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是通靈詩人,顧城和蘭波詩歌創作有哪些驚人的巧合?

暗盒子 發佈 2020-01-17T21:02:50+00:00

蘭波蘭波,19世紀法國著名詩人,1854年出生於夏爾維勒,是象徵主義詩歌代表詩人,超現實主義詩歌鼻祖。

蘭波,19世紀法國著名詩人,1854年出生於夏爾維勒,是象徵主義詩歌代表詩人,超現實主義詩歌鼻祖。他獨創性地提出了「語言的魔力」、「通感」等現代詩歌創作理念,並付諸實踐,創作出令人震驚的詩篇,被稱為 「通靈詩人」,37歲因病去世。

顧城,20世紀中國著名詩人,1956年出生於北京,是中國朦朧詩派最重要的代表詩人,被稱為「唯靈浪漫主義」詩人。他於1988年開始,隱居紐西蘭,靠養雞過著自給自足的生活,1993年因離婚與妻子衝突,砍殺妻子後上吊自殺,終年37歲。

兩相對照,我們不難看出冥冥之中兩人的一些聯繫——

兩人都為詩歌而生,都是神童,同樣被稱為通靈詩人;

兩人都開拓了詩歌的表現領域,現象豐富而奇特,各自構建了神奇的詩歌世界;

更讓人驚奇的是,兩人的壽命也一樣,都是37歲。

如此多的巧合之下,他們的詩歌創作是否也有著驚人的巧合呢?


1

蘭波擁有一張冷峻、憂愁的臉龐,眼神犀利,仿佛一把利劍,要戳破世界虛偽的面紗。

他出生在法國一個軍人家庭,父親在他6歲時離家出走,母親則性格孤僻。家庭的不和,造就了蘭波矛盾不安的靈魂。

他14歲開始寫詩,15歲已能用拉丁文寫各種詩歌,並獲得很多讚賞,16歲寫出了著名的長詩《奧菲利亞》,17歲寫下代表作《醉舟》。

在詩歌的王國,蘭波像個不可一世的君王。他用自己奇特的想像,帶著讀者在詩歌王國中進行神秘的旅行,那裡居住著魔法師、仙神、天使和精靈。

在1871年的《通靈者書信》中,蘭波說:「在無法言喻的痛苦和折磨下,他要保持全部信念,全部超越於人的力量,他要成為一切人中偉大的病人,偉大的罪人,偉大的被詛咒的人——同時也是最精神的博學之士——因為他進入了未知的領域。」

在這種信念下,蘭波以通靈者的身份,開創了一種求索於潛意識和幻想的力量的自由詩風,《元音》和《醉舟》成為象徵派詩歌的代表作。

在其後期詩集《地獄一季》和《彩畫集》中,蘭波更是化身「任何人」輪流登場,自導自演,自問自答,在身心俱裂的矛盾中,探求著存在和超越。

19歲時,蘭波創作完《彩圖集》後,放棄文學創作,過上了一種刺激而又冒險的流浪生涯,並在37歲時因病失去了生命。

2

顧城則長著一副稚嫩、純凈的面孔,眼神深邃,仿佛要看透人世間的醜惡。

他同樣出生於軍人之家,父親是著名的軍旅詩人顧工,因此從小受到良好的教育和文化薰陶。遺憾的是,他12歲時就輟學在家養豬。

顧城是真正的神童。相傳8歲就寫下了著名的詩歌《楊樹》,12歲時寫下《星月的由來》和《天》。15歲時,顧城在沙灘上寫下了有名的長詩《生命幻想曲》 ,23歲寫下代表作《一代人》——

黑色給了我黑色的眼睛,

我卻用它尋找光明。

顧城的詩歌創作大致可分為三個階段——

1982年以前是創作前期,整體風格明麗純凈,豐富而奇特的想像,為讀者創造了一個令人神往、不可思議的藝術空間,也為自己打造了一個理想中的童話世界。

1983年-1986年是創作中期,詩人開始進入自我探索和轉變時期。此時的詩作仍保留著濃郁的童話色彩,但又具有了更深刻的內涵,展現著理想與現實的衝突與痛苦。

1987年之後是創作後期,顧城的創作幾乎進入隨心所欲的夢幻階段,他的詩會隨時寫在任何地方,舊報紙上、廢紙上,甚至樹葉上,他也不去抄整,而是任其隨意散失。

1988年,32歲的顧城赴紐西蘭,講授中國古典文學,後隱居在激流島,1993年在紐西蘭寓所自殺身亡。

3

如果拋開兩人的經歷,僅比較其詩歌創作的異同,我認為有以下4點相同之處:

1、兩人都立志成為真正的詩人,也即發現以前的詩人所為能發現的美,並盡力去展現美。

蘭波在1870年寫給巴那斯派詩人邦維爾的信中表示,要「表達我美好的信念、希望和感受,表達詩人應有的一切」,要「永遠崇拜繆斯和自由這兩位女神」。

同樣地,顧城也夢想美,表現美。他曾說過:「我生活,我寫作,我尋找美並表現美,這就是我的目的。」為此,他在詩歌《我是一個任性的孩子》中,寫道——

我希望

每一個時刻

都像彩色蠟筆那樣美麗

我希望

能在心愛的白紙上畫畫

畫出笨拙的自由

畫下一隻永遠不會

流淚的眼睛

……

我是一個任性的孩子

我想塗去一切不幸

我想在大地上

畫滿窗子

讓所有習慣黑暗的眼睛

都習慣光明

如何發現美,並盡力去展現美?蘭波和顧城給出了同樣的答案——成為真正的詩人。

在顧城的心目中,詩歌就是可以照亮人的心靈的窗子。

蘭波則在《通靈人書信》中寫道,他要做一個真正的詩人,並「努力使自己成為一個通靈人」。他還說,「我要服務於社會,這是正確的……我將成為一個勞動者。」

2、兩人都重視靈魂和幻想的力量,同被稱為「通靈詩人」。

那麼,如何才能成為真正的詩人?在兩人看來,真正的詩人都是「通靈者」,因此他們在詩歌創作中都十分重視靈魂和幻想的力量。

蘭波認為,要想成為通靈者,首先必須探尋自己的精神世界。他說,「立志要成為一個詩人,首先要研究關於他自身的全部知識,尋找自己的靈魂,並加以審視、體驗和探究。」

顧城也說,「我認為大詩人首先要具備的條件是靈魂,一個永遠醒著微笑而痛苦的靈魂,一個注視著就被、萬物的反光和自身的靈魂,一個在河岸上注視著血液、思想、情感的靈魂,一片為愛驅動光的靈魂,在一層又一層物象的幻影中前進。」

既然重視靈魂,那麼如何展現靈魂呢?兩人不約而同地選擇了幻想的力量。

蘭波和顧城都是通過某種隱秘的知覺,發現別人視而不能見、聽而不能聞的事物之間的聯繫,從而通過轉身即逝的幻想和對潛意識的挖掘,尋找別人無法看見的美。

比如蘭波在散文詩《黎明》中寫道——

我擁抱了這夏日的黎明。

宮殿前依然沒有動靜,寂然無聲。池水安靜地躺著。蔭翳還留在林邊的大道。我前行,驚醒那溫馨而生動的氣息,寶石般的花朵睜眼凝望,黑夜的輕翼悄然翔起。

幽靜清新而朦朧。第一相遇:一朵鮮花向我道出了芳名。

我笑向那黃金色高懸的瀑布,她散發飄逸,飛越了松林,在那銀白色的峰巔,我認出了她——女神。

於是,我撩開她一層又一層的面紗。林中的小經上,我舒展著臂膀。平原上,我把她告示給雄雞,都市裡,她逃匿在鐘樓和穹隆之間,像乞丐奔波在大理石的站台,我奔跑著,把她一路追尋,大路上空,桂樹跑著,我用她聚集的綃紗把她輕輕地圍裹,我感到了她那無比豐滿的玉體。

黎明和孩子一起倒身在幽林之下。

醒來。已是中午。

在這首篇幅簡短的散文詩里,蘭波運用細緻入微的觀察和天馬行空的幻想,為我們呈現了一個由女神、鮮花、群峰、小徑、桂樹……交相輝映的夢幻世界。

而顧城的不少詩歌也有異曲同工之妙,比如他在《星月的由來》中寫道——

樹枝想去撕裂天空

卻只戳了幾個微小的窟窿

它透出天外的光亮

人們把它叫做月亮和星星

司空見慣的事物,在普通人眼中是如此平凡,甚至平凡到了可以忽視的地步,可在詩人看來,這種平凡卻被賦予了極美的意境,通過幻想,為樹枝、天空、月亮、星星搭建了一種關聯,這種關聯則構成了令人嚮往的詩的幻境。

3、兩人都發明了一種「語言的魔力」。

如何為毫無關聯的事物,或者說司空見慣的事物,賦予詩一般的關係和意境?這是古往今來的詩人們苦苦追索的命題。蘭波和顧城則不約而同地發明並運用了一種「語言的魔力」——通感。

通感原本是一種修辭手法,就是把不同感官的感覺連通起來,借聯想引起感覺得轉移,以感覺寫感覺,比如把視覺用聽覺來描述,把嗅覺以視覺來描述等。

但在蘭波和顧城手中,通感則成為了一種創作技巧,並且遠遠超出了通感的傳統使用方式和範圍,從而發揮出了神秘莫測的魔力。比如在《黎明》中,「我前行,驚醒那溫馨而生動的氣息,寶石般的花朵睜眼凝望,黑夜的輕翼悄然翔起。幽靜清新而朦朧。第一相遇:一朵鮮花向我道出了芳名。」

氣息可以被驚醒,花朵睜開眼睛凝望,黑夜有羽翼,並且悄然飛翔……這已不僅僅是不同感官之間的溝通,而是不同生命體之間的共振,甚至是非生命體與生命體之間的交流。

也許,在詩人眼中,宇宙中的一切都可以心靈相通,相互交流,而這樣的世界,才是詩的世界,才是人類心靈應該去往的世界。

4、兩人都在不停地逃避現實世界。

正是對於幻想世界的嚮往和迷戀,讓詩人愈發地對現實世界感到絕望。

蘭波經常抱怨自己生活在一個死氣沉沉的地方,聲稱絕不在同一個地方生活兩個月以上。「離開大陸」是《地獄一季》的主題之一。實際上,他已經做出了「離開大陸」的決定,但「未知」的目標無法達到,於是他投降了,放棄了。

在19歲寫完《彩畫集》後,蘭波就封筆了,從此遠離了詩歌創作。他開始經商,販賣奴隸和軍火,足跡遍布非洲、中東,甚至亞洲,他不但遠離詩歌創作,甚至對自己以前的作品表現出厭惡。

顧城的一生,也是在不停的逃離。他離開了祖國大陸,去了太平洋上的島國紐西蘭,而在亞特蘭大做研究院的聘期滿後,他又辭職隱居在激流島,靠養雞過著自給自足的田園生活。

即便是這樣,他仍然覺得不夠徹底,終於在一次矛盾衝突中,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4

蘭波和顧城生活的時代,相差了整整一個世紀,生活的國度也是遠隔萬里。但相似的創作歷程,卻讓兩人的心靈在同一個頻率上產生了共鳴。

然而,仔細分析兩人的創作,也存在有不同之處:

1、蘭波夢想著用語言的「鍊金術」來解釋世上的一切,而顧城則更注重自我與自然的融合,讓大自然來主宰自己的詩歌創作。

在創作理念上,蘭波極度重視語言的魔力,他醉心於對語言、詞彙的解構和重新定義,並稱之為語言的「鍊金術」,他企圖僅僅用語言和詞彙的組合,來詮釋世上的一切,因此他用於想像中的詞彙大多都比較「霸道」,比如——

夕陽以火光閃閃的肺掃過大街(《巴黎的狂歡節》);

星星在你的耳邊發出玫瑰的呻吟(《星星的呻吟》)。

這些語句已經不再尊重感官的感覺,也不再看重詩句的描寫是否與實際相符合,而是完全打亂了時空的結構,顛覆了普通人類的認知。

這種理念在蘭波、馬拉美、魏爾倫身上都有不同程度的體現,並凝結出了震撼人心的效果。然而,對於世界的感悟來說,這種理念也註定是無法成功的。

這也是蘭波早早在19歲就放棄文學創作的根本原因。

他的語言與現實世界是衝突的,並且這種衝突無法調和,而世間萬物又怎能被幻想所打敗,失敗是在所難免的。

顧城則不同,他更注重自我與自然的融合,讓大自然來主宰自己的詩歌創作。他雖然也在不停地逃避現實,但個體的生命,卻不斷通過詩歌,與大自然進行了溝通和融合。

這也是他即便是結束了自己的生命,也至死沒有放棄詩歌的原因。



2、蘭波的創作是先從規範的傳統詩歌開始,然後是自由詩,最後發展到《地獄一季》和《彩圖集》的不對稱、無節奏的散文詩。顧城卻自始至終按照自己的方式,沿著「自然的我」、「文化的我」、「反文化的我」、「無我」這個軌跡,進行著詩歌創作。

如前所述的原因,蘭波的整個創作歷程,是以語言使用技巧的提升為主線。當他熟悉並掌握了傳統詩歌的創作手法後,便嘗試著突破,並且這種突破是沒有疆界、沒有束縛的。

蘭波以其強大的幻想力量,以及對於語言「鍊金術」的天賦,一再地突破詩歌創作的邊界,把詩歌的意境不斷推向背離現實世界,從而成為超現實主義的鼻祖。

反觀顧城,他的語言自始至終變化不大,一直帶有著通靈的感覺。他的突破在於,個體生命的自我審視與反省,以及與世間萬物的溝通和融合。因此,在少年時代的詩歌中,顧城常常營造出一種童話般的意境,到了中年則開始對自身進行文化反思,當文化反思到一定程度,就開始「返璞歸真」,反對文化和文明,最終抵達了「無我」的境界。

因此,顧城的修煉是非語言的,而是真正的心靈修煉。可惜的是,這種修煉並沒有成功,因為當他逃離文明,隱居激流島的時候,選擇的方向就已經錯了。



3、蘭波在19歲時即告別了詩歌創作,對他來說,與其說作為詩人的使命已經完成,毋寧說他對詩歌的沉重使命感到厭倦、絕望;而顧城則自始至終沉浸在詩歌創作之中,也許在他眼中,他的使命就是詩歌的使命。

蘭波為何年紀輕輕就放棄創作,一直是個謎。

對此,人們給出了三種答案:其一、他對現實世界感到厭倦,特別是看到,即便是詩歌也無法拯救,因此放棄了;其二,江郎才盡,正如錢鍾書所說,早熟的代價往往是早夭;其三,從語言到精神,再到行為,蘭波放下筆,用身體和生命去追逐另一種漫無目的、自我放逐的體驗,從而成為「一個身體力行的超現實主義者」。

對此,我認為,蘭波早早封筆,正是由他憂鬱、敏感的性格決定的。

那些看見過生命遼闊的人,最後大多都活成了溫厚的河流。然而,蘭波卻孤烈如火焰。他的一生都躁動不安,但躁動的表面下是永恆的平靜核心。

人們大多喜歡實實在在的表象世界,對未知的歷史毫無興趣,但蘭波放下詩歌之後的生涯,才是他人生中最有意義和價值的部分。詩歌之後,他進入了更深的層面,不斷跳脫自我,與世界同呼吸和共交流。在這個層面上,一切評估和猜測都沒有意義,唯一的方法只能是感受,感受心靈如何與宇宙共振,感受身體如何易朽,感受世界如何無常而靈魂如何不滅。

顧城則與其不同。即便在生命的最後時光,他仍筆耕不輟,並且寫作更加無拘無束,無時不可以寫作,無處不可以寫作,寫作已成為他的生命,而他的使命也與詩歌的使命合二為一。

正如蘭波在《出發》中所言——

看透了。形形色色的嘴臉一覽無餘。

受夠了。城市的喧囂,黃昏與白晝,日復一日。

見多了。人生的驛站。——噢,喧囂與幻象!

出發,到新的愛與新的喧鬧中去!

同為「通靈詩人」,蘭波和顧城對於世界的看法是相似的,兩人都在不停地出發,尋找解脫之道。

只是,兩人選擇的方向和途徑,卻是不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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