中華文化的精髓延續下去。臨摹對於黃賓虹的繪畫固然重要,但他並不拘泥於臨摹,而是在師古人的基礎上注重創造性,並指出:「臨摹並非創作,但亦為創作之必經階段。所應注意者,臨摹之後,不能如蠶之吐絲成繭,束縛自身。」要最終從傳統中破繭而出。

在一般人的印象中,林散之是一位書法家,他拜黃賓虹為師,是為學畫而去。1929年,林散之拿著業師張栗庵的推薦信,到上海拜黃賓虹為師,因同為徽籍,他受到熱情接待,黃賓虹在看了林散之的畫後說:「你的詩書畫都頗有一些功力和才氣,但是畫的路子錯了。古來歷代大家、各宗各派,在技法上千變萬化,但都離不開筆墨二字。書畫之道,皆以筆墨為主。你的畫全靠臨摹珂羅版印刷品,不知用筆用墨之法。無筆無墨,何以成畫……」一語中的,因為從林散之早年的成長環境來看,他缺乏黃賓虹那樣直接欣賞並臨習古畫的條件。黃賓虹不讓林散之臨自己的畫,而是取出自己收藏的歷代名家字畫,結合作畫示範,講授用筆用墨的基本原理。

3年的耳提面授,使林散之體會到參悟筆墨之道和讀萬卷書、行萬里路比直接臨摹老師的畫作更為重要。黃賓虹家藏書甚富,學畫之餘,林散之手不釋捲地讀書。林散之借來黃賓虹的畫稿,按「貴在察精」的說法,把畫稿懸掛在牆上仔細閱讀,一直到胸中有畫才動手臨摹。雖然他臨摹的畫相比同時期的學生少,但卻悟得黃賓虹的精髓,經常受到稱讚。比較林散之作於1924年的《仿王小梅筆意》和作於1932年的《江上歸帆》和《草閣讀書圖》,筆墨技法上的進步是非常明顯的。

李可染早年學畫從臨摹「四王」的山水入手,進入杭州藝專後,受過較嚴格的西畫訓練,抗戰初期那些頗富感染力的宣傳畫顯示出他紮實的寫實功力。1942年,他開始致力於鑽研中國畫,曾作二語自勵:「用最大功力打進去,用最大勇氣打出來」,畫過大量的水墨人物、山水和牛。相比較而言,這一時期他在人物畫和牛上下的功夫更深,創作了一些膾炙人口的佳作。但由於並不具備黃賓虹那樣對傳統中國畫進行系統而深入研究的條件,因此他沒有受到過多傳統範式和筆墨語言的約束。

1946年,李可染決定北上,應徐悲鴻校長邀聘,任北平國立藝專中國畫副教授。次年,李可染拜齊白石為師,在長達10年之久的學習過程中,領悟了用筆的方法。李可染雖曾登黃賓虹之門求教,他所畫鍾馗還受到黃賓虹的讚賞,但他當時主攻人物畫,加上黃賓虹在1948年赴杭州教職,因此當時黃賓虹的山水畫還未對李可染產生影響。

李可染真正領悟黃賓虹山水之妙始於1954年夏天,他和張仃、羅銘赴江南作水墨寫生,來到杭州,在西湖邊山上一家小店見到一幅黃賓虹的近作。這幅畫一下子攫住了李可染。在這期間,李可染在黃賓虹家中住了6天,黃賓虹將自己的藏畫全部拿出來,用小滑車一張張掛起來,一邊看一邊給李可染講解,足足看了兩天。李可染看後感慨地說:「您收藏的都不如您畫的。」黃賓虹說:「你太狹隘了,這些畫都是我的朋友。一個人交朋友多,見識才廣。別人有長處,我就吸收。」這「廣交朋友」的胸襟對李可染後來的創作觀念很有影響。

李可染這次在黃賓虹家中看畫意義非比尋常。時年91歲的黃賓虹,其一生對於繪畫史的思考與繪畫理論早已完備和系統化,這兩天細緻深入的講解對悟性極強的李可染來說可謂是醍醐灌頂,讓正在思考中國山水畫發展方向的他豁然開朗。李可染請教黃賓虹怎麼才能解決積墨次數多了以後畫面黏滯而起「悶」的問題,老人沒有多說,指著眼睛說:「你看我的眼睛!」老人眼珠子裡一點瞳光使李可染大徹大悟了。因此,從某種意義上說,李可染比林散之更幸運,他適時的求教,領會了黃賓虹積墨法的精髓,但又跳出了其完備自足的風格體系,有選擇地吸取了積墨法,別開生面,最終開創了影響深遠的「李家山水」。

(作者系北京畫院理論研究部主任)

來源: 中國文化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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