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獻之《萬歲通天帖》賞析

書畫鑑賞典評收藏 發佈 2024-05-06T09:15:24.252283+00:00

《萬歲通天帖》岳珂提到最初王方慶呈獻給武則天的家族墨寶一共有十卷,包含王導以下王氏家族一共二十八個人的墨跡。

《萬歲通天帖》岳珂提到最初王方慶呈獻給武則天的家族墨寶一共有十卷,包含王導以下王氏家族一共二十八個人的墨跡。岳珂也特別詳細紀錄在宋代就已經佚失的部分,其中包括有十一代祖王導,十代祖王洽,九代祖王珣,八代祖王曇首,七代祖王僧綽,六代祖王仲寶,五代祖王騫,以及王方慶的高祖王規,曾祖王褒,一共九代九個人的作品。

從岳珂的跋文來看,《萬歲通天帖》的價值不只在其中有赫赫有名的王羲之、王獻之的墨寶,更值得重視的應該是《萬歲通天帖》完整呈現了王氏家族從東晉通過宋、齊、梁、陳、隋,一直到入唐將近三、四百年間書法風格的演變。

東晉至隋唐統一,經歷三百多年南北朝分裂。南北朝不只是「五胡亂華」,數百年間,烽煙四起,人命如草,生靈塗炭,正是流離顛沛的年代。在那一時期,朝代興亡,野心政客彼此爭鬥,政權迭起,時間都不長久。而王世一族,人才輩出,可以在如此長的數百年間傳承書法,沒有中斷,或許是閱讀《萬歲通天帖》時特別應該注意的問題。

在那樣的年代,一個家族擔負起了穩定南方的責任,從王導輔佐東晉王室建國,到下一代,下下一代,在偏安的歲月,可以受到良好的教育,可以吟誦詩書,可以走在雲淡風輕的山水中,可以與親友倘佯周旋,可以書信往返,可以寫出優雅安靜的心事,可以相信文化的力量更大過於政權,可以通過一次一次朝代興亡,相信有更長久的東西,因此傳承著沒有中斷的文化理想,傳承著生命價值篤定的信念,傳承著美,傳承著生命之愛。

閱讀已經殘缺不全的《萬歲通天帖》,或許可以對一部顛沛流離的魏晉南北朝的歷史有更深刻的領悟。


《廿九帖》 東晉 王獻之

遼寧博物館藏


《萬歲通天帖》裡有王獻之的《廿九帖》,——「廿九日,獻之白。昨遂不奉別,悵恨。深體中復,何如。弟甚頓,匆匆,不具。獻之再拜。


王獻之的書法歷來就被常拿來與他的父親王羲之比較,做為一代書聖的下一代,在書法上的表現,一方面不能不受父親影響,另一方面,又必須從前人陰影中走出,創立自我風格,大創作者的第二代因此都有不足為外人道的辛苦。

《萬歲通天帖》裡有王羲之五子王徽之的《新月帖》,書體與王羲之非常接近,在書法史上,王徽之也不被認為是有獨創風格的大書法家。

其實以《廿九帖》來觀察,王獻之的書風也還沒有完全擺脫父親影響,安靜平和,筆勢平穩內斂,不像書法史上說的那樣飛揚。

魏晉人喜歡品評人物高下,在《世說新語》「品藻」一章有極好的記載——謝安問王獻之:你的書法跟父親比,哪個好?王獻之回答:「固當不同。」謝安繼續逼問:外人好像不這樣看。王獻之說:「外人哪得知!」

王獻之的回答完全合於現代美學藝術創作的自我完成。本來父子創作,個人有個人的風格,也難以比高下。王獻之不願意比較自己與父親書法的優劣,只是說:「不同」,但是當謝安用輿論逼問,抬出「外人」來貶抑王獻之時,王獻之就不客氣地回答:「外人哪得知!」王獻之對自己的創作充滿自信,認為藝術創作到了高深處,「外行人」哪裡能懂。也藉此把謝安這一類政治人物的粗暴主觀一句話頂了回去。像謝安一樣習慣用第一名第二名的排序來看藝術創作的人當然不少,唐太宗也是其中之一,他們習慣了政治圈的爭強鬥勝,習慣用非贏即輸來看待人生,在美學寬容的領域往往就捉襟見肘,少了坦蕩自在,也少了寬闊豁達。


《鴨頭丸帖》 東晉 王獻之

上海博物館藏


王羲之古典、靜穆、收斂,以楷行為主,從容瀟酒;王獻之的《鴨頭丸帖》、《新婦地黃湯帖》,米芾臨的《中秋帖》都看到他完全不同於父親的風格,筆勢變化更多,線條流走速度更快,以行書走向狂草,更多書寫上的自由,創立書法史上的「一筆書」,打破獨立的字的結體,更重視字與字之間氣的流動貫通,王獻之的創新性,同時代的謝安不了解,三百年後的唐太宗也不了解。

唐太宗極力讚揚王羲之,貶抑王獻之,並沒有一定的道理,他全力搜求王羲之作品,好像是看重美,卻流傳出「蕭翼賺蘭亭」這樣以詐騙手段霸占「蘭亭」的可笑故事,愛美,結果演變成貪婪,其實可悲。

手上有權力,權力卻常常正是執著偏見的開始,也使唐太宗無法同時看到王羲之、王獻之的「不同」,「不同」正是美學可貴之處,「美」其實不是辯論,勿寧更是一種領悟,一種陶醉,一種歡喜與讚嘆。

王獻之被唐太宗貶抑,影響初唐一代書法界對獻之書的態度,一直到盛中唐,狂草的出現明顯祖述王獻之書風,走向更個人表現,更浪漫、更自由揮灑、更恣肆狂放的書風,王獻之的美學風格也在長期被忽略之後,在北宋得到了米芾這一真正的知音。

書法史上常常說王羲之「內擫」,王獻之「外拓」,很精簡的兩個美學詞彙,但說得真好。「內撒」是向內收斂,以含蓄為美;「外拓」是向外開展,以奔放為美,兩種風格,並無優劣,的確只是「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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