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旭:行為藝術哪家強

把盞話詩詞 發佈 2024-05-06T09:42:44.525643+00:00

張顛是張旭的外號,從外號就知道張旭是個什麼樣的人啦!張旭既然和賀知章同為「飲中八仙」,又與賀老、張若虛等同稱為「吳中四士」,想來也是個豪爽狂放的人。唐朝詩人李頎有首詩叫作《贈張旭》,淋漓盡致地描繪出了張旭卓然不俗的風采:張公性嗜酒,豁達無所營。皓首窮草隸,時稱太湖精。

張顛是張旭的外號,從外號就知道張旭是個什麼樣的人啦!張旭既然和賀知章同為「飲中八仙」,又與賀老、張若虛等同稱為「吳中四士」,想來也是個豪爽狂放的人。唐朝詩人李頎有首詩叫作《贈張旭》,淋漓盡致地描繪出了張旭卓然不俗的風采:

張公性嗜酒,豁達無所營。皓首窮草隸,時稱太湖精。

露頂據胡床,長叫三五聲。興來灑素壁,揮筆如流星。

下舍風蕭條,寒草滿戶庭。問家何所有,生事如浮萍。

左手持蟹螯,右手執丹經。瞪目視霄漢,不知醉與醒。

諸賓且方坐,旭日臨東城。荷葉裹江魚,白甌貯香粳。

微祿心不屑,放神於八紘。時人不識者,即是安期生。

此詩中描繪的張旭瀟灑處事,深得老莊之說的妙味。竊以為讀此詩可代《漢書》下酒(《漢書》那種看起來味同嚼蠟的東西,有什麼好下酒的?)。從此詩中可以看出,張旭嗜酒如狂,對於那些功名利祿,雞蟲得失,根本不屑一顧。

所謂「微祿心不屑,放神於八紘」,可想而知,張旭對於什麼職場技巧、經營管理啦之類的東東是不會留意的。張旭醉心研究的只是他的書法藝術,據說張旭見「公主擔夫爭道而得其意,又觀公孫氏舞劍器而得其神」。看來張旭研究書法的境界已達到了相當厲害的高度,韓愈在《送高閒上人序》中說及張旭書法時謂:

往時張旭善草書,不治他技……必於草書焉發之。觀於物,見山水崖谷,鳥獸魚蟲,草木之花實,日月列星,風雨水火,雷霆霹靂,歌舞戰鬥,天地事物之變可喜可愕,一寓於書。故旭之書,變動猶鬼神,不可端倪,以此終其身而名後世。

也就是說張旭觀察世間萬物時,看見山川崖谷、鳥獸蟲魚、草木開花結果、日月群星、風雨水火、雷霆閃電、歌舞戰鬥,自然界事物的運動變化,凡是能夠使人感奮、使人驚異的,都傾注到書法里了。

因此張旭的草書變化萬端,如鬼斧神工,高深莫測。據有些朋友說看古文比看英文還難,可見一斑。看來張旭師造化,悟自然,恐怕早達到了「草木竹石皆可為劍」的程度。

說來張旭所觀的「公主擔夫爭道」這一件事兒,好像很多人讀起來也有不少的異議。從字面上看,似乎是有個公主和挑擔子的農夫搶路呢,就像《天龍八部》裡風波惡和挑糞的農夫在獨木橋上搶路一樣,後來想想,這事好像不大現實。堂堂公主怎麼會和農夫搶路,農夫又怎麼敢和公主搶路?

但看後來也是書法家的黃庭堅的註解是,「公主擔夫爭道,其手足肩背皆有不齊,而輿未嘗不正」。這「輿」字可以做轎子來講,看來又似乎是說,給公主抬轎的轎夫的技術高超,即使急匆匆地趕路,手足肩背都歪歪斜斜,但還能保證公主的轎子始終平穩,絕對不能像《紅高粱》中唱著「顛轎歌」那樣顛轎子。這是用來比喻,寫字的時候筆畫縱然東倒西歪,但章法儼然,全局重心並未走形。

再有一種理解是,公主的擔夫們在一起爭道而行,雖然擁擠,但井然有序,互不相犯,體現了書法藝術中「寬可走馬,密不容針」的藝術特色,在密不容針的緊湊的字裡行間中錯落有致,不沖不犯。以上三種猜測,大概是第二種解釋最為說得過去吧。

張旭性情豁達,不拘小節。所以上面的詩謂他是:「時稱太湖精」,「左手持蟹螯,右手執丹經。瞪目視霄漢,不知醉與醒」。活脫脫是個飄然出世的人物,所以李頎用「安期生」來比喻張旭。這安期生也是一個有名的隱士,據說曾為項羽獻策,項羽讓他做官他不做,流落到東海桃花島隱居了。(呵呵,東邪黃藥師在桃花島上不知道有沒有找到安期生著的什麼武功秘籍呢?)

高適也有一首詩寫張旭:

世上謾相識,此翁殊不然。興來書自聖,醉後語尤顛。

白髮老閒事,青雲在目前。床頭一壺酒,能更幾回眠。

張旭當時受皇上器重,升了官了,所謂「青雲在目前」,這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事情呀。但張旭卻並不十分高興,張旭在乎的是不能像以前那樣床頭上放一壺酒,想什麼時候喝就什麼時候喝,想什麼時候醒就什麼時候醒了。

據說張旭也和賀知章一樣得享高壽,有人專門做過張旭生卒年的考證。張旭最為精彩的是他的草書,杜甫的《飲中八仙歌》云:「張旭三杯草聖傳,脫帽露頂王公前,揮毫落紙如雲煙。」這個大家都知道。張旭做草書時,必要先喝得半醉,然後才得癲狂之態。就好像武松打醉拳一般,沒有酒,不來勁兒。大家知道,好多藝術家都是半瘋的,像凡·高什麼的,按精神科的醫學診斷,十足的精神病患者。

張旭這個做法相比凡·高什麼的倒是健康多了,只是喝點酒嘛,又不是服搖頭丸,但瘋癲狂放之態卻神韻全出。張旭一般是狂呼高叫,邊舞邊寫,想來張旭吼的聲音恐怕和現代的李小龍差不多。

另外,張旭還有一「絕活」,就是可以用頭髮沾墨而寫,據說「既醒自以為神異,不可復得」——連自己也覺得神奇。這也是張旭為什麼要「脫帽露頂王公前」的原因。

張旭的這一手,為後來好多人效仿。據說山海關匾額上那「天下第一關」五個大字,是一個叫蕭顯的書生寫的,但他一開始只寫了「天下第關」這四個字就走了。大家想他走了就走了,補一個「一」字還不容易,但無論誰寫氣勢神韻都差太多。無奈最後只好再請蕭顯,蕭顯解開頭髮,沾墨一甩而就。哈哈,張旭先生如果能來到現代,如果能直播帶貨時玩這樣一手的話,恐怕流量也會爆棚。反正我是會看能把頭髮玩得如此出神入化的人,不願意看那些開滿十級美顏搔首弄姿的小姐姐。

有趣的是,張旭這一手,後世有個和尚畫家,也來效仿。此人叫溫日觀,也是先喝得半醉,然後大呼小叫地將頭浸到盛墨汁的盆子裡,再以自己的頭當畫筆畫葡萄。呵呵,張旭想必有一頭「柔順的秀髮」,這位大師是禿頭也來這手,恐怕應該算「硬筆」書法了,也是一奇。

張旭草書的藝術成就是極高的,而且幾乎可以說是前無古人。據說我們常奉為楷模的「顏柳歐趙」等也都有人非議,但對於張旭的草書,大伙兒都口服心服。顏真卿於二十多歲遊學長安,隨張旭學了兩年書法,得其初步指點,但感到還未盡得其傳。於是在三十五歲時再赴洛陽訪張旭,繼續虔誠求教。

金庸先生的《神鵰俠侶》中,朱子柳以書法入武功,寫張旭的《自言帖》,黃蓉說寫這個不能沒有酒,用彈指神通彈過去一杯酒,朱子柳的一招「擔夫爭道」就劃傷了霍都的衣裳。不過這朱子柳完全沒有悟到張旭的境界,像張旭那樣狂放的書法,一杯酒怎麼夠,就憑朱子柳喝一小杯酒這點就看出來了。朱子柳肯定是小腳女人一樣扭扭捏捏地放不開,如果當真武功達到張旭草書那種神驚鬼泣的境界,有所謂「掀天揭地之文,震電驚雷之字」的氣勢,霍都哪裡能抵擋得下三兩招?

再有提到張旭的地方是《笑傲江湖》中,向問天用《率意帖》來饞禿筆翁,禿筆翁贊張旭道:「韓愈品評張旭道:『喜怒窘窮,憂悲愉佚,怨恨思慕,酣醉無聊。不平有動於心,必於草書焉發之。』此公正是我輩中人,不平有動於心,發之於草書,有如仗劍一揮,不亦快哉!」可見張旭在金庸先生心中也是十分受推崇的。

但張旭的醉書狂草,主要體現了他喜歡無拘無束的性格,更像是一種獨特的「行為藝術」,似乎並不是真的鬱悶不平。張旭一生還是過得不錯的,不像後世徐渭(也就是徐文長)那樣過得慘苦不堪,徐渭後來是真的癲狂了,還拿大斧頭砍自己的頭,砍得頭裡有碎骨頭聲,又用一長錐子從耳朵往裡扎,扎進一寸來深(聽來好嚇人),徐渭貧病瘋癲遠甚於張旭,想必不平之氣更有過之。

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張旭並非一個極度癲狂的狂狷之士。還因為張旭只是草書上狂放一些,在詩歌上並不狂。以張旭的性情,有人以為他的詩也是狂癲無比,至少也和李白相似吧。但從他所存的詩來看,詩寫得很不錯,但絕不像一個癲狂之人所寫,甚至全無癲狂之態。請看《山中留客》:

山光物態弄春暉,莫為輕陰便擬歸。

縱使晴明無雨色,入雲深處亦沾衣。

哪有半點癲狂之意,全是對友人的貼心之語。又如《桃花溪》:

隱隱飛橋隔野煙,石磯西畔問漁船:

桃花盡日隨流水,洞在清溪何處邊?

此詩何等的清幽明麗,淡泊自然。

盛唐就是盛唐,詩句中的情景往往是那樣的靜謐祥和。說來張旭好幸福呀,過著「荷葉裹江魚,白甌貯香粳」的日子,又可以自在地在王公貴族面前表演自己得意的書法,並且皇帝都把他的書法定為「三絕」之一。

張旭無意於功名而功名自來,不屑於微祿而厚祿時至,而後世有才者往往落魄,狂放中多帶悲苦,再難得見這樣自在如意的人物了,真讓人羨慕盛唐的年代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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