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至味是清歡,讓人魂牽夢繞的川中美食

青汐 發佈 2020-06-21T02:51:56+00:00

可見,世人行走於寸土之上總是有依有靠的,或許是腳下塵,又或許是頭頂雲,興許還與口中食脫不開關係。這話確是沒錯的,鄉人不較其他省市人爭分奪秒地完成經濟蹀變,而習慣於散漫倦懶的生活,偏是貪圖一點安逸,吃喝玩樂毫不含糊,樣樣精通,這說得上是數一數二的。

北方有句老話:「人不辭路,虎不辭山。」可見,世人行走於寸土之上總是有依有靠的,或許是腳下塵,又或許是頭頂雲,興許還與口中食脫不開關係。

我初到漢中之時便認定此處風土人情與我故土迥然不同,我是絕然適應不了的。就說這吃食便是第一樁大事。

溯源而去便牽扯到南北差異。漢中是故鄉四川進入關中的咽喉之地,兩處距離並不太遠。頭次與湖北荊州的同學去車站服務區吃飯時便鬧了笑話。遇到一個操著滿口四川話推薦菜品的老闆,同學是「抓耳撓腮」地不知其所云,我在旁邊看得好笑便跟她時而翻譯兩句,才終於把菜磕磕巴巴點完。我接著便問這店主是四川哪裡人,心下想這「異處見老鄉果真兩眼淚汪汪」,心膛發酸,一汪子咸珠就要落下,那店主卻道自己是鎮巴人,我正古怪四川哪裡有這地方,同學已從網上看來此地位屬漢中的消息。我吐舌只怪兩省接壤地話音相差無幾,這就認錯人丟了面。不過,我私認為,除了口音外,兩處但該講究的東西還是一樣不落地遵循這南北規律。

都說北方人以熱情洋溢的脾性廣交友人,而南方人近水溫柔多半軟糯調子。我瞧漢中人介於這兩者之間,吐字舉止等各處還是依照個人來談,不能一概論之。故鄉川人以食辣味、麻味為快,故而性格也是不拘瀟洒的。且汪曾祺四方游轉,道川人「舉止言談都透著悠閒」。這話確是沒錯的,鄉人不較其他省市人爭分奪秒地完成經濟蹀變,而習慣於散漫倦懶的生活,偏是貪圖一點安逸,吃喝玩樂毫不含糊,樣樣精通,這說得上是數一數二的。

粗略想來漢中食事可代表北方,便就與四川做個比。他們並不很講究這食物的外觀如何多彩,只是看分量夠不夠扎秤。我記得第一碗在漢大吃的煮饃只付了一人錢卻拿到了足兩人分食的量,很是詫異。我並不很欣喜,認為這浪費得要緊,在川並不這樣,可說在南方都無這樣的事。我們講究好看,要去討擺盤的技巧,買菜按斤談個,因講新鮮也吃不了這許多,故而除特殊時分,並不如北方囤食般購進,做事不粗喇而精打細算。

父母總是挂念我的生活,常問及學校日常飲食,我只道莫名其妙想念家中的牛肉粉,他們驚奇竟不是火鍋毛肚一類,我只嘆人人都愛這口,火鍋的滋味倒是可尋,調料碗也幸好是個人一份,不然幾勺麻醬進我碗中,我寧肯不吃這倒霉鴛鴦鍋。說罷大家都哈哈大笑。

川中美食甚多,小吃數不勝數,多數已成為別處買得到的風味了。說來這牛肉粉也全國都有,沒什麼特別,不過我獨愛四川的,想來是先入為主也是思鄉情切的緣由吧。

南米北面。成都平原由於地利的關係,麵食永遠只能成為偶爾的調劑和搭配,只充早晚飯,要想中午一碗麵將川人糊弄過去這是絕無可能的,我平生也不愛吃麵,但幾品漢中的麵食到是不錯。而當地牛肉粉說不出的奇怪,粉條很粗,也不勁道,味道只尚可。然故鄉的粉條味道卻豐腴。我家外不幾步便有一家做了八九年的粉店,牛肉粉是一絕招牌。我此次歸家第一去處便是這裡,用八塊錢取二兩粉來。粉店鋪子還是那一個門面,裡面仍一台空調牆角站著,左右兩側置放了六張藍白色的連椅桌,上方各對應一立式電扇,筷桶里筷子根根樹立著,和醋瓶,鹽盅,一碟泡菜,抽紙盒倚靠在桌牆邊,仍是豆漿自取,加牛肉另付五元。

店主婆婆約莫六十,因我多次前去用食還記得我,見我歸家很欣喜,不待我叫餐便知我要的仍是這牛肉粉,逕自走入後邊廚屋,開始為我做這道招牌。小鐺下烈火熊熊,淋入好油,再灑鍋內蔥姜蒜花椒粒粒,加水投上煮好的牛肉,粉條,我只遠觀片刻,細碎功夫一概不知。不過多時,就見她穿系深藍圍裙,一雙褶皺乾枯的手捧著白瓷碗向桌上遞來,碗內冒出熱氣,叫我小心燙。我取過筷,便迫不及待。幾方牛肉塊鋪面,粉閃著剔透的白色光澤,外表軟細圓滾,調料出挑,配各式菜碼,青菜葉子之類薄柔翠綠地飄在一側很是令人喜愛,又起去辣去膩之效。細細咀嚼,米線的質地軟糯韌性,回味深遠。而湯汁入味,辛香無比,是人間獨一番享受。

不過我吃這第一口招牌粉時便知味不如從前,正如魯迅記憶中的蠶豆,不知是魂牽夢縈時將它的滋味憶得太美還是做工人終於老去,手藝味蕾都不那般靈敏了。好似故鄉是海而我為濱灘上撿落珠的孩童,這是我拾得故鄉唯一的變化。不過我想這又沒什麼變化,一條河流終究是那一條也終究不是原本那一條。「變」字有好有壞的,而事有兩面端不平的,總歸是傷感,何必要提呢?我只知店主婆婆還是一如既往地記得我的喜好與曾經,那便是沒變了。於是這一碗牛肉粉不張揚、不奪目,甚至不太美味了,只樸素地結合了調料與牛肉濃郁的香氣,便仍緊緊地牽住了我的胃。

席慕蓉的《七里香》一詩作得甚好:

溪水急著要流向海洋

浪潮卻渴望重回土地

在綠樹白花的籬前

曾那樣輕易地揮手道別

而滄桑了二十年後

我們的魂魄卻夜夜歸來

微風拂過時

便化作滿園的郁香

先前我認為我是個公允的美食評判官,現下看來因為這濃厚的故鄉情恐怕多有偏頗。不過我想人人都是如此的,漢中人也故而稱讚漢中特產而不可能全然喜愛四川的如此種種,我也就所幸不被這個羈絆煩惱了。

說人像一座座沉默著的小活火山,在遇到自己為之執著的東西時,便會沸騰、噴發。激情的岩漿在他們的血管里肆意奔騰,被自己的火山灰刺激的涕泗橫流。或許故鄉就是我的執著,談起它來,千千萬萬座火山便在我面前一同噴涌。我坐在椅子上,椅子的腿開始顫抖,以傳來大地的震動。當然,椅子亦開始顫抖,也可能是因為它也在噴涌——自它離開故土森林,時日已久。

我想念並深深喜愛著我的故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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