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風波·賈敬
李金娥
進士延科耀祖宗。才情絕代卻昏庸。世事不諳攤袖手。終究。榮華一擲煉丹紅。
縱使成仙何足用。謬冗。箕裘頹墮運難通。慣看兒孫常放縱。誰痛。風催燈滅夢成空。
在《紅樓夢》中，曹公賦予賈敬筆墨著實有限。因此讀者們忽視了賈敬存在的價值，甚至認為他是個可有可無的人物。但「無一筆閒文」是曹公創作《紅樓夢》的一個顯著特色。
第二回「冷子興演說榮國府」，冷子興道：「當日寧國公與榮國公是一母同胞弟兄兩個。寧公居長，生了四個兒子。寧公死後，賈代化襲了官，也養了兩個兒子：長名賈敷早死了，只剩了次子賈敬襲了官，如今一味好道，只愛燒丹鍊汞，余者一概不在心上。幸而早年留下一子名喚賈珍，因他父親一心想作神仙。把官倒讓他襲了。」
人生皆是如此。境界大的人，心懷汪洋大海，自是千帆競渡。而境界小的人，也決定了他的思維方式，及其對事物的判斷力。所以賈珍哪裡肯讀書，只一味享樂，把寧國府竟翻了過來，也沒有人敢來管。
賈府以軍功起家，功高爵顯。在寧榮二府，無論是賈珍、賈蓉、還是賈赦、賈政、賈璉等的官職、封號或者承襲、賞賜、捐買，都是受益於祖宗的蔭庇，卻不是憑藉自己的真才實學而得到的。這何嘗不是賈府子孫的遺憾和悲哀呢？賈敬是乙卯科的進士，實在難能可貴。
第十一回「慶壽辰寧府排家宴」，「上善若水」是說做人要像水一樣，幫助萬物，默默不爭。賈敬集富貴榮華於一身。心中卻懷著強烈的慾念，福壽綿長。話說是日賈敬的壽辰，賈珍先將上等好吃的、稀奇些的果品，讓賈蓉帶領家下人等給賈敬送去，並回說我父親賈珍遵太爺您的話未敢來。太爺聽了甚喜歡，說「這才是」，還說把那《陰騭文》，急急的印一萬張散人。我感覺並不是為了散人勸善，倒像是在贖賈家的罪孽。兒子賈珍荒淫無度，在我看來，人靜為安，事靜為順，心靜為勝。
人生在世，守住一個「靜」字，方能回歸生命的本然。賈敬的吃穿用度一概來自於賈府，而他並不想為這個家族做任何貢獻。這就是他內心的貪婪極度膨脹，才是賈敬出家修道的真正原因。所以在賈敬壽宴當天，賈母並未給他這個體面。雖然王熙鳳找了個藉口說道：「老太太昨日還說要來著呢，因為晚上看著寶兄弟他們吃桃子，老人家又嘴饞，五更天的時候就一連起來了兩次，今早晨略覺身子倦些。」大家聽了都心知肚明。賈敬這個壽星仍在道觀里繼續修仙，自己的壽辰讓別人去熱鬧，自己的本分讓子孫去操勞。
第十三回「秦可卿死封龍禁尉」，那賈敬聞得長孫媳死了，因自為早晚就要飛升，如何肯回家染了紅塵，將前功盡棄呢，為此賈敬都無動於衷。賈敬的逃避，其實也是賈家衰落的一個原因所在。賈敬本人對親情的漠視，以及自私自利的態度也傳染到了寧國府的人，賈珍在為秦可卿大辦喪事的時候，「見父親不管，亦發恣意奢華」，「養不教，父之過」是一句古訓，賈敬絲毫沒有盡到一個做父親的職責，還在無形之中縱容了家下人等。
第五十三回「寧國府除夕祭宗祠」，已到了臘月二十九日了，各色齊備，兩府中煥然一新。眾人圍隨著賈母至正堂上，香燭輝煌。每賈敬捧菜至，再經多人傳至供桌前，賈母方捧放在桌上一時禮畢。至十五日之夕，賈母便在大花廳上命擺幾席酒乃是家宴。賈敬素不茹酒，也不去請他，於後十七日祖祀已完，他便仍出城去修養。賈母知他在彼此不便，也就隨他去了。
賈敬和賈母之間的關係並不親密，賈敬出家修仙也是一個謎。我猜測莫非是遭遇了什麼變故，且難以啟齒。
第六十三回「死金丹獨艷理親喪」，寶玉的生日大家正頑笑不絕，忽見東府中幾個人慌慌張張跑來說：「老爺賓天了。」大家都說老爺天天修煉，定是功行圓滿，升仙去了。尤氏一聞此言，又見賈珍父子並賈璉等皆不在家，一時竟沒個著己的男子來，未免忙了。只得忙卸了妝飾，命人先到玄真觀將所有的道士都鎖了起來，等大爺來家審問。一面忙忙坐車帶人出城。大夫們見人已死，肚中堅硬似鐵，麵皮嘴唇燒的紫絳皺裂。便向媳婦回說：「系玄教中吞金服砂，燒脹而歿。」尤氏聽後，忙讓人裝裹好了，用軟轎抬至鐵檻寺來停放，屈指算來賈珍需半月的工夫方能來到。這天氣炎熱，遂自行主持，命天文生擇了日期入殮。三日後便開喪破孝。一面且做起道場來等賈珍。
第六十四回，話說賈蓉見家中諸事已妥，連忙趕至寺中，回明賈珍。於是連夜分派各項執事人役，並預備一切應用幡槓等物。喪儀焜耀，賓客如雲，自鐵檻寺至寧府，夾路看的何止數萬人。眾人將靈柩停放在正堂之內，供奠舉哀已畢。賈珍賈蓉此時為禮法所拘，不免在靈旁籍草枕氈、居喪。賈珍和賈蓉父子倆表面上在為賈敬去世傷心，暗地裡卻在不斷偷偷的把目光瞟向尤氏姐妹。若是賈敬得知子孫如此不孝，會作何感想？
只聽裡面哭聲震天，原是賈赦、賈璉父子一邊一個挽了賈母，走至靈前，又有賈珍、賈蓉跪著撲入賈母懷中痛哭。賈母又轉至靈右，見了尤氏婆媳，不免又相持大痛一場。這賈敬一直和寧榮兩府的關係非常疏遠，在他死後賈母卻為他哭得傷心生了病。說明賈母對賈敬的出家心裡非常理解，她深感這個人的不易，賈府最有能力的人就這樣莫名其妙地死了。我在想賈敬出家修煉之前，賈母定是極力勸阻的。
還有賈敬「賓天」消息傳來，沒有人專門通知惜春。至於尤氏「獨艷理親喪」的過程中，置惜春為事外之人，反倒把寧府托給了娘家人。細察整個的喪事中，惜春既沒有見老父一面，也沒有送終盡孝的任何文字描寫。但曹公有意把寶玉過生日和賈敬去世聯繫在一起，估計是對賈府前途命運傳承的一種哀嘆，如今一死一生，好像是一種使命過度「箕裘頹墮皆從敬，家事消亡首罪寧」。
賈敬把自己的責任推卸得一乾二淨。並沒有盡到父親教育兒子的責任，因此寧國府的敗落是賈敬造成的。寧國府淫亂的名聲遠揚，柳湘蓮都知道，寧國府只有門口的石獅子是乾淨的，恐怕連貓兒狗兒都不乾淨了。賈珍和賈蓉父子倆敗壞了賈府的門風，賈敬本應該是賈府的首領，有世襲的爵位，有可以光耀門楣的功名，擁有社會地位，唯有他可以掌舵，讓賈府這艘巨輪乘風破浪行駛在航道上。誰知賈敬卻選擇了一條修道的不歸路。
註：本文作者李金娥，文章源自公眾號「詩畫品紅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