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壹《非草書》的書法美學意義

孟雲飛—書劍慰平生 發佈 2024-05-12T06:55:39.549427+00:00

內容提要:趙壹《非草書》是中國古代歷史上第一篇判斷、評價草書的專論,趙壹站在完全的對立面,批判了當時人們狂熱迷戀草書的社會風氣。

文_石岳


內容提要:趙壹《非草書》是中國古代歷史上第一篇判斷、評價草書的專論,趙壹站在完全的對立面,批判了當時人們狂熱迷戀草書的社會風氣。本文欲通過不同於趙壹的多方位視角,對《非草書》中提及的多個問題展開反向思考,最終發掘出趙壹《非草書》中不為世人所關注的書法美學意義。全文共分為四個部分:第一部分通過對《非草書》中事例的分析,展開敘述人們對書法審美的狂熱追求狀態,闡述這一狀態正是後世書者孜孜以求的精神高度;第二部分從趙壹批判草書非功利性的反向角度出發,證實書法藝術的非功利性正是書法藝術蓬勃生長的重要原因;第三、四部分通過對《非草書》中闡述的學書時弊討論,進而梳理出書學理論中「表」與「里」、「局部」與「整體」的重要關係。

關鍵詞:非草書;書法;美學;審美

中國書法在東漢時期第一次面對人的批判及審視,這便是趙壹的《非草書》。趙壹《非草書》是中國古代歷史上第一篇判斷、評價草書的專論,又或者是第一篇以專論形式討論研究草書的文章。儘管趙壹是站在批判角度上來看待這些問題的,但是仍可以將其視作中國古代傳統書學理論的先聲。趙壹《非草書》全篇文章由淺及深,用同鄉梁孔達、姜孟穎的事例引出作者論斷草書的觀點,之後更是以草書無「功用之效」貶低其「無用之處」,直截了當地批判了時人狂熱迷戀草書的社會風氣。不難看出,趙壹在行文過程中,全篇都是站在草書的對立面去進行闡述的,但其中提出的一些問題在筆者看來極具思辨性。這些問題事實上已經超越了批判草書這一簡單的單一事件,進而觸及書學美學中的諸多實際問題,這在東漢時期有著劃時代的重要意義。

一、狂熱的審美態度

趙壹在《非草書》中開篇就以同鄉梁孔達、姜孟穎痴迷草書的事例作為先導,一步一步將時人狂熱迷戀草書的社會風氣引出:「余郡士有梁孔達、姜孟穎者,皆當世之彥哲也,然慕張生之草書過於希孔、顏焉。孔達寫書以示孟穎者,皆口誦其文,手楷其篇,無怠倦焉。於是後學之徒競慕二賢,守令作篇,人撰一卷,以為秘玩。」[1]1不難看出,梁、姜二人對草書的狂熱已然不是一般人可以比擬的了,草書已經占據了二者心中絕對的制高點。這一點在當時的趙壹看來是十分不可取的,趙壹認為這不是對草書迷戀這麼簡單,而是會影響到整個書壇風氣的惡劣事件,於是才要引出下文批判草書的論述。

值得注意的是,藝術進入人們主觀精神層面的前提,便是人們已經形成了一定的審美觀念,而審美觀念的形成又取決於個人的審美態度。人們在追求草書的時候,抱有的是一種近似狂熱的審美態度。這種態度僅僅是對草書作為一種圖示的美的單純追求,這與今日藝術家在追求不同形式構成以及美感的目標上是近乎一致的,而這種近似狂熱的態度決定了藝術家或者審美者在藝術作品中深入的程度。在藝術創造美的這一過程中,無論是作為藝術創作主體的藝術家,還是作為藝術欣賞客體的觀眾,其濃厚的興趣、狂熱的態度會使人們更加接近藝術中所表達的終極思想。在這一層次上,這超過了對美的追求的意義,是在形而上之上的情感體驗,而這一切都是由人們最初的狂熱審美態度開始的。

二、書法審美的非功利性

趙壹在《非草書》中明確提出:「且草書之人,蓋伎藝之細者耳。鄉邑不以此較能,朝廷不以此科吏,博士不以此講試,四科不以此求備,徵聘不問此意,考績不課此字。善既不達於政,而拙無損於治,推斯言之,豈不細哉?」[1]2-3在段首趙壹直接對草書給出了定義式的結論,認為草書是「伎藝之細者」,東漢時期書法尚未被人們上升到藝術的層面來進行討論,甚至表現情感豐富之草書在趙壹的眼中都只能是所謂的瑣細才藝。這也正是趙壹對草書進行批判的先決條件。爾後的言論中包括了對取吏、考核、舉孝廉、徵聘升遷等幾個社會功能性行為的總結,都言明了草書是瑣細才藝,也是趙壹整篇文章批判草書的核心出發點。

對於社會功能性行為的無關,實質上就是書法藝術作為一種意識形態的審美非功利性,趙壹雖然是處在批判的視角提出這一論斷,可在藝術的屬性里是包含著這樣的非功利性存在的。在關於藝術的起源的諸多學說之中,西方的遊戲說(席勒-斯賓塞理論)歷來備受中西方藝術家的重視。席勒在《美育書簡》中,通過對遊戲和審美自由之間關係的比較,首先提出了藝術起源於遊戲的觀點。德國哲學家康德認為「藝術是自由的遊戲」,其本質特徵就是無目的自由性或自由的合目的性。「遊戲發生說」的貢獻在於突出了藝術的無功利性。書法作為中國傳統藝術形式是一個不爭的事實,隨著現代化展廳式作品的發展以及書法更多地面向人文精神,書法藝術的實質與其他藝術都相近而通。但讓我們驚喜的是,早在書法還不能被稱為藝術的東漢,趙壹就以比康德領先1600餘年的敏銳觀察力,指出了草書的非功利性作用,這是十分令人震撼的。在某種程度上說,雖然趙壹以批判的視角介入對草書的理解,用非功利性的原因界定草書為瑣細才藝,但反過來講,難道不就是草書或者書法的非功利性才使得書法這一技藝性的事物最終在千年的發展之中走出實用性的範疇而走向了藝術的懷抱嗎?在這一層面的判斷上,趙壹是狹隘的,他受到了當時社會因素影響,而最終忽視了歷史的發展。

三、「表」與「里」

趙壹在《非草書》中談道:「凡人各殊氣血,異筋骨。心有疏密,手有巧拙。書之好醜,在心與手,可強為哉?若人顏有美惡,豈可學以相若耶?昔西施心疹,捧胸而顰,眾愚效之,只增其丑;趙女善舞,行步媚蠱,學者弗獲,失節匍匐。」[1]2這一段論述是趙壹為了下文批判當時人們狂熱地追求草書而做出的鋪墊性先導,其中更是引用了「東施效顰」「邯鄲學步」的事例。而下文的「夫杜、崔、張子,皆有超俗絕世之才,博學餘暇,游手於斯」直接點明:之所以杜度、崔瑗、張芝的草書創作可以遊刃有餘就是因為他們自己本身就有著超凡脫俗的才華。通過趙壹的論述不難看出,之所以反對世人對草書的追捧是因為他看到了人的不同,人的心性品質是「里」,手書技術是「表」,若是表里不一而一味追求不同於本心的「表」,最終的結果就會是「東施效顰」「邯鄲學步」。

趙壹據此理論而反對世人追捧草書,而筆者則在趙壹的論述里看到了在書法學習過程中必須重視的一個環節,即人的內在心性與外在技巧的辯證統一關係。具體地講,書法是一個發展的過程,書法一開始不是作為藝術的存在而被人認知,人對書法發展的推動與書法的自覺發展在某種程度上保持著高度的一致性,在這個漫長的過程中,不同的書寫技巧在自由發展狀態下造成千人千面的結果。書法藝術的學習,首先就是對心性的把握和探討,無論是《舊唐書·柳公權傳》「用筆在心,心正則筆正」,抑或是《書法雅言》「人正則書正」,實際上都是在強調「里」的作用,認為是人的心性品質影響著書寫的結果,甚至宋代黃庭堅的「讀萬卷書」而破「俗」的論調,似乎也是在說明「里」決定「表」的表現。而當我們根據實踐經驗出發探討這個問題的時候,就會發現在書法的初學階段並不會受到上文如此嚴苛的「表」 「里」影響,更重要的是如何快速進入「表」的體現,進而完成最基礎的書寫訓練及學習。但是,書法藝術最終所體現的是心性與技法的高度統一,這同時也就是「表」與「里」的辯證統一。

四、「整體」與「局部」

在書法藝術中,最大的「整體」已經由最早的「章法意識」上升到如今的所謂「展廳意識」,隨著書法藝術的進一步發展,空間的自由性賦予了書法藝術更廣闊的發揮舞台。相對於原先的單字到整張的跨越,實現單張與展廳的融合,其實質上都是「局部」與「整體」在藝術上的具體體現。

一方面,在《非草書》中,趙壹提出:「夫務內者必闕外,志小者必忽大。俯而捫虱,不暇見天。天地至大而不見者,方銳精於蟣虱,乃不暇焉。第以此篇研思銳精,豈若用之於彼聖經。」[1]3而後趙壹具體說明了人應該將精力著重放在其他方面。在筆者看來,趙壹認為草書只不過是小道,與萬世之太平毫不相關,這完全是基於其本身對社會的認知,甚至不惜用「志小者必忽大」的比喻來諷刺草書。從普遍意義的角度上講,趙壹的論斷倒也是無可厚非,只不過沒有看到「局部」與「整體」的辯證關係。另一方面,在書法藝術的學習過程中,「整體」與「局部」的關係確實如趙壹所言,如我們過分關注於「局部」的描述,那麼最終所丟失的必然是對「整體」的把握。對於作為書法藝術創作主體的書家來說,任何作品必然是由「局部」到「整體」的順序創作而成。而作為書法藝術欣賞主體的觀眾來說,觀賞任何一張書法作品必然是從其「整體」開始,其「整體」的大感覺、大氣息是影響觀眾判斷作品好壞的關鍵所在。在藝術創作的整個階段里,如何解決「整體」與「局部」的統一性問題,是每一位書者都要去積極思考的,這同時也佐證了徐悲鴻先生的言論:「盡精微而致廣大。」

五、結語

綜上所述,趙壹《非草書》雖是一篇判斷、評價草書的專論,並且在其中趙壹明顯持強烈的反對觀點;但不能否認的是,在《非草書》中趙壹也同時提出了多個值得後世研究、探索的關鍵問題,如審美態度、審美非功利、「表」與「里」以及「整體」與「局部」,等等,這些問題的提出與其在後世書法藝術發展中的體現,其意義早已經遠遠大於《非草書》本身的意義。但是,不論是趙壹的真實意圖,還是後世對其中言論的過分解讀,任何對同事物的反思談論都是對其積極發展起著良好影響作用的體現。在這一點上,趙壹作為先鋒式的人物,功不可沒!

參考文獻

[1]上海書畫出版社,華東師範大學古籍整理研究室. 歷代書法論文選[G].上海:上海書畫出版社,1979.

(孟雲飛轉自《書畫世界》 2022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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