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域 | 追尋王世貞:「江山留勝跡,我輩復登臨」

社會科學報 發佈 2024-05-01T19:38:20.792619+00:00

不久前,作為明代中晚期文壇巨擘王世貞早年和中年的代表作,沉埋了400多年的《王世貞全集·弇州山人四部稿》首次由上海古籍出版社以校點稿形式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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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前,作為明代中晚期文壇巨擘王世貞早年和中年的代表作,沉埋了400多年的《王世貞全集·弇州山人四部稿》首次由上海古籍出版社以校點稿形式出版。《王世貞全集》的陸續出版是填補空白的古代典籍整理大工程,其價值和意義深遠。


原文 :《「江山留勝跡,我輩復登臨」》

作者 | 上海交通大學 姚大勇

圖片 | 網絡



明萬曆二年(1574)九月,深得士林重望的「後七子」領袖王世貞被朝廷命以都察院右副都御史鎮撫鄖陽(今湖北十堰)。鄖陽雖僻處鄂西北,然地接河陝,路通水陸,自明成化十二年(1476)設府以來,百餘年間,居民繁滋,尚屬安寧。王世貞到任後,糾劾不法,革除弊政,嚴明職守,識拔人才,振興文教。王世貞撫鄖的時間並不長,一年半後即被調離,然不僅在鄖陽任上留下惠政,還在此地完成了一件於他本人,於中國文學史均有重要意義的一件事,就是在此刊刻了他前半生的心血結晶《弇州山人四部稿》(以下簡稱《四部稿》)。鄖陽山水有幸,一代文豪之集,首刊於此。



赴韓國訪書



「江山留勝跡,我輩復登臨」,我們也有幸,在王世貞謝世400多年後,從事《王世貞全集》的整理,作為《王世貞全集》中的重要一種,《四部稿》傳世的有190卷本、180卷本、174卷本,有刻本,有抄本,各本之間關係如何,有何傳承統序,這是我們首先要解決的問題。2015年夏,我和許建平老師攜帶著之前搜檢到的館藏信息,踏上了赴韓國的訪書之旅,並在韓國受到了很多認識或不認識的師友的熱心幫助,高麗大學、成均館大學、忠南大學、藏書閣、奎章閣、中央圖書館……都留下了我們訪書的足跡,也載滿了師友們的深情厚誼。也正是在韓國國民大學,我們無意之中尋到了對王世貞《弇州山人四部稿》的校勘整理至為重要的此書的初刊本。


國民大學坐落在首爾的北漢山下,深林幽澗,風景絕佳,但我們在那兒沒顧上欣賞校園山景,而是在朴英順女士的介紹下,一頭扎進校圖書館,拜讀館中收藏的漢文古籍,其中就有《弇州正集》。經過考辨,我們發現此《弇州正集》就是王世貞在鄖陽刊刻的《四部稿》的初刊本!此書不知何時,通過何種途徑流傳到了韓國,而且換上了「韓裝」。


從外形上來看,呈現在我們眼前的完全是一部韓國古籍:用較粗的單線五眼裝訂,書衣厚實,書名直接題寫在書衣上,與中國線裝書的裝幀形式明顯不同(中國的線裝書一般是單線四眼裝訂,書衣較薄,書名用白紙題簽後粘貼在書衣上)。但是翻開來看,發現其還是中國古籍,與我們所見的國內《四部稿》刻本極為相近,很多地方不僅字句全同,甚至連斷板、不清之處也完全一致。細辨之下,又可發現其與國內藏本的不同之處,而這正是其價值所在。




校正本與初刊本



王世貞自述在《四部稿》成書以後,又對其做過校正和增刪,不僅訂正「魚豕之誤八百餘字」,而且「增入說部六卷,所謂《巵言別集》者,易之曰《宛委余編》,而斥《盛事》《異典》別行之」(《弇州山人續稿》卷一八二《徐孟孺》)。這每讓人費解,不知所言所指為何事何物。而通過將韓國國民大學所藏的與中國國家圖書館所藏的180卷本《四部稿》相對照,則不僅二者之間的分合昭然若揭,而且讓人對王世貞所言之語警然有悟:


相較於國民大學藏本,國圖藏本系將原刊本中的十三卷《藝苑巵言別錄》(即所謂的「《巵言別集》」),增加六卷(即所謂「增入說部六卷」),擴充為19卷,並改名為《宛委余編》(即所謂的「易之曰《宛委余編》」)。又將初刻本中的《皇明盛事述》和《皇明異典述》各三卷(原卷一百七十八至卷一百八十),移除出《四部稿》,單獨刊行(即所謂的「斥《盛事》《異典》別行之」)。這樣有增有出,全書總卷數不變,仍為180卷。


國民大學藏本《四部稿》的發現,正好為王世貞的相關言語提供了實物證據,而且二者嚴絲合縫,如若符契。通過謹慎考辨,我們明確了國民大學藏本是《四部稿》的初刊本,國圖藏本正是王世貞在初刊本刊行後手定的校正本。校正本與初刊本相較,不僅部類上有調整,字詞上有改動,篇目上也有變易,如卷五九增加了《麻城穆侯均賦頌序》,卷八六增加了《劉莊襄公墓志銘》,卷九二增加了《吳孺人墓志銘》三篇文章。若無初刊本作參照,不僅對王世貞的相關論述懵懂難解,於《四部稿》的篇章分合也會茫然無知。不意於海東韓國,得見王世貞於鄖陽所刻文集之初刊本,幸何如之!




《四庫》本如何



隨著國民大學所藏《弇州正集》的出現,《四部稿》的初刊本和校正者得以確認,相關問題也讓人豁然開朗:傳世的174卷本《四部稿》,正是在180卷的校正本中,去除《燕語》和《野史家乘考誤》各3卷後調整而成,並成為通行之本。現在上海圖書館所藏的190本《弇州集》,則是在通行的174卷基礎上,另補上《史乘考誤》7卷、《盛事述》3卷、《異典述》5卷、《異事述》1卷而成。清修《四庫全書》時,收錄的也正是此通行的174卷本。清廷纂修《四庫全書》時,因對傳世之書焚毀刪改,而讓後人對之多有微詞,甚至有認為清修《四庫全書》是中國歷史上秦始皇「焚書」之後的又一次書籍之厄。那麼,《四庫全書》中收錄的《四部稿》,情況如何呢?

將《四部稿》較早諸本與《四庫》本比較,不難發現,四庫館臣在收錄此書時,於政治上的違礙之處,確實多有刪改,而對有的不涉政治的地方,卻改得頗具眼光卓識。如卷一《二鳥賦》首句「有鳴秋丈人者,冠緌冠」,「冠緌冠」中上一「冠」字,原作「寇」,明顯不通;卷七《黃鵠曲》其二首句「黃鵠摩天來」中,「鵠」原作「鶴」,而據詩題及上文,應作「鵠」;卷三一《贈別羅鹿齡》中詩句「蒯緱歌始哀」中,「蒯緱」原作「蒯鍭」,也誤,對這些形近之誤,四庫館臣均予以更正。另卷二六詩題《初秋端居即事效初唐體》中,「唐」字原脫,四庫館臣補得恰當;卷七八《江行紀事》中言「余攜所有王晉卿《煙江疊障圖》」,「王晉卿」原作「王晉溪」,按王晉卿(名詵)為北宋畫壇名家,與蘇軾有交往,作「王晉溪」顯誤,四庫館臣於此也改得正確。諸如此類的例子很多,從這也可看出,四庫館臣在修書時態度還是嚴肅認真的,其學識令其能夠擔任纂修之責,《四庫全書》本《四部稿》,也足資校勘之用。


「勿謂涓涓,其流將長」,古籍的整理工作無疑是艱苦的,但是校點工作也有樂趣,特別是在將一個個問題理清之後。《四部稿》整理本的完成,只是我們工作中的某一部分告一段落,學術薪火,由一輩輩學者、一位位素心之士接力合作完成。接下來的道路更其漫長艱辛,我們惟願以虔敬之心,與學界同仁一起,上下求索,砥礪前行。



文章為社會科學報「思想工坊」融媒體原創出品,原載於社會科學報1841期8版,未經允許禁止轉載,文中內容僅代表作者觀點,不代表本報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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