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粉的味道 ‖ 蔣倩文

方誌四川 發佈 2021-09-20T13:49:06+00:00

涼粉的味道蔣倩文「姐姐,天氣熱了,是吃涼粉的最好季節了,我在老家給你寄來了涼粉粉子,你記得查收喲!」表妹在微信給我的留言。

涼粉的味道

蔣倩文

「姐姐,天氣熱了,是吃涼粉的最好季節了,我在老家給你寄來了涼粉粉子,你記得查收喲!」表妹在微信給我的留言。

廚房裡,老媽正圍著灶台,一隻手忙著用面棒不斷地在熱氣騰騰的鍋里划動著圓圈,攪動、再攪動……另一隻手慢慢地把稀釋過涼粉粉像細絲一樣連續不斷地向鍋里滴去,鍋里也慢慢地由潔白由變成乳白,由稀釋變得更濃稠起來,一個連著一個的乳白色粉泡在鍋里翻滾著,直至全部變成透明。三五分鐘後,老媽把粘有涼粉糊的攪棒在鼻下嗅嗅,嘴角立刻向上翹起,臉上像開了花,不住地點頭,嘴裡念著:「嗯,正宗。是正宗的川北粉子。」

餐桌上,擺放著各種菜餚,色彩各異,鮮艷奪目,而桌中間那一盤晶瑩剔透、上面澆著拌有鮮紅的辣醬佐料,佐料上還有一小撮翠綠的蔥粒點綴在上面的涼粉,真是勾人食慾呀!

一大家人,祖孫三代圍桌而食。攪拌,混勻,送往嘴裡,軟糯、麻辣、酸甜還伴有清香。今天的涼粉是這一大家人遠離故里幾十年最好的撫慰和談資。望著一張張談興正濃的笑臉,會想起一個近七十歲、小小瘦瘦的、穿著蘭布斜襟衣服、有著一雙包裹過的小腳的老人的身影……

在我的家鄉川北,幾乎家家都吃涼粉,家家都把做涼粉當作一件最開心的事情。家鄉的人們不管家裡是辦什麼迎娶奉送的事情,或是家裡來人來客,款待好友,餐桌上總會少不了涼粉這道菜。

川北涼粉(蓬州閒士 供圖)

但是,做涼粉不是一件簡單的事,原材料從地里收割到端上桌子,也是不一般的複雜。在生活極端困難的年月,沒有機器磨麵,交通又閉塞的山村,從頭到尾全依靠人工。那年月,家裡要吃上一頓調料齊備的涼粉,可還真是不容易。

幼時家窮,父親是改造對象,又多病,在生產隊出工也掙不了幾個工分。就靠媽媽一個婦勞,又拖著三個小娃娃,從生產隊分得糧食就是每頓做成糊糊吃也難接續到下季分糧的時候,想做這種既廢時又廢料的涼粉吃,純粹是一種奢望。同時,涼粉好吃主要還得靠佐料,家裡這麼窮,哪裡有錢去買佐料。多大一個生產隊,家裡能做一壇辣椒醬的也就那麼幾家,那時家裡沒有佐料又想做涼粉吃的家庭,就只能厚著臉皮去有辣醬家裡討要了。

每次見別人家裡做涼粉吃總是羨慕。有好幾次,在離我們家不遠的院子裡玩耍,我也曾眼勾勾地望著我的小夥伴玉蘭家吃涼粉來著,小時在別人家門前「守嘴」的情形,至今想起來都好笑。

我的小夥伴玉蘭的爺爺和媽媽一個姓,算起來是本家,按輩分我們叫玉蘭的爺爺二外公,因為他排行老二。叫玉蘭的奶奶叫二外婆。他的兩個兒子和兩個媳婦分別叫大舅舅大舅娘、二舅舅二舅娘。

二外婆那時年紀大了就在家裡做家務,二外公是從抗美援朝戰場上回來的功臣,享受著國家的補貼。從部隊回來後的二外公就幫著生產隊放牛。放牛這個活路看似輕鬆,實則責任重大,我們隊裡的田地全靠這條牛來耕犁,它可是我們這個生產小組的寶貝。那時每天總會看見一個穿著舊黃軍服的老頭,在家背後的山坡上一步不離地尾隨在牛的背後,生怕眨眼間他的牛寶貝不見了似的。

他的二兒子即我們叫的二舅舅,是當時那個時代為數不多的高中生,也算一個知識分子。他當時是生產隊隊長,是公社培養的對象。我經常看見他穿得伸伸展展地去參加公社和大隊的大小會議,經常組織生產隊的社員開會,在會上作工作報告,組織社員學習文件,非常的神氣,在我們小孩子的眼中還真的是一個了不起的大人物。作為隊長的他工分肯定是最高的,加上他的哥哥還是外地一個伐木工人,每次回家都要大包小包帶好多東西和錢回家,周圍的鄰居都很羨慕。當時二外婆家的條件確實比我們一般的社員家庭好一些,日子也過得寬一些。

二外婆和二外公都是舊時代過來的人,把家裡有男孩看得特別重要。二外公和二外婆生了兩個兒子,但到了她兒子這一代,他大媳婦生了3個女兒,二兒媳婦生了5個女兒後還是沒能生出兒子來。雖然她平時嘴裡不說,但沒有親孫子是老倆口的一塊心病,尤其是二外婆總是暗中落淚。而對生育有2個兒子的我的媽媽特別喜愛,對我們三兄妹也特別的照顧。小弟那時候1歲多點,長得虎頭虎腦特別可愛。方方正正的臉,兩隻大大的眼睛像要說話。二外婆、二外公包括兩個舅娘每次從我們家門前經過,總是會逗他,『么兒前,么兒後』的叫個沒完。

月朗星稀的夜晚,村莊和大地都籠罩在蒼穹之下。雖然是晚春,晚上還有一絲絲涼氣,出工勞作一天的人們都早早收拾停頓休息了,四野都合上了眼,一點聲音也沒有,只有在偏房挑樑上歇息的雞兒偶爾發出咯咯的聲音。我和弟弟在媽媽的照顧下在微弱的煤油燈下嬉戲,沒有一點睡意。

「鐺,鐺……」聽見外面有輕輕的扣門聲,接著聽見爸爸咿呀的開門聲和與人說話的聲音。「你們兩個小傢伙還在鬧呀?還沒有睡覺呀?」一個70歲光景,小小瘦瘦的,有著兩隻大大的眼睛的老太太出現在我們嬉戲的床前。

「你們的二外婆給你們送涼粉來了。」爸爸感激地說道。熱心的二外婆每次家裡煮什麼好吃的,總是會設法分點出來,悄悄地給我們家送過來。在那個生活極度艱難、家家都缺吃少穿,自己只不過也是勉強過日的她能夠處處想到困難的我們家,讓我們一家人感受到了人間的真情和溫暖。

那天晚上除了涼粉外,二外婆還額外送來了一小碗鮮紅的辣椒醬做拌料。在人民公社的那個年代,辣椒醬可是稀缺之物,因為大部分家庭溫飽連溫飽都沒解決,哪會做這些奢侈的東西呢。

那天晚上,爸媽對二外婆說了好多感謝的話,二外婆愛撫地摸摸哥哥的頭,又蹲下身來親了親弟弟,拖著一雙裹過的小足一搖一晃地消失在黑夜中。二外婆走後,我們三兄妹的目光都移到了新送來的涼粉上,一個個眼睛放光,口水直流。

「把涼粉切給娃兒吃嘛!」爸爸很心疼地對媽媽說。我們三個眼鼓鼓地看著媽媽把涼粉碗翻扣過來,那光滑滑的有光澤的涼粉就呈現在菜板上,在昏暗的煤油燈下閃著亮光。哥哥把放在一旁的煤油燈提在媽媽眼前,我們三個就這樣目不轉睛地看著媽媽用菜刀把涼粉挨著挨著的切成片子,然後又把片子切成二指大小的方條,就好像在觀看一個什麼從來沒有看過的表演,直到看見媽媽把切成條的涼粉分裝在三個大小一樣的粗砂碗裡,淋上二外婆送的辣椒醬。

南充李涼粉(蓬州縣閒士 供圖)

「端起吃吧,別干站著了,快吃吧,吃了睡個好覺。」爸媽在我們三個的碗裡分別吃了一條,就站開了,嘴裡不斷地告訴我們平時要乖,要懂事,要好好做人,知道感恩,要對得起二外婆這樣的好人的關心之類的話。

記不起了那晚我們三兄妹是怎樣開心入睡的,但那一定是一個非常美妙非常滿足、美夢連天、心花盛開的夜晚,情和愛在我們幼小的心底深根發芽的一晚。這種危難時的伸手相助,正如春風化雨,給困境中的人點起了一盞希望之燈。

在經濟困難的年代裡,村裡有很多像二外婆這樣的熱心人,大家互相照顧,互相扶持,一起共渡後來更加艱難的日子,讓生活在那個年代幼小的我們從小就秉承了一顆善良的初心,克服一切困難,茁壯成長起來。

現在的人們,物質生活極大的豐富,好吃的東西屢見不鮮,但我總是會在這繽紛的世界裡時不時地駐足去感受、去品嘗那記憶里的家鄉的味道,有意識地想到在生命的長河裡出現過的給我力量的那些人、那些事,然後開步前行。

關鍵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