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壚賣酒,只願為一人白首——西漢才女卓文君為愛和司馬相如夜奔

遙山書雁 發佈 2024-05-01T11:02:21.687363+00:00

願把春情寄落花,隨風冉冉到天涯;君能識得鳳兮句,去婦當歸賣酒家。當壚卓女艷如花,不負琴聲走天涯;負卻今宵花底句,卿須憐我尚無家!

願把春情寄落花,隨風冉冉到天涯;君能識得鳳兮句,去婦當歸賣酒家。

當壚卓女艷如花,不負琴聲走天涯;負卻今宵花底句,卿須憐我尚無家!

——(元)關漢卿《望江亭》


漢代的文景之治給了當時的社會一個安穩的態勢,冶鐵為生的卓氏家族在卓王孫的經營下,成了臨邛的巨富,千頃良田,華堂綺院,奇珍異寶,應有盡有。

卓文君便降生在這樣一個富貴人家。如若上天眷顧一個人,便會將所有的美好全部傾注在這個人身上。已經有了如此富貴的家境,卓文君竟還擁有一副嬌美的容顏,而且知書達禮,通曉音律,可謂是才貌雙全,無可挑剔。

十六歲時,父母為卓文君甄選了一戶好人家,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她成了他人之妻。也許上天給卓文君的眷顧太多了,註定要給她一點磨難,新婚一年,其夫過世。

在那個封建的年代裡,禮法的禁錮限制了女子的幸福,年少新寡,註定要為亡夫貞節一生,何況卓家這樣一個名門貴族更是將名譽看成大於一切,任卓文君再有怎樣迷人的才與貌,也無法逃脫守寡一生的命運,帶著婆家「終身守節」的囑命,卓文君回到了娘家居住。

倘若沒有如此顯赫的家世,倘若卓文君不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她或許也不會寡居娘家;倘若沒有回到娘家居住,也不會再有後來的那一場傾遇,以及那一曲凌亂了她的心也凌亂她平靜人生的琴曲。

回到娘家的卓文君每每想到自己年輕守寡,註定要孤苦一生,總不免心生感傷,面露憂容。漫漫時光,憂思難解,時常撫琴撥音,寄情嘆憂。情人琴音,音聲澀澀,傷情之處,總是淚花嬌容,傷之,嘆之!

那時的司馬相如可謂是一表人才,英姿綽約,寫辭如涓涓流水,作賦如徐徐春風,嘆只嘆滿腹詩書,卻無用武之地,官場不順,才情難發,離鄉背井,心傷難抒。好在他受好友臨邛縣令王吉的邀請,在臨邛住下,遊歷山水,疏解抑鬱的心結。

卓王孫聽縣令說有貴客在此,便設宴邀請,望結交貴客,司馬相如因仕途不順,心結難抒,本不願應邀赴宴,奈何縣令王吉親自前往邀請,盛情難卻。

如果沒有這次宴請,這凡塵世間或許就少了一對顛沛流離的璧人,後人的口中也少了一個膾炙人口的佳話,一切都是命運安排。

如果說他們之前經歷的種種不順都是上天註定給予的磨難,那麼他們的相遇,便是上天對他們的疼惜,因為上天還是眷顧著它深愛的文君與相如。

卓文君雖深居閨閣,卻也對司馬相如的風采略有耳聞,得知父親宴請自己傾慕的對象時,便悄悄躲在屏風後面探視。

而對於卓文君的美貌與才情,臨邛境內可謂是無人不知,司馬相如也不例外。當司馬相如感受到來自屏風後面傾慕的目光時,聰明的他早已猜曉那人定是遠近聞名的卓王孫的愛女一卓文君。

席間眾人談到詩詞歌賦之時,目光便聚攏在了司馬相如一人身上,受眾人之邀,司馬相如在席間撫琴作樂。

端坐於琴前,他感受到了那來自屏風後面期盼的目光,以及那個女子的含情脈脈,就像情侶之間能感受到彼此的心弦一般,他的心中升起了一種情感,急切地想要表達出來,他深信那女子的靈魂是可以與他呼應的,她的心是可以感知他的情的。

琴音潺潺,情思脈脈,只聽得司馬相如邊彈邊唱:

鳳兮鳳兮歸故鄉,遨遊四海求其凰;

時未遇兮無所將,何悟今兮升斯堂!

有艷淑女在閨房,室邇人遐毒我腸。

何緣交頸為鴛鴦,胡頡頏兮共翱翔!

凰兮凰兮從我棲,得托孳尾永為妃。

交情通意心和諧,中夜相從知者誰?

雙翼俱起翻高飛,無感我思使余悲。

一曲《鳳求凰》彈亂了屏風後面那女子的心,她的心跳如那琴音一般,時而情深悠悠,時而慌亂不安。他彈得意猶未盡,她聽得如痴如醉。

卓文君終沒有辜負司馬相如的一番心意,她讀懂了他的琴音,她感受到了他的深情,同時被他的才華深深地吸引。指尖撥動琴弦的瞬間,便是心與心的觸碰。

這一碰,動搖了卓文君那顆固守貞節的心,點燃了她對愛情的嚮往;這一碰,兩個人的心都隨之天崩地裂,石破天驚。

弦音聲聲慢,琴音緩緩彈,誰的指尖纏繞在了情定的因緣?誰的心就此痴纏?卓文君多想讓時間就停留在此刻,停留在他們靈魂碰撞的這一剎那,停留在他們心靈相通的這一瞬間。

她不想去探究自己的明天,她無法去想在這樣一個思想被禁錮的時代里,守寡的她要如何面對心中的漣漪,要如何奔向她嚮往的愛情,如何與心愛之人攜手天涯。

她只能執念於這炙熱的一瞬,燒得她的心也火熱了起來。自寡居之後,她總是嫌時間過得太慢,人生漫長,百無聊賴,這一刻,她只恨時間過得太快,她希望時間慢一點,慢一點,再慢一點。她第一次希望這一刻能夠成為永恆。

卓文君痴念於司馬相如,而司馬相如又何嘗不是一片痴心。

宴會之後,他久久難以撫平悸動的心情,他時常能夠感覺到屏風後面那個人就在不遠處望著他、等著他、呼喚他,他心緒難平,他知道卓文君亦是如此。

他想向卓府提親,可是自己何德何能?仕途不順,才情難抒,顛沛流離,居無定所,拿什麼給心愛之人一世安穩?用什麼博得心愛之人一片痴心?畢竟那女子家世顯赫,自己如何高攀呢?

司馬相如將自己心中的苦悶說與朋友,朋友問他不介意卓文君寡居的身份嗎?然而僅那一面,卓文君已經烙印在了司馬相如的心中,任她寡居與否,若她願意,他甘心為她一生付出。

朋友說:「既是如此,那何不問一問卓文君自己呢?或許她也不在乎你的家世與身份呢?」有了朋友的鼓勵,司馬相如決定將自己的傾慕之情明明白白地告訴卓文君,哪怕她會拒絕,會不屑,他都要一試。

在那個時期,女子都是身居閨閣,尤其是寡居家中的女子,更是要避免與外人的接觸,而卓府那樣的高門深院又豈是尋常人能進得去的?更何況哪怕進去了,也只能進得了前院,人不得後院。

司馬相如只能托朋友結識卓文君的侍者,通過侍者傳遞他的傾慕之情。當卓文君接到司馬相如傳遞過來的消息時,她的心更加堅定了,再多的阻礙,也無法阻擋她追求愛情、追求幸福的那顆心。

司馬相如知曉了卓文君的心意之後,他萬分激動,他委託縣令王吉向卓王孫提親,可是卓府這樣的家世,名譽高於一切,怎能接受守寡的女兒改嫁他人?

更何況是司馬相如這個仕途不順、一文不名的人。其實,論才情,卓王孫還是非常欣賞司馬相如的,但是欣賞他的才情並不等於可以同意女兒嫁給他,在卓王孫看來,女兒生得嬌艷美麗,自己也算得上名門貴族,就算是再嫁,也應該門當戶對嫁給一個名門之子,而不是一介落魄書生。卓王孫斷然拒絕了司馬相如的提親。

在那個年代,女子沒有追求幸福的自由,父母之命大於天,父母讓你嫁,哪怕深恨厭惡也得嫁,父母不讓嫁,任你傾心痴纏也嫁不得。

卓文君知道想要說服父親已是不可能,為今之計只能與司馬相如私奔。那時的女子沒有幾人敢這樣膽大妄為,但卓文君終究不是一般的凡塵女子,她不認命,不願意向所謂的命運低頭,她願意為了自己的愛情、為了自己的幸福與命運抗爭。

於是她與司馬相如約定了時間,在朋友的幫助下,逃出了卓府,奔向了他們幸福的未來。

離開卓府之後,他們奔向了司馬相如的家鄉一成都。

當他們趕到成都的時候,才發現司馬相如的父母已經過世,家道中落,窮困不堪。在成都居住了一些時日,他們無從生計,數著手裡的盤纏越來越少,無奈之下,卓文君提出回到臨邛的想法,她想這裡一個親人都沒有,想要憑他們二人之力白手起家,可謂是難上加難,而回到臨邛,雖然她的父親已經怒稱要與她斷絕父女關係,但是畢竟還有很多同族的兄弟姐妹,他們或許可以幫上忙呢。商議決定,他們便起程返回了臨邛。

卓王孫得知卓文君和司馬相如私奔之後,勃然大怒,覺得女兒不守婦道,目無禮法,簡直敗壞門風,但卓文君畢竟是他的掌上明珠,任她犯了再大的錯,他也不忍責難與傷害。

不過,卓王孫說他不忍傷害並不等於就默許了女兒的行為,他說他一個銅板都不會給他們,看看沒有經濟來源,他們能維持多久。

卓文君和司馬相如回到臨邛後,賣掉了車馬換來了一些錢,開了一家酒店。

卓文君終究不是一般的凡塵女子,她不慕虛榮,不貪富貴,雖出身名門,自幼衣食無憂,但並未養出一副嬌慣的心態,開了小酒店之後,為了能減少僱傭幫工的資金,卓文君親自當起了店掌柜,當壚賣酒,拋頭露面,竟也落落大方。

司馬相如也並非只是一介文人,他自此系上圍裙,與店裡打雜的幫工一起洗滌杯盤瓦器,雖一介書生,做起事來並無拖沓之感。

另外,卓文君畢竟是富商卓王孫的女兒,經商的頭腦得於父親的真傳,小小的酒家在卓文君這一介女子的打理之下,竟也井井有條,賓客絡繹不絕,門庭若市。

更有很多人被這對才子佳人所感動,欽佩他們為努力追求自己的愛情,讚賞他們的痴情與執著。

卓王孫得知女兒竟當壚賣酒之後,感覺女兒不僅私奔為其蒙羞,還拋頭露面,這更是令他羞恥。他將自己關在家中,自覺無顏面見外人。

卓文君和司馬相如的生意越來越好,他們的事跡也感動了越來越多的人,很多卓王孫的朋友也被他們所感動,紛紛來到卓府來勸說卓王孫。

其實卓王孫並非不心疼自己的女兒,畢竟卓文君是他的掌上明珠,天下哪有不疼愛子女的父母?只是他需要一個台階,畢竟卓家是如此顯赫的家族,女兒做出私奔這等不為禮法所接納的行為,讓他的心情無法平靜,朋友的勸說剛好給了他這個台階,於是卓王孫給了卓文君奴僕百人,錢財萬貫。

父親的諒解讓卓文君深深感動,她和司馬相如叩別父母后,便起程回到了成都。

人生的道路總是這樣,倘若走得順了,幸事總是接踵而來。卓文君和司馬相如回到成都後,司馬相如的仕途之路也出現了好的轉折。

之前漢景帝不喜詩賦,司馬相如的才情一直得不到重用,當漢武帝即位之後,對辭賦甚是喜愛,無意中讀到了一篇《子虛賦》,漢武帝如獲至寶,欣喜若狂,隨即又哀嘆萬分,他以為此賦是古人之作,感嘆不能與其作者生於同時,哀傷當今世上再無有此才情之人。

侍奉漢武帝的人告訴他說此賦的作者正是當今時代的司馬相如,漢武帝聽聞之後,驚喜萬分,立即召司馬相如進京面聖。

司馬相如見到漢武帝之後,二人談詩對賦,如友人一般,司馬相如當即又作《上林賦》篇,文采遠勝《子虛賦》,漢武帝對其文采讚賞有加,司馬相如也因此被奉為郎,居於京中。

如果人生只是一場初見,也許所有的美好便成了永恆,所有的期許也終將不朽。奈何人生何止一次初見而已,世事無常,人生漫漫,本就註定了執念與劫難的不定數,一念之間,

一步之遙,千里之差。

塵緣向來如流水,居於京中的司馬相如官場得意,賞盡世間美女,哪裡還記得千里之外盼君歸的人?

紅塵亂了他的心,曾經的患難與共、情深意篤已然在這世間蒙上了一層沙,蓋上了一層土,看不見,想不起,忘記了歸返,不再留戀遠方的妻子,司馬相如產生了棄妻納妾的想法。

遠在干里之外的卓文君並非不知道司馬相如的想法,他們的心意在當初琴弦撩音之時便已相同,她明白司馬相如已經忘卻了當初的情分,就像她當初明白他的情深一樣。


風華再美,不過是一指流沙,蒼老再緩慢,也不過是一段年華。

卓文君不怪命運的捉弄,就像她當初不信命一樣,她只是有一絲嘆息。一指流沙不易留,可蒼老的那段年華,她還是希望能有心中的那個人相伴左右。

寂寂寥寥,日復一日,卓文君獨守著空房,等待遠歸的人。傷感之時,她舉杯獨酌,飲罷風霜,寫下了一首《白頭吟》:

皚如山上雪,皎若雲間月。

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

今日頭酒會,明旦溝水頭。

躞蹀御溝上,溝水東西流。

淒淒復淒淒,嫁娶不須啼。

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

竹竿何裊裊,魚尾何蓰蓰!

男兒重意氣,何用錢刀為!

短短几十個字道出了卓文君對愛情的執著和追求,寫出了她雖知道司馬相如有棄妻之心,依然沒有放棄對愛情的嚮往,她是堅定的,亦是堅韌的。

世間女子皆如此,用盡一生,所追尋的不過一個可以與自己攜手白頭之人,「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簡短的八個字,卻是很多人一生難以完成的夙願。

這首《白頭吟》寫完之後便被琅琅傳誦,後來傳到了司馬相如的耳中,他讀懂了卓文君的意思,就像卓文君當初讀懂了他的琴音一般。

可司馬相如並未像當初卓文君用目光回應他時那樣回應卓文君,他給卓文君寫了一封信,只有十三個字的信,「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百千萬」。

卓文君讀到信後淚流滿面,她恨他少了一個「億」,無「億」亦「無意」。葉落黃昏之時,她手握著這無情的信箋,回想那些夫妻和鳴日子,哪怕當壚賣酒之時的辛酸也變成了回憶中最美好的畫卷。他忘了嗎?

曾經約定攜手浪跡天涯,曾經在耳畔細說深情軟語,曾經共剪燭花聽琴音的日子,曾經那些如今觸碰在指尖依然溫熱的回憶,他都忘了嗎?她也曾想就這樣吧,從此山水不相逢,可她不甘心啊,她不甘心歷盡萬難換來的愛情就這樣散於煙雲之間,敗於千里之途。

卓文君雖悲痛萬分,卻也忍著傷痛的心,回了一首《怨郎詩》:

一別之後,二地相懸。

雖說是三四月,誰又知五六年。

七弦琴無心彈,八行書無可傳,

九連環從中折斷,十里長亭望眼欲穿。

百思想,千繫念,萬般無奈把郎怨。

萬語千言道不完,百無聊賴十憑欄。

重九登高看孤雁,八月仲秋月圓人不圓。

七月半,秉燭燒香問蒼天,六月伏天從搖扇我心寒。

五月石榴似水,偏遇陣陣冷雨澆花端。

四月枇杷未黃,我欲對鏡心意亂。

急匆匆,三月桃花隨水轉,飄零零,二月風箏線兒斷。

噫,郎呀郎,巴不得下一世,你為女來我做男。

司馬相如看完妻子的信後,看到了她的愛恨交織,再一次被妻子的才情所傾倒,他想起了他們琴瑟和鳴,他們吟詩作對,他們作辭填賦。昔日夫妻恩愛的畫面一幕一幕過於眼前,他怨恨自己的薄情寡義,還好沒有釀成大錯。他為自己的想法感到汗顏和內疚,很快便打消了休妻納妾的念頭。夫婦二人和好如初,兩情綢繆,最後真的做到了終老不相負。

卓文君是才情的女子,是聰明的女子,更是智慧的女子。她為了她的愛情和幸福,大膽衝破封建禮教的牢籠。她用她的智慧經營著她的愛情。她不像那個時代的女子一般,等待著上天的安排,順從著命運的擺布,她不信命運,她只堅信緣分,堅定心中的那份執念,為此一念,天涯海角,海枯石爛,她都心甘情願。

她「願隨君去」,他「當不負卿」。「聽弦斷,斷那三千痴纏。墜花湮,湮沒一朝風漣。花若憐,落在誰的指尖。」

參考資料:《漢書》《史記·司馬相如列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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