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9位總統對決敘利亞50年,收穫除了憤怒,就是失望

有種樂土 發佈 2020-06-18T07:07:00+00:00

電影《教父》中,哥哥桑尼死於亂槍之中,打成篩子,正在西西里避難的年輕的麥可-考利昂知道,這是命中注定的時刻——他必須接管年邁老父白手起家建立的黑手黨帝國。

作者:謝遠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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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


01


電影《教父》中,哥哥桑尼死於亂槍之中,打成篩子,正在西西里避難的年輕的麥可-考利昂知道,這是命中注定的時刻——他必須接管年邁老父白手起家建立的黑手黨帝國。


「叫我父親帶我回家。告訴我父親,我希望成為他的兒子。」


1994年1月21日早晨7點多,倫敦一間公寓電話鈴聲大作。


這是巴沙爾-阿薩德的《教父》時刻。


哥哥巴塞勒,父親選定的總統接班人,那天早上在車禍中當場死亡。現在是他:巴沙爾,被召喚回家。


巴沙爾是哈菲茲四個兒子之一。起初似乎安靜、不關心政治的人。當時28歲的巴沙爾在英國聖瑪麗醫院附屬眼科西院做住院醫生。


「我父親從未和我談過政治,」巴沙爾說,「即使1994年回家後,我對他決策的了解,還是通過會議記錄,或與同事交談。」


與做眼科手術不同,治理敘利亞這樣的國家需要的是模糊和不可言說的權術。巴沙爾是個狂熱的攝影師,用他話來說就是:「沒有絕對的黑或絕對的白,也沒有絕對的好或壞。只有灰色地帶。」


2000年6月,69歲的父親哈菲茲-阿薩德死於心力衰竭。葬禮後不久,巴沙爾進入父親辦公室,這是他一生中第二次。


他清楚地記得第一次的情景,那時七歲的他興奮地跑來告訴父親:他開始上法語課了。在父親辦公桌旁的柜子里,他看到一大瓶古龍香水。


27年後,古龍香水仍然在那裡,沒有動過。陳腐的古龍香水,正如敘利亞封閉和停滯的政府,深藏著古老的獨裁秘密,從來沒有變過。


哈菲茲死後,遺體運回卡爾達哈,安放在長子巴塞勒旁邊。與風度翩翩、張揚跋扈的巴塞勒不同,弟弟巴沙爾輕聲細語,喜歡品味音樂。


然而,這同樣是他父親的兒子,同樣的DNA來源,同樣的血脈。


從倫敦回國不久,巴沙爾發起了嚴厲的反腐運動,一些部長落馬。他還釋放了數百名政治犯,所謂 「大馬士革之春」,正從起居室蔓延到網吧,巴沙爾說服父親將敘利亞與全球資訊網連接起來。


巴沙爾最終還是步乃父後塵。就任總統一年後,飛機撞上了紐約的世貿中心,突然之間,基地組織、穆斯林兄弟會對敘利亞等世俗非穆斯林政權的威脅,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強烈。巴沙爾的反應是,將國內憤怒轉移到伊拉克境內的美國人身上,敘利亞成了聖戰分子方便的集結地和中轉站。


甚至911之前,巴沙爾就已在政治改革和言論自由上倒退了,巴沙爾再次逮捕剛釋放的政治犯。諷刺的是,巴沙爾還禁止了一長串網站。


最初,巴沙爾被描繪成改革者,這主要是因為他與敘利亞年輕人關係密切,他有一位時尚的妻子,那位在摩根大通做過投資銀行家的妻子,以及他對網際網路和21世紀技術的興趣。還有就是巴沙爾養著一批西方記者、學者和政策制定者。



現在,年輕的教父開始秀肌肉。


2011年,阿拉伯之春開始,殘酷的內戰爆發。


像他的父親一樣,巴沙爾沒有給反對聲音任何空間,以鐵腕手段領導敘利亞,用鐵拳鎮壓叛亂,這是老爹給兒子巴沙爾留下的暴力遺產。


02


小布希總統算得上很早就看清巴沙爾真面目的。


理由很簡單,敘利亞反對伊拉克戰爭,支持伊拉克叛亂分子,允許數千名外國聖戰分子穿越邊界,進入伊拉克與美軍作戰。這位年輕的總統是中東的黑暗王子。


在這之前,小布希也和歷任美國總統一樣,不出意外的,與敘利亞領導人探討合作的可能。國務卿鮑威爾三次前往大馬士革。


和美國的關係本來就不怎麼好,這下更糟了,小布希總統放狠話,要改變大馬士革政權。伊拉克、阿富汗夠忙的,狠話沒有下文。


2007年,美國中央情報局證實以色列的情報,敘利亞正在偏遠的代爾祖爾建造秘密核反應堆。以色列戰機隨即進行了轟炸。


那年,布希在一次白宮新聞發布會上頗為自得:「我很久以前就對巴沙爾總統失去了耐心。」「因為他為哈馬斯提供住所,他為真主黨提供便利,自殺炸彈襲擊者從他的國家進入伊拉克,他還破壞黎巴嫩的穩定。」


小布希的自得在歐巴馬眼裡是愚蠢。


2009年,在大馬士革老城的一家時髦餐廳,美國時任參議員約翰-克里與妻子特蕾莎與阿薩德夫婦頻頻舉杯,共進晚餐。氣氛歡洽。



很快,這位民主黨參議員、美國國會外交委員會主席克里在新聞發布會上說,美國政府認為敘利亞是「為該地區帶來和平與穩定的一個重要角色」。


四年後,克里成為歐巴馬政府的國務卿。


在阿拉伯之春蔓延到敘利亞,2011年3月,美國國務卿希拉蕊-柯林頓信心滿滿,「敘利亞現在有了另一位領導人。近幾個月來前往敘利亞的兩黨國會成員都表示,他們認為他是一名改革者。」


希拉蕊的意思是,小布希在胡謅。她的意思是,阿薩德會接受埃及總統穆巴拉克、利比亞元首卡扎菲的教訓?


歐巴馬政府很自信。


然而,巴沙爾他不是。他動用安全部隊鎮壓和平抗議者,數千人斃命。


打臉之後的歐巴馬迅速翻篇,改變立場,呼籲巴薩爾下台。歐巴馬說:「敘利亞的未來必須由其人民決定,但巴沙爾-阿薩德總統正在擋住他們的去路。」


阿薩德總統下台的時候到了,歐巴馬政府撥款數千萬美元,為敘利亞反政府武裝提供武器和援助,但到反政府武裝的影響有限。錢再次打了水漂。


很快到了歐巴馬的第二個任期,就沒什麼了。


好吧,看看白左的一貫路線,或者天真到傻,或者白痴到蠢。別人一低首,哪怕是屠夫,也頓覺春光無限,芳心難耐;要麼拔苗助長,定要和石頭秀恩愛,萬般風情千種溫柔,結果到底來換得的是打狗棒,真心不值得:伊拉克、阿富汗之類的教訓永遠記不住。


現在,一貫噁心歐巴馬的川普來了。


和8位前任一樣,川普上任時也沒意外,他願意考慮讓巴沙爾發揮作用,以結束敘利亞近期的戰爭——儘管事實是,年輕的總統比他父親殺害敘利亞人的效率更高。


不到100天,川普總統就發現,阿薩德王朝可能也是他的宿敵。


這可是一個以「交易的藝術」成天吹噓的自大狂總統,多少不可能的交易,川普不都玩得不亦樂乎?然而,到了巴沙爾這裡,沒有然後了。


談到敘利亞,川普總統毫無興趣,「現在讓其他人來處理它。」「他和敘利亞直接關聯就是摧毀ISIS。


這個國家已無可救藥地註定失敗,不再值得關注。2019年,川普說,「敘利亞很久以前就失守了。」只要阿薩德繼續掌權,美國就會拒絕為敘利亞的建設提供資金。「我們不會在敘利亞進行重建,重建』是個髒字。」


也許是川普不再抱持幻想,也許是他不動聲色地認識到,巴沙爾總統正在贏得這場戰爭。「我們不想做任何最終會讓阿薩德政權受益的事情。」


也就這樣了。


03


然而,彪悍的深處埋藏著毀滅的種子。


1957年,空軍軍官哈菲茲-阿薩德娶了阿尼薩-馬克魯夫。新娘來自拉塔基亞一個更有影響力的阿拉維家族。人們說,更準確地講,是哈菲茲是在「嫁人」。一個不夠,連哈菲茲的弟弟理法特做了這個家族的乘龍快婿。


27年後的1984年,理法特奪權未就,哈菲茲總統唯一的女兒布希拉堅決反對監禁叔叔,她的理由是:這會疏遠馬克魯夫與阿薩德兩個家族。


上世紀蘇萊曼-瓦伊什保護阿拉維人,獲得「阿薩德的綽號。他不知道的是,他的子孫不僅有朝一日將長期統治這個國家,有朝一日還將為這個已成廢墟的戰利品,爭吵不休,分崩離析。


20世紀80年代初,如若老父蘇萊曼不死,兒子裡法特將軍和兒子哈菲茲總統的紛爭,這個老輩的調解人不知作何手段,平息亂局?



理法特一直是哥哥哈菲茲的忠實夥伴。1983年底,哈菲茲心臟病發作,隔年總統陷入昏迷。這是理法特的時刻。


很不幸,哥哥及時醒來。弟弟決定聽從兄長命令,他的軍隊從首都撤退。理法特也被流放到法國和西班牙,帶著3億美元的巨量資產。


哈菲茲總統不需要父親的親炙,就成功地讓弟弟理法特靠邊站。如何平息來自家族,還是社會的叛亂,本是這個家族一個世紀的秘傳心法,阿薩德家族爛熟於胸,一種肉體記憶。人們注意到的是,巴沙爾轟炸敘利亞各地城市,對2011年起義的數百萬人殺害和驅逐。不那麼引入注目的是,他還通過金錢和威脅,牢牢控制著幾十個堂兄弟。


上個月,齋月期間一直觀看聳人聽聞電視劇打發時光的敘利亞人,卻被真實家庭驚悚故事吸引。敘利亞秘密統治家族,一場前所未有的爭吵:一位億萬富翁和他的表兄——碰巧是總統。巴沙爾家族脆弱團結的碎片飛濺全世界。


阿尼薩是老總統哈菲茲夫人,是現總統巴沙爾的親娘,也是敘利亞最富有的人拉米-馬克魯夫的姑媽。拉米擁有敘利亞一半以上的財富。9年來,馬克魯夫家族在資助阿薩德方面發揮了重要作用。他被視為阿薩德核心集團的永久成員,這一舉動分明是26年前兄弟鬥法的再次上演?


紛爭和陰謀對這個家族來說並不新鮮,包括積怨和叛逃,但公開表達是極其罕見。這或許反映這個支離破碎的國家,有眾多參與者都在搶食,爭奪影響力。


潘多拉的盒子已然打開。


馬克魯夫的開炮似乎是巴沙爾政權的一個轉折點。如果巴沙爾失去了馬克魯夫家人和阿拉維教徒的忠誠,那麼他是否能繼續掌權?


這場內鬥給巴沙爾政權內的挑戰者帶來了希望。他們看到了政權頂端開闢了新空間。


所有人都知道,巴沙爾總統將無一例外的以暴力解決家庭紛爭。對於巴沙爾總統來說,這也是一貫的模式。


45歲的利巴爾-阿薩德是巴沙爾叔叔理法特的兒子。1994年,剛剛回國的巴沙爾在大馬士革喜來登酒店暴跳如雷,怒罵堂弟,場面難堪。驚恐之下,遠在國外的父親給利巴爾訂了機票,要他離開。然而,巴沙爾的人在機場等著,總統衛隊一通亂射。兩個半小時後,利巴爾被抓。里法特在海外威脅哥哥哈菲茲總統說,「如果我兒子身上一根汗毛受到傷害,那就等著在大馬士革的每條街道上開始戰鬥。「釋放後的利巴爾現在生活在西班牙。


1999年10月20日,利巴爾在拉塔基亞海邊的家遭到了當局襲擊。襲擊的目的是確保是巴沙爾,而不是利巴爾的父親里法特成為國家領導人。「我的叔叔哈菲茲病了,繼承是個時間問題。阿薩德政權想把接力棒傳給巴沙爾,必須確保沒有人反對,鎮壓任何反對者。」


理法特的許多孩子至今繼續生活在敘利亞,但他們無一例外宣誓效忠巴沙爾,不過仍心懷不滿。杜伊德是其中之一,他以唱巴沙爾讚歌而聞名。馬克魯夫發布視頻不久,杜里德在推特上說:「他們說敘利亞是由阿薩德家族統治的。我有一個請求。有100到200個家庭成員從未見過你,他們想要見你。他們中的許多人已經長大成人,有了孩子,但只在電視上看到過你。」


杜伊德是別有用心,無非是想讓父親里法特替代巴沙爾。如果沒有感到敘利亞社會對巴沙爾的憤怒,他不敢這麼說的。


隨著經濟下滑,巴沙爾的普通支持者開始懷疑犧牲是否值得。戰爭結束時,他們沒有獲得實質利益,也沒有工作機會。現在,他們更加貧窮和飢餓。


阿拉維派的人們感到震驚。兩兄弟為數十億美元爭鬥,而他們卻日日在為幾分錢而掙扎。他們怒不可遏。


毫無疑問,阿拉維派對巴沙爾-阿薩德的支持正一天天剝落。但在阿薩德鐵腕控制的這個國家,指望別的還為時過早。


利巴爾和杜伊德的希望是,他們的父親里法特能夠繼承王位。但對於這位現年82歲的老人來說,沿著通往大馬士革的血腥道路去戰鬥,太晚了,也太力不從心了。


巴沙爾恪守著父親的統治教條:人們永遠不能想像一個沒有你的世界,一旦他們這樣做了,你就完了。


教條的應用上,沒有敘利亞人和外國人的分別。


04


塔爾圖斯省和拉塔基亞省位於敘利亞西部,阿薩德的盟友俄羅斯一直在塔爾圖斯運營一個港口,拉塔基亞俄羅斯的軍用機場和基地也早已運營。


那裡是阿拉維派的中心地帶。到處都是紀念死去的阿拉維派士兵的海報。阿薩德家族來自這裡。這裡也被認為是阿薩德家族的最後避難所:蘇萊曼、哈菲茲他們都在這裡落葬。


這裡是敘利亞精英們經常度假遊玩的地方。內戰前,這裡以豪華酒店和海灘俱樂部而聞名。今天,即使小鎮上偶爾發生汽車炸彈和火箭彈襲擊,還是很難訂到旅館。


古老的敘利亞,幾千年的貿易和人類遷徙造就了它。今天和數千年來的生活似乎沒有異樣:在大馬士革咖啡館75歲老人的故事時刻,土耳其氈帽隱藏著十字軍東征和奧斯曼帝國的記憶。在街上,敘利亞人面面相覷,沒人說話。沉默才是最安全的生活方式。


在大馬士革古老的哈瑪迪亞市場外,懸掛著一張哈菲茲-阿薩德總統巨幅照片,三層樓那麼高。巨大的腦袋,高高的額頭,撲克玩家般的眼睛,前總統凝視這個400萬人口的都市,緊緊盯住這個的國家:突出的老大哥形象牢牢鑲嵌在這個困頓的國家之中,好似完美的琥珀。


在這座城市羅馬時代的城牆兩側,矗立著巨大的白色廣告牌,是敘利亞這位年輕總統的照片,他在揮手,像貓一樣的臉上掛著愉快的笑容。「我相信敘利亞,」廣告牌上寫著。


美國國務院網站的重要外交資料,最無聊的莫過於哈菲茲總統與基辛格國務卿的會談記錄。無比的乏味。那六個半小時的談話,看的人昏昏欲睡,看得人對基辛格心生憐意,這活真不是人幹的。



但基辛格是在惦記的:沒有埃及就不能發動戰爭,沒有敘利亞就不能實現和平。


他可能是對的。不管喜不喜歡,中東和平之路要穿過大馬士革。然而,那是一個屬於哈菲茲的時代。


哈菲茲一次又一次吊起了西方的胃口。那些抱著幻想的人紛至沓來,想方設法就為一個見面一個談話,結果一無所獲,反倒是哈菲茲總統得到了他要的一切。



有其父,有其子,然而,巴沙爾絕非前總統的翻版。掌權二十年,巴沙爾總統已證明,父子差距不小。


兒子不是爸爸。巴沙爾那裡的大門已不再如20年前那裡開開合合,留給世界的只是失望和無奈。


給川普總統的也一樣:就在昨天美國對巴沙爾總統夫婦進行制裁。


這是怒火,還是失望?


巧的是,巴沙爾的82歲叔叔,理法特也在昨天因洗錢在法國被判四年監禁。對於巴沙爾來講,美國制裁不算什麼,但法國的判決絕對好消息。


阿薩德的家族事務是敘利亞的,也是世界的。父子兩人都成功的做到了這一點。


只是巴沙爾好事的成就,再也不見多少年來這個家族的高超手腕、聰明的頭腦,幽默感跟無從談起。


這個獅子家族的後人,看上去更像貓了,不說國際事務國內政事,連家務都一團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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