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本華:人的三類快樂

思廬哲學 發佈 2020-05-22T06:07:30+00:00

並且,沒有人會否認,在這一方面,情感力比人的另外兩種基本生理力量更為優越——人較之於動物在情感方面的明顯優勢就是人優勝於動物之處,但人的另外兩種基本生理能力在動物身上也同樣存在,甚至遠勝於人類。


意欲是唯一無法枯竭的力量,它受到激情的刺激就會抬頭。例如,意欲可以通過一擲千金的豪賭這一真正低級趣味的罪惡而被鼓動起來。一般來說,每個無事可做的人都會挑選一種能夠運用自己的特長的消遣,比如下棋、玩牌、狩獵、繪畫、賽馬、玩九柱戲;或者研究文章、音樂、詩歌或者哲學。

我們可以探索人的能力的所有外在表現的根源,亦即深入到人的三種生理基本能力,從而對這個課題有一個徹底的了解。我們也就需要考察這三種能力的那些不帶目的的發揮和活動——它們的發揮和活動構成了人的三類快樂的源泉。每個人都會有適合自己的一類快樂,這由他身上所突出具備的具體能力而定。

第一類是為維持生命的力量所帶來的樂趣:這包括吃喝、消化、休息和睡覺。在一些國家,這類快樂獲得首肯,這類活動甚至成為全民性的娛樂。

第二類是活動身體的樂趣:這些包括步行、跳躍、擊劍、騎馬、舞蹈、狩獵和各種各樣的體育遊戲;甚至打鬥和戰爭也包括在內。

第三類為施展情感能力方面的樂趣:這些包括觀察、思考、感覺、閱讀、默想、寫作、學習、發明、彈奏音樂和思考哲學等。

關於這各種各樣的樂趣的等級和價值,以及它們所能維持的時間,會有諸多說法,讀者們也盡可以作出補充。但我們應該清楚:我們感受的樂趣(它以運用、發揮我們的能力為前提)和幸福(它由樂趣的不斷重複所構成)越大,那作為前提的力量也就越高級。並且,沒有人會否認,在這一方面,情感力比人的另外兩種基本生理力量更為優越——人較之於動物在情感方面的明顯優勢就是人優勝於動物之處,但人的另外兩種基本生理能力在動物身上也同樣存在,甚至遠勝於人類。

情感能力隸屬於人的認知能力;因此,卓越的情感力使我們有能力享受到屬於認知的,亦即所謂精神上的樂趣。情感能力越卓越和明顯,那麼,我們所享受到這方面的樂趣就越大。

要使一個凡夫俗子對某事物產生熱切的關注,只能通過刺激他的意欲,並由此提起他對這事物的切身興趣。但是意欲持久的興奮,卻不是單一純凈、不含雜質的它與痛苦緊密相聯。在上流社會流行的紙牌遊戲就是這樣一種旨在刺激意欲的手段。的確,它能激發起人們膚淺的興趣,但它帶給人們的也只是暫時的、輕微的、而不是永久和嚴重的痛苦。正因為如此,我們只能把紙牌遊戲視為對意欲的搔癢式的挑逗。

相比之下,具有優越精神能力的人卻能夠最熱切地全情投入到認知活動中去,這裡面不夾雜任何意欲的成份。事實上,他們這樣熱切投入也是迫不得已的事情。在他們全情投入其中的領域裡,痛苦是陌生的。我們可以說,他們置身於神靈輕鬆自在地生活的地方。所以,大眾的生活把大眾引向渾噩、呆滯,他們的思想和慾望無一不是指向維護他們的個人安逸的那些渺小事務,正因為這樣,他們的生活也就邁向了形形色色的苦難。

所以,一旦他們停止為這些目標操勞,並且不得不返回依賴他們的自身內在時,無法忍受的無聊就向他們襲來。這時候,只有情慾的瘋狂火焰,才可以活動一下那呆滯和死氣沉沉的眾生生活。但精神稟賦卓越的人卻過著思想豐富、生氣勃勃和意味深長的生活;有價值和有興趣的事物吸引著他們的興趣,並占據著他們的頭腦。

這樣,最高貴的快樂的源泉就存在於他們的自身。能夠刺激他們的外在事物是大自然的傑作和他們所觀察的人類事務,還有那各個時代和各個地方的天才人物所創造的為數眾多、千姿百態的傑作。只有這種人才可以真正完全地享受到這些傑作,因為只有他們才充分理解和感受到它們。

因此,那些歷史上的傑出人物才算是真正為他們活著,前者其實在向這些人求助了。而其他的人則只是偶然的看客,他們只是部分地明白個中的東鱗西爪。當然,具有天賦的人比常人多一個需求,那就是,學習、觀察、研究、默想和實踐的需求。因此,這也就是對閒暇的需求。

但是,正如伏爾泰所正確無誤地說過的,「只要有真正的需求,才會有真正的快樂。」所以,有這樣的需求就是這些人能夠得到別人所沒有的快樂的條件。而對於其他人來說,儘管他們的周圍存在各種各樣大自然的美、藝術的美,以及思想方面的傑作,但是這些東西從根本上對於他們就像艷妓之於年老體衰的人。因此,一個具有思想天賦的人過著雙重的生活,一種是他個人的生活,另一種則是思想上的生活,後者逐漸成為了他的唯一目標,而前者只是作為實現自己目標的一種手段而已。但對於芸芸眾生來說,只有淺薄、空虛和充滿煩惱的生存才會被視為是生活的目標。

精神卓越的人首要關注的是精神上的生活。隨著他們對事物的洞察和認識持續地加深和增長,他們的生活獲得了一種整體的統一;精神生活的境界穩步提升而變得完整、美滿,就像一件逐步變得完美的藝術品。與這種精神生活相比,那種純粹以追求個人自身安逸為目標的實際生活則顯得可悲——這種生活增加的只是長度而不是深度。

正如我已經說過的,這種現實生活對於大眾就是目的,但對於精神卓越者而言,那只是手段而已。我們的現實生活在沒有受到情慾的驅動時會變得無聊和乏味;一旦受到情慾的驅動,很快就會變得痛苦不堪。因此,只有那些精神稟賦超常的人才是幸運的,他們的智力超出了意欲所需要的程度。只有這種人才能夠在過著實際生活的同時,還享有一種絲毫不帶痛苦的精神生活。他們全副身心地沉浸在這種精神生活當中,並樂此不疲。

僅僅一般的閒暇即智力不需要為意欲服務並不足以使人們享有精神生活;為能享有精神生活,人們必須具備某種真正充裕有餘的能力。只有具備了這種充裕有餘的能力,才能有資格從事並不服務於意欲的純粹精神上的活動。相比之下,「沒有文學的閒暇就是死亡,它就像要把人活生生地埋葬」(塞尼加語)。這種充裕能力的發達程度因人而異。


據此,在現實生活以外,形成了人類精神生活的無數等級:從僅僅收集和描繪昆蟲、鳥類、礦物、錢幣之類的精神樂趣,一直到創作出最傑出的詩歌和哲學作品。類似的精神生活使我們得以避免低劣的社交,以及許許多多的危險、不幸、損失和縱慾。

如果人們一門心思地在這個現實世界裡追求幸福,他們就會遭遇上述這些不好的東西。所以,雖然我的哲學並沒有給我帶來具體的好處,但它卻使我避免了許多的損失。但是,常人卻寄希望於身外之物,寄望於從財產、地位、妻子、兒女、朋友、社會人群那裡獲取生活快樂;他把自己一生的幸福寄托在這些上面。因此一旦他失去了這些東西,或者對這些東西的幻想破滅,那他的幸福也就隨之煙消雲散了。

為把這種情形表達清楚,我們可以這樣說:這個人的身體重心在他的身體之外。正因為這樣,常人的願望和念頭總是不停地轉換。如果能力允許他這樣做,他就會變換著花樣,購買鄉村別墅或者良種馬匹;一會兒舉行晚會,一會兒又出外旅遊。總之,他要極盡奢華的享受,這是因為他只能從事物的外表那裡尋找得到滿足,這就像重病人一樣,冀望通過湯水和藥物重獲身體的健康和力量。

其實,一個人自身的生命力才是身體力量和健康的源泉。

我們並不馬上討論處於對應的另一極端的人,我們首先看看那些精神力量並不那麼顯著突出、但卻又超越了泛泛之輩的人吧。我們可以看到:當缺少外在的快樂源泉,又或者,當那些外在的快樂渠道再也無法滿足他們的時候,這一類人就會學習和練習某一門優美的藝術,或者進行其他的自然科學的學習。例如:研究植物學、礦物學、物理學、天文學、歷史學等等,並從中得到消遣和樂趣。對於這樣的人,我們才可以說,他們的身體重心部分地存在於自身。

但是,這些人對藝術的業餘愛好與自發的藝術創造力之間仍然存在一段相當的距離;又因為單純的自然科學知識只停留在事物表面現象之間的相互關係,所以,他們無法全副身心投入其中,被它們所完全占據,並因此整個的生命存在與這些東西緊密地糾纏在一起,以至於對除此之外的任何事物都失去了興趣。只有那些具有最高等的精神稟賦、我們稱之為「天才」的一類人才會進入這樣的狀態,因為只有這些人才會把存在和事物的本質,完全而又絕對地納入他們的課題。在這以後,他們就盡力把自己的深刻見解,以適合自己個性的方式,或通過藝術,或通過哲學表達出來。

因此,對於這一類人來說,不受外界的打擾,以便忙於自己的思想和作品,實在已經成為迫切的需要。孤身獨處正是他們求之不得的,閒暇則是至高無上的賜予。其他別的一切好處都是多餘的——如果它們存在的話,那通常只會變成一種負擔。只有這種人我們才可以說:他們的身體重心就在他們的自身當中。由此,我們可以解釋清楚為何這類極其稀罕的人物,就算他們有著最良好的性格脾性,也不會對朋友、家庭和集體表現出其他人都會有的那種強烈的休戚與共的興趣。他們擁有自身內在,那麼,儘管失去了其他的一切也能得到安慰。

因此,在他們身上有著一種孤獨的特質;尤其在別人從來沒有真正完全地滿足過他們的時候,這種特質就更加明顯。他們因而無法視別人為自己的同類。的確,當彼此的差異無處不在的時候,他們也就慢慢地習慣了作為另類的人生活在人群當中。在稱呼人群時,他們腦子裡想到的是第三人稱的「他們」,而不是第一人稱的「我們」。由此看來,那些在精神思想方面得到大自然異常慷慨饋贈的人,也就是最幸運的人了。

確實,屬於主體的東西比起屬於客體的東西距離我們更近;如果客觀事物真要產生什麼效果,無論其效果為何,永遠都只能通過主體的作用。因此,客觀事物只是第二性的。以下這些優美的詩句可以作證:「真正的財富只能是靈魂的內在財富;其他別的東西帶來煩惱多於好處。」(盧奇安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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